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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同纪念·厦门园__邹家老祖纪念馆
网同纪念·厦门园永恒的爱

女儿,爸爸对你说

爸爸口述王坚整理

  女儿,爸爸对你说
  
  爸爸口述王坚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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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爸爸对你隔世倾诉
  
  2002年4月5日,清明。
  厦门市江头薛岭墓园。我在女儿邹霞的墓碑前摆上了一束白色的雏菊。春寒恻恻,四周沉寂,我视线不动不移,凝视着墓碑上女儿的照片,碑上是女儿永远18岁的亮丽笑容。铭记在心的2001年12月11日,爱女邹霞因患脑癌抢救无效韶华早世……
  女儿,又一个春天来临了。春天的景色还是那样美丽绚烂,就像你生命中曾经度过的每一个生机勃勃的花季。爸爸多么想在这无边的春色里再看着你欢快奔跑的身影,听到你一遍遍呼唤爸爸妈妈的娇甜声音。可是一切都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紫燕翩翩,把我的思绪带回了从前。1983年1月9日,早春的桃花、梨花开满了山岗。在泉州南安那座被花海簇拥的梅山医院。我从罗东炮兵靶场的实弹射击阵地匆匆赶来,当时团参谋长上学去了,爸爸作为主持工作的副参谋长,位置总是放在阵地上、训练场。我不能像别人的爸爸那样一直守候在妈妈身边,等待你的降生,你该不会责怪我吧?
  15点15分,当产房终于传出你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婴啼时,爸爸是流着幸福的泪水迎接你的。我一遍遍亲吻着你粉嫩的身子,作为你的生身父母,我们盼着你的到来,期盼了太久呀,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看到你天使般的面容,怎能不让爸爸妈妈笑绽泪花。
  我永远也忘不了,妈妈怀抱你吸吮乳汁的那一幕。那一份宁静甜美,那一份安详知足,那是人间最美的图画。妈妈看着窗外云霞般灿烂的花海,说就给女儿取名“霞”吧,爸爸也喜欢这个名字,我们希望你的一生能像云霞一样多彩多姿,直到永远。
  幼小的你跟随爸爸在闽南的海岸线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像所有的军人孩子一样,随着爸爸的工作调动,记不清你换了多少个小学和中学。让爸爸欣慰的是,你像一位小大人,不但生活上早早学会了自理,学习成绩也一直不落人后,每次听到老师、同学对你的夸奖,爸爸的心里就像喝了蜜。要知道,看到你倚着门坎,摇着小手对我说“爸爸,别忘了早点回家陪小霞”时,爸爸的心里就觉得欠你太多太多。你和妈妈在家里,我工作在外地,每一次短暂的相聚,我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和爱都给你,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做到。我曾经在心里无数次愧疚过,我无法面对你纯真的提问,你问什么时候爸爸才能不用“出门”,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一个不再漂泊的“家”......我无言以对。慢慢地,你的这些提问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逝。每次离家时,你把爸爸送上车,总不忘对我说:“爸爸,别惦记我,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爸爸,海边阵地上风冷,要多穿些衣服。”——我一次次背转身去,不让你看到眼里的泪珠。女儿,爸爸用什么语言感谢你都是苍白的,这些话本该是我叮嘱你的呵。30多年的军旅生活,什么样的挫折和苦痛我都尝试过,只有你柔声细语的叮嘱能让我欲语凝咽。你的这份早熟和坚强,让爸爸相信你一定能长成一棵挺拔的大树!
  终于到了这一天,我们一家可以不再分开了。
  2000年初,组织上把我从野战师调到了特区部队。工作的环境、对象变了,爸爸原本也想喘喘气、歇歇脚,多点时间照顾家庭,弥补对你和妈妈的责任。但是想到自己分管战备训练工作,底下的部队这么多而且分散,爸爸又犹豫了。30多年来,爸爸养成了一个习惯,干什么都要全力以赴干得最好。“干什么”不重要,“干好什么”特别重要,这是爸爸的人生信条。爸爸没别的本事,大半辈子操枪弄炮、拉练演习,骨子里把这些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离开部队、不搞训练我就会觉得自己无所事事。
  为了尽快熟悉部队情况,到任的第一年(2000年),爸爸下基层200多天,一年到头,蹲点和野外驻训80多天,跑面120多天。扑在工作的时间上多了,顾及家庭的时间自然就少了。你爱吃“肯德基”,原来在野战部队,回到厦门家中还能偶而陪你和妈妈上街吃顿“肯德基”、“麦当劳”,尽管爸爸压根就不喜欢吃那洋玩艺,可是爸爸喜欢看着你吃得又香又甜的“馋”相。离多聚少,妈妈说只有这时候,咱们这个三口之家才算完整。听到这话,爸爸总是木然无语。爸爸何尝不想享受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可现在在家门口工作,却连陪你吃“肯德基”的机会也没了。有些人不理解,但爸爸自己不亏心,安排到厦门工作,是组织的关怀照顾,从个人良心上讲我没有理由松劲。想想自己从一个农村出身的青年到今天,想想组织给予自己的种种好处,爸爸应该知恩图报。“一天看黄昏,一生看晚年”。时间不等人,当时爸爸在师职位置上已经干了九年,离任年限越来越近,为部队干点实事的机会越来越少,干好一件是一件,才对得起自己一生钟爱的军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爸爸万万没有想到,命运会如此无情,在我年近半百的时候,把我唯一的女儿从我的身边抢走,把我后半生的全部理想无情地揉碎。女儿,从你住进医院的那一天起,爸爸和妈妈就像陷入了噩梦般的世界。
  [2001年12月3日13时许,正在学校午间休息的邹霞突然感到头部极度眩晕,鼻腔、口腔不时流出殷红的鲜血,。在同学的陪同下,邹霞来到厦门中山医院看病。
  15时,你妈妈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
  而此时,我正代表警备区党委在下属的某海防团组织欢送分批退伍的老兵。深夜12:30分,我坚持送完最后一批老兵,火速赶到了医院。
  那难以煎熬的分分秒秒,爸爸和妈妈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我们被巨大的恐惧压迫着,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我们心爱的女儿?
  4号凌晨1点多钟,征得看护的同意,爸爸到检查室看你。你脸色苍白,语气虚弱地对我说,老爸,我太年幼无知了……有病不告诉大人……怕影响大人的工作……末了又问,医生检查说什么没有?你紧紧攥住爸爸的手,爸爸可以感觉到你似乎竭力要握住些什么。18年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离不开你需要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要陪伴你照顾你。
  都说女儿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18年里,你曾经给予爸爸的点点滴滴的关爱汇成了一条永不干涸的溪流,在我的心底奔流。无论在野营拉练的路上,还是外出参观学习的途中,每当接到你的电话,或是收到你贴满卡通画的信件,听到你一遍遍唤着“老爸、老爸”时,我的心里总是又甜又酸。你的体贴孝顺让爸爸欣慰,不知为什么,人到中年,爸爸对亲情的抚慰越来越依恋。可是每次想到自己对家庭没有尽到多少责任,对你许下的诺言总是无法兑现,我的心里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深深歉疚。
  那年部队承担了上千公里国防光缆的施工任务,我在外地组织施工。为了赶在春节前完成任务,部队官兵通宵达旦加班加点。年关将至,我只能在电话里交待妈妈自己买些年货,叮嘱你要听话不要让妈妈操心。任务如期完成后,部队先行撤回,我留下和机关的同志一起善后。大年初一,师里举行团拜会,我从工地匆匆赶回。年仅8岁的你,没有和欢天喜地的同龄孩子在一起,而是端了一杯可乐,走到师常委的桌席前,稚声稚气地说:“祝伯伯、叔叔们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接着你又走到师长跟前,煞有其事地说:“师长伯伯,我能不能给您提个意见和建议。过年了,您给我爸爸安排了那么多工作,害得他回不了家。你们大人总是工作第一,我们也理解,这次就算了,往后也要替我们孩子和妈妈们想想——”你话还没说完,在座的常委们都给你逗乐了,爸爸也笑了,可心里却沉甸甸的。
  霞儿,看到你爸爸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童年。你的生命里遗传了很多爸爸的性格基因,率直、无畏、坚强,伴随着你的成长道路。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病魔,我更希望你用百倍的信心和勇气,重新站立起来,恢复往日的天真和笑容。病房里的分分秒秒都是这样漫长,我惶然以对你询问的目光。女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医院的确诊结果还没有出来,我只能给你打气:“没有什么大问题,坚强些,好好配合医生检查。”你轻轻地点点头,仿佛也在给爸爸一些力量。你用手指指门外,我才忽然想起,妈妈还在门外,她已经整整等了一夜却丝毫没有睡意。妈妈急着想见你,可她又怕控制不住自己影响你,才让爸爸先进来看你。
  4点3半探视时,看护人员说,血基本止流了。我听了后,松了口气,我误认为过去你也流过鼻血,后来治好了,这次也不会有大的问题。和妈妈商量后,就“打的”回到家中,准备吃完早餐,参加上午的新年度军事工作筹划会议。
  8点5分,我正在主持会议,突然接到妈妈泣不成声的电话,说你昏迷过去了,要抢救。我向参谋长交代几句,跑回家换上便装,拨电话叫小车班要车,等不及车出场,又冲到大门口。车还没来,我生怕等不及发生什么意外,就“打的”到了医院。到护理室没看到人,旁人说,可能到CT室检查去了,我又跑下楼找,找到妈妈时,她哭着对我说:“霞霞7点50分昏过去了,医院正在安排会诊。快、快,你一定想办法抢救,女儿要是没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妈妈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可她的担心却在我的心里越放越大,这是个致命而恐怖的问题。在几十年平淡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是妈妈这声嘶喊,让我脊背发凉。
  4日8时50分,中山医院各科主任到场参加专家会诊会议,从CT片中分析得出比较一致的诊断结论:邹霞的病因可能是脑瘤压迫胪内神经,胸、肺部有癌细胞扩散,如不开刀,生命只能维持3-5小时;如果开刀,有三种可能:一是创造奇迹康复,二是下不了手术台,三是维持几天生命、成为植物人。
  我和你妈面临残酷的选择?
  如何决定?爸妈的决心很坚决:只要有抢救生命的可能,那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抢救。霞儿,我们是在和死神赛跑,为了挽救你年少的生命,爸爸毫不忧豫地签下了医院要求的各种法律协议。
  9点整,开始脑胪手术的准备工作。11点开始手术,下午4点再进行气管切开手术。手术室里的一切不得而知,而等在外面的爸爸妈妈心里却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爸爸签下了协定,好比是用你的生命作“赌注”,这是天下父母最不情愿又不得不下的“赌注”。
  幸好,手术成功。然而,悬着的心怎么也放不下来。没有看到你平安地脱离危险,爸妈心头的千斤重石怎么也搬不掉。
  人的情感是相通的,天下父母无不为自己的孩子倾注深情、含辛茹苦。年幼的你本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可爸爸的严厉,却每每让你饱受委屈、伤心落泪。6岁那年夏天,你和院里的一班孩子在荔枝园里玩耍,胆大淘气的你,竟然爬上四米多高的树梢,脆嫩的树枝晃晃悠悠,你随时都有可能摔个仰巴叉。闻声而来的妈妈吓得脸色都变了,可是你任凭妈妈喊哑了嗓子,就是不下来。正好我从机关组织训练回来,看到你身临险境却一无所知,情急之下,厉声喝叫。看到我发火,你越是害怕受罚不敢下树。最后还是警卫排的叔叔上树把你抱了下来,我快步上前扬起手里的腰带抽了你。你号啕大哭,心疼你的妈妈一把把你抢了过去紧紧揽在怀里。你钻进妈妈的怀里,嘤嘤哭泣:“臭爸爸、坏爸爸,爸爸是坏蛋,爸爸是军阀----”我很诧异你带着哭腔嘣出的这些词汇,不过你这声哭喊,却把我“惊醒”了。爸爸顿时后悔莫及,原本只想让你有个教训再也不敢玩这样的危险游戏,可性急之下下了重手,竟然对你造成了这样的伤害。霞儿,幼小的你当然不会知道,其实腰带抽在你身上,也疼在爸爸的心里。想起当初你挨揍受惊的眼神,爸爸至今心如刀绞。
  在你的成长道路上,每一次磕碰都会牵动爸爸妈妈的心,更何况现在,你沉睡在一个无知无觉无声的世界里,无依无助。无奈的等待、深深的恐惧,爸爸也好象被卷进了无边的黑暗漩涡。
  下午4点26分,爸爸妈妈看着手术后的你浑无知觉,被推进神经外科重症监护病房。我们相对无言,泪流满面,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唤着你,祈盼你能奇迹般地站立起来。
  随后,警备区领导都抽空到医院来看望你,并分工由一名常委带领有关人员负责协助抢救工作。领导、机关的许多叔叔、伯伯,都先后来到医院,等在急救室门口。相见无言,但眼前每一双焦灼的眼睛,都传递着无尽的温暖和慰籍,爸爸从每一双紧紧相握的手中,感受到了友情的力量。面对这一切,爸爸既感动又不安,感谢组织和朝夕相处的同志们,然而你的病毕竟是个人、家庭的事,不能牵扯单位领导和同志们的工作精力,我和妈妈含泪把大家劝回。
  静静的病房里,只有爸妈狂乱的心跳,揣度着、回避着、期待着……
  爸爸记录下了你每一天的生命体征,从4号下午4点26分下手术台到7号,你一直昏迷不醒。6号那天,爸爸抚摸你的右手时,你的右眼掉下了一滴泪。这滴泪,像滚烫的烙铁灼痛了我的心。
  爸爸妈妈的心情随着你病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起起落落、沉沉浮浮—7日下午,中山医院专程从福州请来福建省立肿瘤医院的专家教授和各科主任会诊,研究下一步抢救方案。大家认为:根据邹霞目前的病情,不进行化疗只能看着病情恶化;如果进行化疗带有相当大的危险性。最后,决定进行化疗,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福州省立医院院长来电,认为化疗危险性很大,必须要征得家长的同意。我和你妈认为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一搏。
  8日9时30分,我签了字,同意给女儿化疗。
  11时化疗开始。邹霞的生命指素不容乐观,呼吸不好,离不开呼吸机,喉管有喷血,神经反映不如以前。]
  霞儿,9号是你昏迷后的第6天,各类生命指数和8号差不多,动的次数比原来少。爸爸妈妈的心又揪紧了。
  10号你仍然昏迷不醒。爸爸托人联系好了北京、上海的医院和专家,只要你的身体允许就向北转移。也许大城市的医疗技术更高明,爸爸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11号医生查房后说,你呼吸困难,左眼瞳孔稍有扩大。爸爸的心像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上午11点09分,外婆从南昌坐火车来到厦门,看到年过古稀、白发苍苍的外婆,爸爸不知说什么好。外婆神情疲惫,一下车顾不上休息就马上要去看你。我怕老人过度伤心,好说歹说,先把她送回家。看着外婆的背影,爸爸心里的负罪感更加沉重,爸爸对不起的是两代人哪!因为我这个失职的父亲,你的病情早期没有发现得到及时控制,以致后期突然爆发不可收拾。因为我的失职,才害得年事已高的外婆路远迢迢饱尝辛苦。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也是外婆的掌上明珠,你从出生不久,一直都是外婆带着你。尽管见面时外婆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可正因为如此,爸爸觉得内心更不安,外婆是强忍悲痛呵,万一发生不幸,老人哪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爸爸在无尽的懊悔和揪心的等待中茫然无措,在病魔的面前,我是如此的无能,我不能阻挡死神的脚步一步步逼近自己视同生命的唯一女儿,那无形的重压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宁愿病魔是有形的敌人,这样爸爸就可以用血肉之躯去和它拼杀,哪怕是杀得自己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我也要把它赶跑,赶得远远的——
  可是幻想毕竟是幻想,爸爸无能为力......
  晚上11点10分,值班医生突然告诉我说“邹霞呼吸微弱,我们正在全力组织抢救,家属要有思想准备。”我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夺步冲进了病房。我紧紧的握着你的手,心里不停地呼唤着:“霞霞,挺住,要挺住!”我焦急着期盼能有奇迹出现。
  11点20分,医生说你已经停止了呼吸,只能靠呼吸机辅助,生命危在旦夕。两位医生轮换给你做人工呼吸,可是你被爸爸紧紧握住的手掌却越来越冷,爸爸知道,我们父女永别的时刻到了,我失声惊喊,泪如泉涌。
  11点39分,心律显示屏上出现了断续的平短线。
  11点40分,指示灯信号消失,你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几乎同时,妈妈瘫软在地。一颗致命的子弹击穿了我的心房,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訇然倒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过神来。霞儿,你就这样走了,走得这样匆忙,竟然没来得及和爸爸妈妈说上最后一句话。中年丧子,是人生三大悲剧之一。我忍住心头的巨大悲痛,一次次擦拭迷蒙的泪眼,我一遍遍对自己说坚持住、坚持住!女儿走了,去到另一个冰冷的世界,我这个当爸爸的最后要送你一程。
  我把你送到太平间,我一直紧紧握着你的手,扶着你动过手术的头部。我给你换上了平时最喜欢穿的牛仔裤和黑长上衣。打了8天的吊针,你身体各个部位都有些发肿,两眼闭不拢,口也有些合不拢,像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和爸爸说。我轻揉着你的眼皮,霞儿呀,爸爸知道你有很多的心愿没有实现,来到这个人世还有很多的景致你没能看到。一切都留待来生吧!孩子,今生有幸能相伴相聚18载,来生有缘咱爷俩再续父女缘。
  你一定听到了爸爸的话,你的眼皮开始松驰了,就象入睡的婴儿,微闭着双眸在说梦话......安息吧,孩子,我和妈妈永远怀念着你,怀念你带给我们的欢乐幸福!孩子,你独自一人去到另一个世界,想家了就常到梦中和爸爸妈妈相会!
  霞儿,有那么多的爱陪伴你,那么多的亲人关注你,多少叔伯阿姨、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为你的早去而伤心痛惜,同学们听到你的消息后哭成了一片。稚子何辜,你年及豆蔻就撒手归去!亲人何辜,爷爷、奶奶和外公被封锁了消息,伤了老人的身体,我们只能说你到国外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去了。爸爸的心里很痛很痛呵,可是我必须克制自己。我不停地作深呼吸,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纸牌、玩电脑游戏,我强装笑容、有意改变话题,想方设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担心妈妈的身体,18个年头、6000多个日日夜夜堆积起来的骨肉之情呀,妈妈为你倾注了太多的关爱和希望。妈妈曾经说,你就是我们的未来,你的身上寄托了我们后半生的理想。而今,理想失去了寄托,我担心妈妈承受不住失去女儿的打击一蹶不振。你和妈妈都是我生命中最亲的人,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再不能出其他事......
  [邹梁波特地给女儿买了一床红盖布和一双特制的布鞋,并详细察看了太平间的有关设施。
  12日2时左右,邹梁波回到警备区的家中,亲手整理女儿的遗物。睹物思人,妻子悲伤过度不能自持,只有他才能勉强完成这项工作。泪水滴滴洒落在女儿的衣服、课本、日记上......]
  女儿,作为你的父亲,我从没有去过你的学校,更没有去开过一次家长会。这在别人无论如何难以理解,可事实就是如此。记不清多少次,你用哀求的眼光望着我,希望我能以父亲的身份去开一次家长会,可是爸爸一次也没有兑现。一方面部队工作头绪多,需要我全身心的投入,而你有妈妈的照顾、有四位老人的关爱,应该不用爸爸操心。另一方面,我是一个基层部队的领导干部,去学校开会肯定多少会给你带来一种高于其他孩子的优越感,这不利于你的成长。你知道,爸爸的初衷一直是希望你自强自立,不依赖他人、不生活在父辈的庇护下。现在想起这些往事,爸爸后悔莫及,其实,你的愿望是任何一个普通孩子最起码的要求,也是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回想起来,爸爸过于苛刻的要求不知道多少次伤过你的心,可你对爸爸却从没有过多的埋怨,你常常对同学说“爸爸忙”,其实心里藏着多少委屈的泪水。
  女儿,在整理你的遗物时,我才知道,你还拥有这么多的荣誉。在你的小房间里,我第一次看见你有这么多的奖状、证书。有“厦门市优秀少先队员”的证书,有参加学校中长跑、标枪、铅球、演讲等比赛的奖状,它们记录着你生命历程里的风采,看到这些爸爸心里既难过又自豪。你像一棵稚嫩而茁壮的小树,本应该得到爸爸更多的关怀和鼓励,可是爸爸给予你的却是更多的训斥和喝骂。爸爸忘不了,就在你病重住院的前一天晚上,冷空气南下,我从蹲点的连队赶回家拿大衣。看到你裹着被子蜷缩在沙发上,我不但没有问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看医生,反而瞪起眼睛训斥你坐没坐相、睡没睡相,责怪你不在房间好好做作业。你仍旧像往常一样,一见我发火就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在爸爸眼里,你总是这么乖巧听话。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明白,爸爸犯了一生都不能原谅的错,尽管爸爸在心里深爱着你,可我的严厉、我的不近人情却无形中让你对自己的父亲敬而远之。
  爸爸悔呵——细细检讨,18年里,爸爸欠你的何止这些。别人的父母想尽一切办法为子女安排最好的学习环境,而爸爸却由于种种原因让你和妈妈失望。初中毕业那年夏天,爸爸奉命代表集团军带队参加上级组织的新装备展演。这次任务时间紧、工作量大,虽然爸爸答应过你争取请假陪你,可任务一来我又忘了许下的诺言。三伏天,爸爸蹲在训练场组织新装备形成战斗力试验,和战友们一起研究装备装车、开进、演练、保障的各种方案,两个月时间转眼而过。重点高中招生的关键时刻,爸爸却在北上的军列上,偶尔打个电话回家也只是匆匆忙忙交待几句。等到从演习场回来,一切都已定局。妈妈埋怨我没有找关系把你安排进重点高中,你却对妈妈说,只要自己努力,进哪个学校都一样。其实爸爸何尝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这些年,爸爸工作调动频繁,对你的学习也造成了很大影响,你甚至对妈妈说爸爸要是没当官多好。听到妈妈这么讲,爸爸心里真不是滋味!
  从内心讲爸爸也想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可就在公事和家事看似寻常的冲突中,爸爸一次次服从前者,只因为爸爸是一个军人。这是责任,也是良知。也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思想斗争中,在自我责备和自我原谅中,爸爸铸成了一生无法挽回的错。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可爸爸还得对你说,就算是父亲给女儿道歉吧!
  12日8时10分,我到中山医院把女儿的遗体接送到殡仪馆。给霞霞精心挑选了一个假发和一个洁白的骨灰盒。江西老家的亲人们陆续要来,他要让女儿仍旧鲜鲜亮亮地面对亲人。我亲手协助工人给女儿穿衣、整容、整装,邹霞的脸上挂着小小的汗珠,就象甜睡的婴儿。
  哀乐悲鸣。13日上午,厦门市大生里殡仪馆。
  我又一次察看了为爱女邹霞专设的灵堂,厅堂上悬挂着邹霞一张放大的化妆照片,在黑纱的映衬下,年青靓丽的女儿更让我悲极而泣。
  为了避免干扰部队的正常工作,他特别强调不能发任何通知,主要是等老家来人。然而,从上午9时30分至下午2:00,闻讯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来了200多人。惊闻噩耗,曾经共事的许多老上级、老战友从天南地北打来电话、电报慰问,有的送来了花圈花篮,有的还特地夫妻双双从几百公里赶来吊唁。
  14时10分遗体告别结束,灵车及送行车到达集美火化厂。15时30分火化开始至16时结束,骨灰装好封盒。
  花白如雪,如此刺眼,刺心。霞儿,这灵堂里的空气沉重无比,迷茫的泪眼里,你悠悠沉睡,静谧安详,让爸爸怎么也不相信你已身在另外一个世界。父女永诀,无力回天,可爸爸万万没有想到,命运连最后诀别的机会也不给我们。十天前送入医院,你忍着巨痛艰难地对我挥挥手,从此就再没有一句话。每每想到这里,爸爸就心如刀割。我知道,你有太多太多知心的话儿要和爸爸妈妈诉说,你小小的生命对身边的世界有太多太多的眷恋和牵挂。你的人生蓝图还没有勾勒成形,你是多么不情愿离开的呀!
  霞儿,你带着这么多的遗憾上路,怎能不让爸爸妈妈痛断肝肠。从3号到13日,整整10天,我和妈妈不知流了多少泪。妈妈彻底精神崩溃了,我是以一个老兵的意志硬挺着,挺着,再多的泪水只能独自往肚子里咽。 你的身后事还要爸爸去操持,咱们这个家还得要继续过下去,组织交给的工作任务还要去完成。爸爸相信九泉之下的你,一定也希望我不被噩运击倒,做一个精神上的硬汉、事业上的强者。
  孩子,生在军人家庭,或许同龄人所拥有的许多你不一定有,但是你有许多品质让爸爸为你骄傲。爸爸调动工作到厦门后,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里,你仍然坚持一个人独自在漳州住校上学。两地相距近百公里的路程,到了周末,不管刮风下雨,打雷闪电,你都是一个人背着书包,搭乘地方的中巴车回厦门。一段时间,报纸刊登了车匪路霸殴打乘客、抢劫乘客财物的报道,妈妈心疼你,为了你妈妈破例提出能不能用车接送。可你满不在乎说:“老妈,我是老爸亲手训练出来的兵呢,这点生存能力都没有,那也太差劲了”。爸爸喜欢你这种个性,从小我就有意识地锻炼你的独立生活能力,我希望你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都能安然承受。记得初二那年暑假,我不顾妈妈泪眼汪汪的拦阻,狠下心把你送到师医院,让你和一班女兵一起摸爬滚打。我原本担心你吃不消,毕竟你才刚满15周岁。出乎意料,军训10天,你没有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诉苦撒娇。那天,我和妈妈正在吃午饭,突然听到门外一声响亮的“报告”:“首长同志,受训女兵霞霞军训完毕,回家报到。请指示!”我和妈妈不约而同冲出门外,妈妈一把揽过晒得精黑的你,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潸然滴下。带你的女兵班长向我报告:“邹霞参加女兵3公里越野比赛,得了第二。”这个成绩可不容易,你的对手都是已经在部队训练了近一年的现役战士。为了你这个“第二”,爸爸一口气连干了三杯,霞儿,谢谢你,这是你对爸爸的最高奖赏!
  回忆是甜蜜的,又是痛苦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不知不觉回到过去的日子里,回想18年里,我们父女相聚的每一个细节。可是每一次回忆,就是一次拷问。我问自己,忽视家庭该不该?工作太投入值不值?记得,以前你也曾经流过鼻血,可我却认为是小孩“上火”,或者是学习压力太大,没什么了不起,过不了几天就没事。老爸是个兵,眼里也把你看成了一个兵。当兵的人是不应该娇气的。而事实上,在爸爸这种刻意的“打磨”中,你慢慢形成了自己遇事不惊、冷静处理的性格。脑癌发作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是你为了不让爸爸妈妈操心,忍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剧烈疼痛,都没有告诉我们。爸爸没有想到,正是你的这种坚忍性格,造就了你,又害了你。你怕爸爸妈妈工作忙,自己强忍痛苦。因为爸爸的疏忽,才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及早寻医治疗的机会。以致于你隐藏已久的病症突然发作,就一发不可收拾,仅仅七天就离开了我们。爸爸对不起你呵,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18年前是老爸把你带到了人世,可某种程度上说,今天也是老爸把你提前扯离了这个世界,爸爸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送别你的那天,出乎我的意料,会有那么多老战友和老上级的慰问,爸爸30多年军旅生涯中相识相知的几百名将校军官,分别以各自不同的形式表达了哀思。他们都是你熟悉的叔叔、伯伯,都曾经在军营看到你从呀呀学语的婴儿长成婷婷玉立的姑娘,他们和爸爸交情深厚,可此时此刻爸爸却不敢面对他们眼神里的沉痛和“逼问”。尽管他们中不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校军官,但我知道,此刻,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父亲”。他们以“父亲”的名义,悼念一个早逝的“女儿”;以天下父母共同的情爱,为一朵早夭的鲜花送行。
  爸爸迎着一双双传递着温暖和关爱的手,一次次地弯腰鞠躬,女儿,老爸是在替你还礼呵!女儿,这样的厚爱,以你18的短暂生命怎生承受!你仅仅是一个普通军人的女儿,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学生,但是,你却真真实实地拥有了,这就是你无可比拟的“财富”。珍视这一切吧,带着这高天厚土般的军人之爱昂扬上路。过去18年军营生活的熏陶,让你的血脉里多了一份豪迈刚强,如果真的有“天堂”,老爸愿意听见你在“天堂”正步行进的铿锵步伐!
  2001年12月13日下午5时0分,我为霞儿写下一首悼诗:霞虹西去肠寸断,芳龄二九逝中山。梅山鹭岛起与落,苍天无珠错召还!
  是传统习俗中亲人去世的“头七”,你妈给霞儿写下一首悼诗:霞逝春去早,饮泣万分哀。思爱心破碎,早日托梦园。
  2002年1月2日,厦门警备区隆重举行新年度开训动员大会,由我主持大会。当我以宏亮声音出现在主席台上时,台下的官兵报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开训动员大会连续三年都是我主持,但这次心情十分激动,我虎目含泪,强制自己,缓缓抬起右臂,还以军礼.....
  霞霞呀,你永远是我们的好孩子,你的身影永远留在爸妈的心中。
  
  
  
  原文2002年第六期发表于《军营文化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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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2002年第6期 发表于《军营文化天地》  浏览: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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