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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驼祥子》的点滴

唐义刚

  有一次去南京看戏,结识了位朋友,事隔不久,接到了他的电话,要我去南京看他们新排的一个戏<骆驼祥子>的彩排演出.
  "新编现代戏啊?"我兴趣索然.
  "主演是谁?"我问,
  "黄孝慈的虎妞!"他说,
  "啊?黄孝慈?"我很惊讶
  "祥子是谁?"我又问,
  "祥子是我们从甘肃京剧院借来的,叫陈霖苍,花脸."
  "祥子用花脸?"
  "反正你今晚看吧,真不错,有绝的!"
  我坐在剧场里安安静静的看完了全剧的演出,我很激动,在演员别具一格的谢幕时,我像很多人一样,自发地走到台口,为他们鼓掌,哪怕是一个群众演员,当祥子和虎妞紧紧的拥抱时,掌声长达6分钟左右.
  走出剧场,我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我的心情.
  作为一名观众,我想说一下我看《骆》剧的感受.
  我觉得〈骆〉在剧本创作上非常成功,成功的原因,首先是源于它有一个好的基础,就是老舍先生的原著,老舍先生建立了良好的故事框架,设置了引人入胜的戏剧矛盾冲突,把这篇京味小说改编成戏曲,作者钟文侬先生付出了辛勤劳作,所取得的成绩是令人称道的.
  他为全剧设立了4句台词:
  1, 第一场里,祥子说:"什么都是假的,有了车才是真的!"
  2, 在曹先生家拉包月,看着挣来的钱,祥子自语道:"什么都是假的,有了钱才是真的!"
  3, 和虎妞成家后,虎妞的一翻暖心话使祥子由衷的说:"什么都是假的,有了媳妇有个家才是真的!"
  4, 虎妞难产死后,小福子又吊死在小树林,祥子痛疾地叫道:"什么都是假的, 死----是 真 的!!!"
  这四句寓意深刻的台词,用的很好,它既贯穿了祥子失车,卖车,又卖车的故事发展,交代了祥子的思想线索及其转变,有向观众阐述了剧作者本人在创作时清晰的主题和主线,即:祥子的爱车如命,为了拉上一辆自己的车,他苦心奋斗,却又处处失败!吃人的旧社会吞噬了他的一切,使他从一个欢蹦乱跳的人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可以说,这和老舍先生的原著精神极为熨贴,是忠于原著的!!
  唱词写的也很好,如第二场,虎妞出场后与刘四爷的对唱:
  刘: 父女们联手开车厂 虎: 日夜应辛苦外忙
  刘: 家大业大厂兴旺 虎: 年过三十守空房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四句,却向观众交代了刘四爷的身份,家境,及虎妞里外一把抓的强辣,年龄,和婚姻情况,剧中还有许多老北京方言的对白和唱词,听来别有一番滋味,不一一例举.
  我非常佩服导演石玉昆老师,他在这出戏里的创作值得我们今天的许多戏改者深思,在这里我想把舞台美术,舞美,灯光的运用汇总到导演手法中一块来谈:
  [一]<骆>剧的大幕一拉开,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副凝重,有气势的舞台背景:斑驳的城墙千疮百孔,三个怒目圆睁的石狮子吊在舞台中间,最抢眼的是这些布景全是倾斜的,我觉得这里有极深刻的寓意:城墙是北京的代表,班驳和千疮百孔则代表着中国那段沉重的历史,面目狰狞的三个石狮子代表着压迫在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而将布景全部倾斜则代表着这个黑白颠倒,忍辱负重,给人民带来深重苦难的旧中国已走向"大厦倾倒"即将崩溃的边缘,这样的设计不仅打破了人们以往对舞台"方,正,对称"的欣赏习惯和舞台设计的常规,形成了强烈的感官刺激,更主要的是:又一次充分的表达了创作者的意图和清晰的主题思想.
  [二]舞美是表演的一部分,这里牵涉到一个“传统程式"与"现代戏"之间的一个敏感的问题,而在〈骆>剧里,我们很高兴的看到遍导及演员把这二者结合的很好,很适当.
  如陈霖苍老师在出场时的一段载歌载舞的西皮唱段,还有拉小福子逛天桥的“车舞”,去小树林寻找小福子焦急似火的“奔跑舞蹈”等等,都成功的化入了架子花脸和武花脸的工架表演.还有祥子与虎妞在喝酒后的一段"醉舞",祥子的“醉步”的失态,虎妞"云步"的妩媚,都成功的刻画了人物和角色心理,这些都是在“程式”的基础上作的一次有益的,成功的尝试!
  [三]调用了现代化的灯光,使〈骆〉剧灼灼生辉,成为一大卖点,改变了以往京剧舞台上"一光到底"的传统,到底这样做好不好,从〈骆>剧中可以找到答案:
  (1) 在祥子车被抢之后,灯光全部切掉,一束追光打在祥子身上,他悲愤的叫道:"你们,你们--凭什么?"
  (2) 当祥子得知小福子被卖到“白房子当窑姐"后,一声闪鸣,用了冷调的"青光"照在面目狰狞的石狮子脸上,深化了主题.
  (3)当祥子跑到小树林发现小福子已吊死了,"什么都是假的,死--是真的!!"此时在城墙背景上出现了一个上吊绳子的投影.
  等等,这样把意象的东西拎出来给予具体的形象,浓烈的渲染了特定气氛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似乎借鉴了电影"蒙太奇"的表现手法,角色想象的,观众幻想的都给以一个画面,把它用在此剧中,十分的巧妙而恰当."蒙太奇"的地方还有一处:在曹先生家,祥子看着自己挣来的钱,幻想着买一辆新车了,这时台上灯光迷幻,一辆新车出现在祥子面前,祥子木讷的走过去,惊喜地抚摩,但拉也拉不动,推也推不走,正疑惑时,舞台灯光一亮,车没有了,虎妞横眉竖目的站在面前--- 试想,如果在这里,我们仍用传统的"唱,念,做",相形之下,就显得无力了,不能很淋漓的传达出祥子那种对车“如饥似渴”的爱!紧接虎妞的出场也就显得平直无奇了.
  我发现有一点很有意思,就是在场次上,有“冷”和“暖”的变化,比如第一场,当观众还沉浸在祥子车被抢的悲愤和同情中,下一场虎妞的一声叫板:"大柱子,伺候着!"一段欢快的音乐就起来了.
  当我们还在分享祥子于虎妞婚后的幸福时,下一场,喜子念的[扑灯蛾]:"虎妞难产已三天"又把我带到紧张的气氛中去了.在灯光的配合下,把剧情用一场"冷",一场"暖"的搭配,显得有对比,有节奏,有戏剧性.
  有趣的是,<骆>剧还沿用了〈杜鹃山>的一个手法:树立人物的音乐形象! "家住安源","乱云飞"唱段中都有一段属于柯湘的固定旋律[杨春霞说过],同样〈骆>剧也有角色的音乐形象,不知道导演是有意还是偶然:
  如刘四爷出场时"父女们联手开车厂"过门前奏音乐,非常形象地表现了一种“财大气粗,霸气十足”的感觉,后来这段旋律又在“寿堂”一场中刘四爷的另一段唱:"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前奏中出现了.还有“孙侦探”诈骗祥子时唱:"腰包里必定有钱财"运用了弹拨,富有跳跃性的音乐把一个“贼”的形象和心理活动刻画的入木三分,
  于是,我想到:对于新编戏的创作,无论是唱腔音乐,还是新的表演形式,创造出的东西又要有一个目的和意图,那种一味地追求效果,展示琴师"技艺",想当然的“大制作”是没有意义的.
  
  第二次看〈骆>是在南京的公演,演出前,在前台得知,黄孝慈正在后台接痒,她有心脏病,但一会儿,虎妞又光彩照人的出场了,我事后打电话到她家问候,又得知,她还患有风湿,膝盖处长有骨刺.
  第三次我看了〈骆〉参加北京艺术节获奖后回南京的公演,此次做了一些变动,在封闭彩排的原版本中,祥子去白房子找小福子时,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像虎妞的“丑女人”(老舍小说中提到的"白面口袋")所以黄孝慈身兼两角,虎妞难产死后,黄又扮演“丑女人”,与祥子还有一段戏,这次演出给删掉了,问其故,答曰:"京的专家召开座谈会,说3个小时的戏太长,所以删掉了这个情节." 我不免有些遗憾,因为“丑女人”展示了黄孝慈在剧中的另一面,倒也十分有哏!
  当时她脸上还点了个痦子.回头一想,删掉也有道理: 1, 没有什么出现的必要. 2, 破坏了黄对虎妞角色塑造的"一气贯底",破坏了戏的完整性.
  不过,我还是有点得意,因为只有我和少数的观众看过他们的原版,看过黄孝慈扮演的“丑女人”.
  第四次,电视播放了〈骆〉在北京参加艺术节时的录象,作为剧场里看过这出戏的我,认为电视录象没有很好传递导演的意图,,剧中的特点,手段,还有演员很多出彩的小地方都没拍摄到,,电视的拍摄角度,切换,特写都用的不在点子上,我想有其客观原因: 时间短,紧,那么多戏,能没机会坐下来好好研究.
  
  
  第五次,<骆》又在南京公演,我提前到江苏省京的排练厅去看了他们的演出前响排,之后,我见到了陈霖苍老师,生活中的他身材魁伟,说话洪亮,很有礼貌,平易近人.我向他谈起了我多次看<骆>剧的经历,他很高兴,我询问他:"您现在是在一团吗?" 他说:"我现在已调到院部去了." 事后我才知道他已荣升院长之职了,后来想一想他对我说的话,并不是对一个戏迷自大的说:"我现在当院长了."不要小看这句话,这代表了一个人的素质.当时,我还询问了他一个问题: 老马在饿昏之后被众人救起后说:"--还好这车是自己的,不愁那个车份儿!" "才"(小锣与铙钹的合奏),这是祥子有一个反应,若有所思的表演,我看不懂表达了祥子当时一个什么样的心理活动和潜台词,陈霖苍老师当时给我解释了,不知为什么现在再想也想不起来了,他说的话,也无法告诉大家了,不过,这个遗憾,还可以弥补,下次见到他再问,呵呵.
  后来,我渐渐的发现他每次演出后,总是默默的走开,经管有许多演员簇拥着领导合影,总是难以见到他的影子。
  
  第六次,我又乐此不疲地看了一遍《骆》剧,孙侦探--韩俊奎的表演作了一些改进:在诈骗祥子之后,用脚踢了踢砸碎的钱罐,得逞的走了,这个“踢钱罐”的表演原来是没有的,我觉得用得很好,演出结束时,不少观众涌上台,我也得于“鼓书艺人”--董源 交谈,得知她是浙江人,在江苏戏校学老旦,我说:导演用京韵大鼓来贯穿全剧,既有京味,还同时以第三者的身份介绍剧情,抒发剧中人物的情感,用的真好.她说:为这个角色创作的京韵大鼓的唱不是完全的京韵大鼓,而是与京剧音乐的综合体,她自己还运用了老旦的演唱技法.
  有人说"鼓书艺人"像骆玉笙的形象,这只是从表面来看,我倒觉得她更像<茶馆>里唱数来宝的大傻杨,同时老舍的作品,把二者融会到一块儿,编导真是煞费苦心啊!
  
  第七次,梅葆玖率江苏京剧院来我的家乡演出,我看见了一位老人正在勾脸,呦!这不是《骆》剧中扮演“刘四爷”的付关松吗?我和他聊了起来,老爷子说话特风趣,我问他:您原来在“寿堂”一场中的唱"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唱段怎么没了? 他说:您听出没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爽”和下句"七十近九摆风光"的“光”两句的落音都是上句?再加上全剧时间嫌长,就删掉了.我把这两句在嘴里唱了唱,倒不觉得都是上句啊?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说.
  这就是我与《祥子》接触的点点滴滴,在这么多次看《祥子》的过程中,我还是被该剧深深地吸引着,感动着.我不知道我该如何的将我的所吸引,所感动的地方介绍给大家,只是在这里于表面上谈一些我的感想和我遇到的琐碎的事情,这个创作群体做出的成绩是令人骄傲的,我只是希望大家有机会也去看看这出戏,由它的诞生而思考.
  最后我想说:<骆驼祥子>在剧本创作,导演手法,演员运用京剧程式及创新表演上,为我们今天的新编戏,现代戏创作开辟了一条开阔,清晰有方向的道路,它的成功不是偶然的,我们期待着有更多有思想的京剧人能从中得到启示,为京剧输入正确,质量高的新鲜血液,开辟一个崭新的空间.
  我坚信,我们中国的京剧艺术一定会迎来她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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