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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细辨真伪——《关于老舍之死,我一直蒙受不白之冤》的重要补充

侯文正

  不同的处境的和心态,对问题的理解和感受往往不同。被名人以其特有的社会影响力在公开发表的文字中指控,蒙受不白之冤,自己处于辩诬的境地,实在是一件麻烦而费力的事。虽然人们常说“事实胜于雄辩”,但名人说话,即便于事实不符,纯属子虚乌有,也没有什么“雄辩”,往往前言后语自相矛盾,但你要和他理论清楚,让他承认事实的本来面貌,却非易事。我就是因名人指控而处于辩诬境地的一个,对此深有感受。今年十月下旬赴京开会,听说记者为老舍之死采访我的文章即将在《中华文学选刊》第11期发表,但限于篇幅,有所删节,便忙着去编辑部看清样。采访文章的标题是记者或编者所拟:《关于老舍之死,我一直蒙受不白之冤》,很鲜明,也很有吸引力。所删内容,有些是可有可无,无关大体;但有些我认为相当重要的,却被删去了。我说明理由,要求恢复,编者也同意,却因刊物已出片付印,无法付诸实施,只有另写一篇补充文章,加以弥补了。人生苦短,谁愿意为这种子虚乌有的指控去耗费精力呢?但手头保存的一份十多年前的剪报,是龚明德写的《令人忧心的‘伪“史料”’》(人民日报1988年3月11日副刊),文中引用了丁玲的讲演,“年轻人就根据这些文章写史,这史能写得对头么?”她大声疾呼:“一定要细辨真伪。”还引用了唐弢的话:“我们应将全部事实调查清楚”,要“对历史负责!”于是我又打起精神,写了这篇补充文章。
  
  我认为采访纪录发表时不该删而删去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样:
  
  一、我谈到,1985年中共山西省委办公厅根据1984年7月13日北京市文化局党委组织处转来的揭发材料进行立案调查时,说“这份调查报告还通过大量证明材料,说明杨沫、浩然揭发我参与揪斗老舍、批判《青春之歌》两个重大问题不成立,不存在”,与此相关的有两段重要内容被删去了。一段是:我对记者郑实出示了组织的审查结论,即《关于侯文正同志“文革”初期在北京市文化局有关问题查证情况的报告》,并说“你(指记者郑实)可以从头到尾细细看一下”,然后引用了报告一开头的一段原文:“我们从去年(即1984年)7月25日至今年12月18日,四次赴京,一次赴长治,历时一年另五个月,到过35个单位,走访了67位同志,取证材料30件,有关文件、复印件7件,基本查清了侯文正同志的问题。”这段内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说明了当时组织上对杨沫、浩然揭发材料的重视程度,说明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作了大量细致周密的调查工作,说明这份调查报告所作的结论来之不易。说白了,我就是要让读者想一想,这份调查报告的结论同杨沫、浩然的指控相比,哪一个更可靠,更可信?另一段被删去的重要内容是:我谈到这份调查报告中还引用了北京市文化局(85)京文发字第22号文件《关于老舍非正常死亡及有关责任人的调查报告》,发表时只保留了“该报告提到‘八二三’事件不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事件,而是几件极左行动偶然发生在一天的巧合”,“通过调查了解,未发现一个总的负责人”,因此山西对我的调查报告否定了杨沫等人提供的“侯文正是“八·二三”事件指挥者之一”的指控。以下我原来有几句十分重要的话:“还有一点,山西关于我的专案调查结论在后,北京市文化局关于老舍之死的全面调查报告在前,如果其中有认为我是责任人之一的内容,或者有其它任何涉及我参与此事的内容,关于我的调查报告也应该有,决不能没有。但山西的调查报告恰恰是引用了北京市文化局的报告,否定了对我的揭发。”我说这段话,并强调这两份从不同角度所做的调查报告是“权威的”,就是说这两份文件从根本上否定了杨沫、浩然的文章、谈话中对我在“八·二三”事件中所有的活灵活现的具体指控和“描写”,不管他们重复多少次。
  
  二、据我现在所知,1966年北京市文化局、文联发生的“八·二三事件”主要在下午和傍晚,我之所以被一些人有意无意地拉进这个事件中来,是因为这一天上午我确实到过北京文联。任何一个读者都会想到:你既然未参与“八·二三”事件,那么这一天你去文联干什么?还有人指控我当时“进驻文联”“主宰文联运动”。这一天“要挟文联的全体人员到院子里集合”等等,就更是玄乎其玄了。为此,我原来有一段谈话很能说明问题,可惜被删去了。我谈到,“从7月下旬到8月下旬,我去过文联三、四次或四、五次,记不清了。开始是顺路看看《北京文艺》的熟人,聊天中说起运动情况。曾德芳是文联文革筹委员,大概当时处于少数派,同我说到文革筹负责人浩然等捂盖子,压群众,不是把矛头对准当权派,对准文艺黑线,而是对所谓历史上有问题的老作家不信任……等等。总之,是大方向不对头。”“之后,我就向文化部驻文联的联络组李应极等反映了这些情况和我的看法。我认为曾德芳等少数派的观点是正确的,浩然等人的大方向是错误的。我还打电话找过文化部六办的负责人钱明。我这次介入文联的运动,仅限于向联络组及文化部六办反映问题,除此之外,我没有参加过文联和文化局的任何一次批斗会,没有批过任何一个领导干部和作家。我的印象是,在‘八·二三’事件之前,文联的运动在联络组和文革筹的控制下,秩序还是很正常的,局势并不乱。”我说这段话,实际上就回答了杨沫、浩然等人所谓“进驻”、“主宰”、“夺权”、“训话”、“写对联”等等“神话”。当时文联的同志,以至所有“文革”的过来人,只要稍微想一想,1966年7、8月的情况,就会清楚谁说的是事实,谁是在搞“创作”。以下我还有几句话:“8月23日早饭时,我从北大进城到文联,同曾德芳等人交谈,问了问市文联的斗争情况,又向联络组的李应极反映了一些情况,大约十一点左右,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肯定是午饭前,走出办公楼,看见院子里有不少人,有些人跑来跑去。我便问一位干部:‘这是干什么?’回答说:‘抓萧军。’我又问:‘为啥抓萧军?’他说:‘斗牛鬼蛇神嘛!’因为过去读过萧军的《八月的乡村》,而且知道他和鲁迅的关系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时的表现,我出于好奇很想看看萧军本人,但等了约摸三五分钟,也没看到抓萧军出来,就离开文联返校了。”我这段话所讲的事实,一是说明我当时介入文联运动的起因及程度,虽然是受左的影响,但认为还是相当理智的,并非“暴徒”一类人物;二是说明8月23日去文联干什么,总之绝无去揪斗什么人的意思;三是“揪萧军”是“八·二三”事件的序幕,而萧军属于文化局干部,在此之前我并不知这个大院还有一个萧军,而且我并未介入文化局的运动,此事决然与我无关;四是当天上午我已离开文联返校,我丝毫没有卷进“八·二三事件”。
  
  三、还有一段被删去的话,我认为对研究老舍之死也好,研究其它有争议的问题也罢,从思想方法上也很有参考价值,原文照录如下:“郑:您的问题调查了17个月,据你个人看,如果当时你根本不在场,为什么取证会如此困难?侯:我认为调查时,办案的同志从常情出发,认为浩然、杨沫这样的大作家不会诬陷你这样一个年轻学生,既然人家这样说你,真实的可能性大,虚假的可能性小,这是一种先入之见,因此调查一直沿着浩然、杨沫所说的方向进行。为什么调查这么长时间?调查一次,无法证实,又调查一次,还是无法证实,得到的是相反的结论。还有,办案人员认为杨沫的日记更是当时的纪录。实际上,我看杨沫的《风雨十年家国事》,就是用日记体写的回忆录,也可能原来有一点简单的记录。但调查人员认为就是日记,是第一手材料,就更加深信不疑。调查这么久,与调查人员的思维方向有关。但我想,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出相反的结论才更加可靠。”“但我也希望,无论任何人,今后在谈论回忆这些问题的时候,一定要慎重。‘文化大革命’中间出了多少冤假错案,我这件事几乎也铸成冤假错案。现在组织上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有了结论,但并未公诸于世,因此社会上还在无形中对我流传着种种误解,实际上也成了无形的冤假错案。”我说这段话,是痛心的,如果不是为了“炒作”,那么,在我们研究一些问题或撰写一些回忆录、史料时,这种教训不是很值得记取么?
  
  四、此外,还有一段被删去的内容,作为对我指控的辨诬虽然不是至关重要,但作为对当时思想文化现象的认识和研究,却有一定意义。这里涉及的问题是:处于“文革”时期的一个应届毕业的大学生或别的什么人,一方面不能不受左的影响,但另一方面是否会彻底摆脱历史文化的影响,在“灵魂深处”完全丢失良知?我认为即使有这种情况,或是个别的或极少数。我接受郑实采访时,曾有这样一段话:“郑: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有老舍这个人的?侯:我对老舍从始至终是崇拜的。老舍的《骆驼祥子》,我在中学就读了。还有他写的短篇小说《断魂枪》等,我看了很入迷。到大学一年级,以老舍这样的大作家,会给我们北大一年级的学生讲写作课《叙述与描写》,他讲的非常好非常生动,幽默极了,我们在底下都笑得肚子疼,但他却讲得一本正经。他讲了两节课,一共90分钟。他的讲课笔记我现在还留着。记得他讲到描写,举了描写北京春天刮风的例子,说‘风吹过来,连鸡毛、蒜皮都得意地飞向空中’,印象深极了。觉得简直不是听课,是一次艺术享受,对他很崇拜。文化革命初期,想不到老舍竟会挨批斗。因为从他写的《龙须沟》这类作品中,都觉得他跟党是一条心的,决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牛鬼蛇神。郑:就是说您记为当时老舍的作品符合形势,不应当批斗?侯:是。当然现在有一种看法,认为他解放后的作品,为配合形势,好象不够真实,我觉得也有些道理,但当时认为他是革命作家。对这样一个我崇拜的革命作家,我去批斗,可能么?还有文章说我批斗时问老舍挣多少钱,意思是‘挣钱越多越反动’,水平如此之低,那决不是一个大学生,一个在北京大学学文学的毕业生可能做的。”我在谈话中还说到当听到老舍自杀的消息时很惊讶:“老舍当时不是当权派,也不是工作组,他本人建国前写拉洋车的工人,符合我们的文艺方向,建国后写《龙须沟》这样的作品,是人民艺术家,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呢?”另外,就是关于杨沫:“郑:你读过杨沫的作品么?侯:《青春之歌》是我中学最爱读的作品。1958年,郭开批判《青春之歌》,他的观点我们大家是不同意的……1966年‘文革’前夕,北大中文系的毕业生准备写一部当代中国文学史,代替毕业论文,其中给我分的任务是《红旗谱》等反映革命历史斗争的长篇小说,包括《青春之歌》、《林海雪原》、《苦菜花》。当时我对这四部作品推崇备至,怎么会忽然一反常态,和郭开联合起来批判《青春之歌》呢?”以上这些反映我内心思想的话,当然是在接受采访时包含辨诬的意思,但我相信,也代表了普通大学生或一般人的看法。“十年浩劫”是应该彻底否定的,但当时的过来人除极少数外,还是有良知的,并非都狂热到不辨任何是非的发昏程度。
  
  我想补充的内容已毕,还想趁此机会同读者诸君对浩然前前后后对我的“描写”作一点比较研究。我最早见到的是发表在《读书》上的陈徒手的文章:《浩然:艳阳天中的阴影》,浩然讲到批《青春之歌》一事,没有一字涉及到我;讲到“六六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北大造反学生侯文正在文联搞队伍,来了一车女八中红卫兵,说要揭开文联盖子……”对我的言行语焉不详,很含糊。然后看到的就是郑实采写的《浩然访谈录》,先说到“后来他去了山西文联,很红的,后来没人追究他在北京市文联做的这些事”,(事实是我从未到山西文联、作协工作,而对我在北京文联的情况“追究”调查了十七个月之久),然后说:“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听到有人告诉我,侯文正带着红卫兵进了院子,大喊大叫让人们到院子里集合”(注意:是“带着”),……“我只得挂上电话又回到院子里,这时老舍已经被揪出来了,”郑问:是谁把他揪出来的?浩答:“是侯文正在那里喊:老舍出来!”(注意:浩打电话时老舍已经被揪出来了,浩却看到和听到“侯文正在那里喊:老舍出来!”神通真是广大)。郑问:当时怎么批斗的:浩答:“好象是侯文正问他们都挣多少钱。”(注意:这类事能“好象”么?)郑问:当时是侯文正指挥一切么?浩答:“对,没人管,就听他的。后来就来车了……”(注意:这同北京市文化局的调查报告截然相反)。最近,我又见到浩然口述自传《我的人生》,却又有变化:“8月23日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一份报告材料,忽听院子里一片喧哗。打字员小丁慌忙跑来告诉我,说是那个姓侯的给一个中学打了电话,勾来了一汽车红卫兵,到文联造反来了”(注意:这回不是“带着”,而是听小丁说侯“打了电话”,不知小丁当时如何得知姓侯的打了电话?然而1984年浩然在接受调查作证时却说侯“是在文化局那边,手把电话筒讲着话”,好象亲眼目睹。另外,红卫兵这回也乘车而来,而不是揪斗之后“就来车了”),“侯文正和文联内的少数造反派串通一气,要挟文联的全体人员到院子里集合”(注意:这同《浩然访谈录》又不一致了,如何“要挟”,甚难理解;而且“文联内的少数造反派”又是哪几个呢?连个姓也点不出来么?是有意讳言么?以下所述揪斗老舍的过程,又一字未提到侯文正,岂不怪哉!)以下又有一段:“这次文化大革命后,北大学生侯文正进驻文联。大字报、小报上大登批判《青春之哥》的文章。”(注意:这里又说得含糊其辞!从语气上看,前后两句是因果关系,但不知浩然能举出什么具体例证?是没有例证呢?还是懒得再举呢?)
  
  浩然这些前后自相矛盾的回忆,公诸于世,能说是可信可靠的么?能说是负责任的么?如果把这些内容同其他人的回忆文字再作一比较研究,就更有意思了,还是就此打住吧。
  
  
  
原文2000年11月7日 发表于三九作家网  浏览:8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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