化若同志离开我们虽然二年多了，但是我总觉得他仍然活着。我经常默默地站在他遗像前，凝视着他，轻轻地呼唤着他。纵然听不到他的回音，却能见到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微笑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这目光，这神情，依然同他生前和我说话时一模一样。还有，那一排排书柜，一个个书箱，一堆堆报刊，书房中的一切陈设依然没有变化。可是人在何处?往事如潮，历历在目，见物思人，触景生情，常常使我潸然泪下。 　　他走得太突然了。1993年8月，军事科学院领导同志和许多老战友向他祝贺九秩华诞时，都说要在10年后再向他祝贺百岁生日，他自己对此也是满怀信心的。谁能料到，从1995年1月住进301医院18病室，不到一年时间，化若同志就永远离开我们了呢? 　　1995年1月，他先是患了感冒，咳嗽不止，气喘不停，后又发现肾区酸痛，排尿困难。我意识到病情有了变化，非常着急，马上去找大夫探问病情和诊治意见。同时，又到协和医院向专家请教治疗方案，供经治医生考虑。经过一段对症治疗，化若同志的病情有了好转，精神也愉悦了。他满怀深情地对我说：有你这样一位好老伴精心照顾，侍汤侍药，榻前护理，我感到很幸福，病也好多了。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为我吃了很多苦哇!这些年来，我所以还能为党做些工作，还能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是同你的全力支持和悉心照料分不开的。说到这里，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沉吟一下以后说：我从心底感谢你，实在不愿离开你!……我为没有能更多地为党工作感到遗憾。此时，我已觉察到他预感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了。可是，他仍然做着回家养病的打算，我也为他做好出院的准备。他渴望着再去一次毛主席纪念堂，重新瞻仰毛主席遗容和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的遗像。他对这三位历史伟人非常崇敬。在这三位革命领袖中，他第一个认识的是周恩来同志，1925年至1926年，他在黄埔军校学习和工作时，经常聆听恩来同志的教诲，特别难以忘却在恩来同志领导下同国民党右派斗争的情况。1929年，化若同志到红四军以后，就一直在毛主席、朱总司令身边 　　工作。延安时期，他又在毛主席直接领导下从事过军事理论研究；当过朱老总的政治秘书，协助他办过军事学院。因此，化若同志对这三位领袖都是很有感情的。他满怀深情地先后写了《七律·悼念周总理》、《七律·祭朱总司令》和《渔家傲八阕·悼念》，来悼念这三位历史伟人，讴歌他们的丰功伟绩。 　　他还想起了与胡耀邦同志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深厚友谊。抗战初期，他们同在军委机关工作时，就经常交流看法，谈天说地，感情上十分融洽。此后虽各分东西，但从未断过联系。1973年耀邦同志正要派人去合肥看望化若时，他正奉召抵京，立刻前去登门探望，俩人不约而同的行动当即化为会心的一笑。粉碎“四人帮”后，他们约了几位旧友一起欢聚畅饮，共庆胜利。耀邦同志突然仙逝后，化若悲痛欲绝，即刻抱病致函李昭同志，倾诉衷肠。此时在病床上，他可能想到不久就会在另一个世界与老朋友重聚了。 　　后来，化若同志的病情发生了急剧变化。一天，我突然发现他神志模糊，浑身无力，说话不着边际，就立即把情况报告了医生，请求脑系科来会诊。3月底去作脑CT检查那天，风特别大，回到病房就感冒发烧了。接着，排尿和肾功能又出现了问题。虽然想尽办法诊治，病情仍在一天天恶化。4月21日下午，当我正在医生办公室同他们商量治疗方案时，不料化若同志出现心跳骤停，虽然抢救复苏，但很快又进入昏迷状态。我意识到死神已降临到他的身上，一场难以避免的灾难就要到来了! 　　我实在无法控制这哀伤的情感，在走廊上嚎啕大哭起来。但想到要尽快恢复化若同志的意识，必须赶快请名医来会诊，商量出一个妥善的治疗方案，只好强忍泪水走进病房。几个月间，我四处奔走，多方求医，医生们也提出和实施过多种治疗方案，但化若同志的病情却始终未见好转。我陪伴在他榻旁，日夜守候，寸步不离，几乎没有一天正常睡过觉。看到他安详地睡着了，才在沙发上合会儿眼。为了保护他的肾脏，每天设法给他灌西瓜水帮助利尿， 还从鼻食管给他送燕窝汤以补充营养。惟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够挺过来，出现恢复意识的奇迹。但是，我的希望落空了。化若同志始终没有再苏醒过来。 　　化若同志没有昏迷以前，仍然关心着党和国家的大事，关心着军队建设。他看到：在邓小平同志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下，在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我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事业不断取得新的胜利，军队建设不断取得新的成绩，感到非常高兴。他对波黑战事、车臣战斗、中东和平进程等国际热点问题也很关心，总说这些地方的人民太苦了，能够早日让他们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就好了。 　　尽管他重病缠身，在住院的最初几个月里，化若同志还是做了不少事情。他接受陆军参谋学院、南京军区歌舞团等单位的请求，为他们题了词。1995年3月22日，他接到由他担任名誉社长的安徽《太白楼》诗社寄来的一本诗集后，就立即在病榻上想好了《献太白楼·七绝》的腹稿，然后，由他念一句，我记一句：高楼沉睡阵东风，铁砚苦磨七十年。咫尺风涛咫尺浪，不知谁主个中天?他把诗稿看了一遍以后，就让我交给李秘书马上寄走。他还把《郭化若书法集》重新看了一遍，觉得原来收集得还不够全，还有一些重要的作品未能收进去。讲到延安新市场两边的那副对联(坚持抗战坚持团结坚持进步边区是民主的抗日根据地；反对投降反对分裂反对倒退人民有充分的救国自由权。)时，他说：对联是收进来了，“延安新市场”那五个大字，当时是写在拱门门楣上的，将来再版时如能一并收进来就好了。此外，化若同志还以惊人的毅力，坚持每天写字。他真像春蚕那样吐尽了最后一根丝，像蜡烛那样一直燃到尽头，射出了最后一点余辉。 　　化若同志患病的消息传出以后，党、国家和军队的领导同志以及许多老战友纷纷前来看望。江泽民主席以前在上海工作时，化若有次在沪疗养，他就曾到宾馆看望，并设便宴招待。这次听说化若住院了，又两次到301医院探望。这次，化若同志为了感谢江主席的关怀，特地写了一个条幅送给他，也算实现了以前的承诺。中央军委刘华清副主席和化若早就认识，这次化若住院期间，他先后4次来院探视，充分表达了军委领导对化若的关怀。张震副主席 　　既是军委领导，又是曾和化若在一个战区共同战斗过的老战友。他不辞辛苦，多次到医院探望，还让秘书送来慰问品。化若同志要我把刘、张副主席送来的花篮放在桌子上，他经常看看它们，嗅着幽幽的花香，感到格外亲切，无比温暖。彭冲同志和化若曾在华东野战军六纵队一起工作，后来他们又同在南京工作。听说化若住院，彭冲同志很快就来了，那时，化若精神尚好，谈起往事，依然兴趣盎然。彭冲同志告诉他：80年代初到延安去了一次，看到化若为延安新市场写的榜书和两旁的对联还在。化若高兴地笑了。他们还相约，待化若病好后一起回江苏旧地重游。军委三总部、海军、军事科学院的领导同志以及在中央机关工作的一些领导同志，还有长期在一起战斗的亲密战友，都曾到医院探望。特别令化若感动的有两位战友：一位是85岁高龄的莫文骅同志，长征时他和化若就同在干部团，抗战初期又都在延安，半个多世纪的交往，使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莫老在夫人陪同下前来看望时，他和化若的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互相凝视了很久很久，万般思绪都在不言之中了。另一位是半身不遂，坐了轮椅前来看望的韩念龙同志。解放战争时期，他和化若同在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和三野九兵团工作，上海解放后又同在淞沪警备司令部任职，工作关系上虽有上下级之分，私人情谊上却特别亲密。这次念龙同志抱病前来，化若十分不安，他们交谈的话语虽不很多，但却情真意笃，俩人的眼眶里都充满了激动和宽慰的泪水。几个月间，到病房看望化若同志的人络绎不绝，厚厚的一本签名册写下了许多同志的名字和热情洋溢的话语。这不是一本普通的签名册，它表明：化若同志在他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一生中所作出的贡献，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的。它也告诉我们：化若同志具有的胸怀坦荡、光明磊落、顾全大局、艰苦卓绝、宽以待人、严以责己等崇高品德以及许多方面的渊博知识，是深受人们敬重的。 　　195年11月26日晨4点14分，化若同志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医生护士整理了他的遗体，在遗体上盖上了白布单。只见他安详地躺着，脸部没有痛苦的表情，像沉睡似的。我抚着他的遗体恸哭起来，难道咱们就这样永诀了吗?死神啊!你为什么这样残酷无情?他还来不及同亲人告别你就把他夺走了呢?被错误地开除党籍没有把他压垮，文革中被流放合肥也未能毁灭他的意志，尿毒症却无情地把他的驱体吞噬了!他这一生，走过许多坎坷的道路，但都是以他那钢铁般的意志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战胜困难，化险为夷。万分遗憾的是，这一次却未能幸免。 　　化若同志的一生是没有虚度的。他走后，党和人民给了他很高的评价。在这本纪念文集中，同志们又对他的贡献、他的品德、他的才华、他在学术上的诸多成就，做了充分评论。如果化若同志英灵有知，定会感到宽慰的。在此，我也向党、向人民、向这本纪念文集的所有作者、编者，向所有怀念他的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谢！ 　　 　　 　　－－－－－－－－－－－－－－－－ 　　作者史翔云系郭将军夫人。

原文1999.9 发表于《一代儒将──郭化若纪念文集》　  浏览：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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