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家园锦江云开
颐祯轩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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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银灯高照，屏退侍女。我凝望着屋中大大的“喜”字，心神一阵恍惚。不明白，…… 今天这隆重的婚礼是我放弃一切所得到的，也是意料中的！我应有如每次谋略成功后 那样，心如止水！不明白，在这实现报恩誓言的举动下， 为何隐然有着一份期待呢？ 为了摆脱这种陌生的感觉，我移开目光，仔细打量着华美的洞房。忽然 桌上精美的酒盅留住了我的视线。交杯酒？！脑中闪过一抹灵光…… 打开箱笼，翻检出一盒茶。拂过竹筒上的刻痕，一熟悉的欣然涌入心底。 这茶是我精心采集的，也是我从“故乡”特地带来的，他喜欢品茶；而且我们在军中的 相识也源于茶。 我倒掉壶中的酒，替以香茗……情浓似酒，会醉，那醉醒后呢？或许，情淡如茶，，留下回味的隽永，才是我的期望吧！ 也许当时我自己都不曾察觉，在这份忙碌中，我一直在微笑，洞房中人声鼎沸，大有不止之势。这就是武将们豪爽的个性？不，我知道此因他们的好奇。好奇这桩由主公亲自下令的“赐婚”，好奇从未听闻过的“我”应是何许人，好奇以甘宁的个性，我会在几月内打入冷宫！……盖头下的我自信的轻笑开，因为凿定我是他期待的新娘。 四周渐渐静下，正当我疑惑他为何还不掀开我的盖头时，我听见他慨然一声叹息， 随即眼前就是一片眩目的烛光。“出……云！”迎上他的眼眸，闪过的是我预期中的震惊和喜悦。我优雅的缓缓站起，迎向我英挺的夫君！ 可他似乎忆起了什么，轻轻避开了。当我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他就在淡淡几句后，匆匆离开了…… 依旧的融融银灯，直至完全清醒过来时，我才发现口中竟尝到了血的滋味。低首一看，自己纤纤手上伤痕斑斑。轻轻笑开，原来我在那从未有过的震惊和羞辱中，依然没有泪水！ 依然高傲如昔！……望着殷殷鲜血，我立下重誓！ 那一夜，在那个华美而寂寞的新房中。我独自将茶沏好，斟上，倒掉； 再沏，再斟，再倒…… 二 接下的几天，他都似有心回避着我。晨请晚安后，未及几句寒暄就匆忙走开。 可后天他就要出征了！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为了印证自己，也许是任性，也许真的是…… 深夜，我一直站在书房外的廊下等，任露水湿衣。直到书房中灯影闪现， 我轻整仪容，带着最为清雅的微笑，推门而入。 三 我深信，我又一次的实践自己的誓言！因为当他赶在出征前，匆匆带人在府中找寻我的踪影时，我就站在假山背后冷冷相看。且我甚至能看清，他策马领军从府前出发时，脸上闪过那份遗憾。只是我笑不出，心隐隐一痛！ 四 最先来造访我的，是吕将军，吕子明大哥。我和他之间，一如初识时那样轻松，愉快！ 而他对我这个义妹是愈加的疼爱和佩服。这个爽朗的大哥，从他的话我可体味出，当主公赐婚给兴霸时，他的紧张与担心！而当甘宁告诉他，主公下嫁的“神秘”的新娘竟是我时，他高兴得不顾军令，硬拉着陆伯言大人痛醉一场！但他也有心细处，他从未去追问过为何我能让主公亲自下令的原由。而每思及此，我脑海中总是闪现过那个昂藏傲然的身影，他……他也一样，从不追问我的来历。 五 今天，国太特令我进宫叙话。我曾极力想推谢掉，因为入宫就难免遇上主公。 唉！我没忘……夏日午后，琴音初歇，惊然瞧见，主公凝视我的眼神，那份志在必得的爱慕令我无处可避。于是，推琴跪下抢先开口：“将军请允许我归隐山林！” “那怎么行，孤还未回报你的救命之恩。”“荣华富贵如云烟，贱妾救将军非为此！”，“出云，孤知道，那时你根本不知孤的身份，所以……” “所以，出云才能冒昧视将军为兄长。贱妾身世浮沉，独隐山林，僭越在此亦非本心！只是在那携手相持的三天，您真的有如我的兄长……我……”顿首难以再言，任清朗之音回荡在凉殿中。尽管这一大胆的赌注，赌的是仲谋将军的血性和心胸。但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玉托非主，岂容染尘！ 不知过了多久，主公下座轻扶起了我，眼中溢满的关爱让我庆然低首。 牵回思绪，凝望了一下镜中那冰冷出尘的佳人，我带上面纱。在这乱世，绝代姿容意味着什么，我岂不知？可也许意识下则还有——他为此勿有无由的麻烦。 六 他是一个出色的将领，率然洒脱下冷静必会让有为君主信赖看重。不然，他的名字岂能出现在主公为留住我所列的名册中，赫然与孙姓子弟并列。所以，他的凯旋而归也在我意料中。所以，在那天我借故早早的离府，姗姗迟归。在他亲切的迎向我时，我恪守妇仪的跪下，任他的手僵在半途。接下相处的短短几天内，我进退相待如宾，以调教瑰儿为由，回避着一切。只是有时我会自嘲的问：这是天意吗，我们这夫妻注定总要有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府邸中如捉迷藏般逃避着一方！ 就这样，又一次出征时到了，我依然躲在高高的假山上遥望。取代他脸上遗憾是一抹失落， 旋既又是那熟悉的爽朗笑容…… 七 未到清明已是细雨纷纷，在青烟缭绕中，我手捧一束百合祭于子义将军墓前。这是我答应过冰儿的。尽管冰走时，子义将军还在……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可将军临终时，却一直紧握着那蓝丝吉祥结！ “我知道您放心不下冰儿，还有伯言大人，重情重义如你，当无愧于天地”轻轻拭去墓碑上的尘土，我似谈天般道。也许谁都不知道一向冰冷寡言的我，只有在此时反是独自倡言不休：“前几日，我在宫中看见了小乔夫人，一身缟素，憔悴支离……当时我很想安慰她几句话，但几次欲言又止，因为一切安慰的话都是那么苍白无力。默然良久，我才道：‘夫人，你的琴呢？’小乔夫人凄艳的一笑反问；‘顾曲之人已不在，琴有何用？’……也许那时静默无言的我二人，心都在泣血。乱世是男儿拔剑创名的战场,那对于女儿呢？就该认命忍受寂寞和无奈吗？其实那时我不由想到，如果我的……象小乔夫人的这样一天来到，我当如何？我好……” 猛然间，我意识到刚才我的话，蓦的止住。冷冷笑开，原来并非心如止水。 府中来了一不速之客，是伯言大人。他似心不在焉，淡淡几句后客套后，就一直注视着我，近乎无礼的注视。轻叹一声，我默默替他斟上香茗，并不加多问。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我，他只是从我的身上找寻着一个影子，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春风带起廊下清脆的风铃声，我忽然记起陆大人的婚期就在这几日。思及此，眼前仿佛出现了我新嫁那夜寂寞的身影，渐渐与一陌生的少女重 合。我已无言…… 陆大人临别时似无心般低语了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却让我久久思忖，是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也曾经如此期盼过，不过上苍让我醒的早。 可惜我的安宁并不长久，步夫人带着主公赐予我的大量东西，浩荡来至府上。依旧的殷勤相待，不过这次换我心不在焉了，只因我清楚，步夫人也同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出云妹妹真是好福气！”纤指轻抚过几上的锦缎，“主公一看见这缎纱就说，妹妹一定喜欢。所以特地翻检出好看的颜色，派我送来！”…… 闻言，我付之飘渺的一笑。主公会派她来送？！“不知，妹妹听说没有？前几日，有人曾提出，该让几位将军的家眷迁于驻军较近的地方。” 我微皱了一下眉，提出此议者不是笨……就是授意下不安善意欲离间……收回心神仔细听下。“结果，甘将军立即就上书回绝了！” 无由的，我松了一口气。但旋既，步夫人语中那丝“复杂”的怜悯，如针一般刺着我的高傲。微抬高头，我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巧笑倩兮道： “有夫忠国于此，出云夫复何求？对了,夫人真是贤德，主公的国事也放在心上” 如果她的聪慧一如她的美貌，就应该懂我言外的告诫。果然，步夫人神色微变，直直的盯着我，良久，起身告辞，幽幽一叹“：妹妹，真是无双才慧，绝代丽人，难怪主公……” 挑眉不解她的话，我回首相视。步夫人涩然而笑：“妹妹，不觉得，贱妾与你眉宇间很相似吗？”说完，如风离去。 我久立风中，本想付之一叹，可……太多事已让我连冷观叹惋的心都…… 只是那一夜，我启开尘封的锦瑟，一曲又一曲，直至天明。 八 也许是应了我成婚当夜的祈愿，接下的日子平淡如水。此间，最常造访的还是吕大哥。 有时他来请教一些问题，……被主公逼着读书？有时，他带我出府游玩，让我在乍见青山绿水之际，惊觉自己心并非有如止水。但更多时，他带来有关甘宁的状况：他转战沙场，功勋累累，吓阻关羽……每每此时，我总是报之一抹苦笑。身为他的妻子，有关他的消息，我竟皆是从他人那听来。而他每月一次的“家书”，是从不提及自己的状况，有的只是对军营周围山色的细细描绘和千篇一律的问候。也许正因如此，在苦侯我提笔回信的士卒面前，……这听说也是他的命令。我要么不厌其烦的写尽府中每一件琐事，甚至细到兰花被风摧折六支……就是只字不提及自己。要么，草草书一个“安好”就掷与那无辜的士兵…… 宛城站后，庆功宴上，主公赐予他几位江南佳丽。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平静待于府中相候，决心贤惠到底。可他宴一散就立刻将此“厚礼”转赠了他人。为此，主公将我特地召入宫中。他笑道：“云儿，孤放心了，哈哈……孤没给你选错人！” 我叩首相谢，掩去心中一丝悲凉。孙大哥，也许还不知，他特意留给甘宁休息团聚的时间， 并未能让他归家一次，过府不入，匆匆赶回军营。他……他终究被我伤透了心。 可我只知道，我的高傲让我任凭年华逝水，决不低头！ 九 落花又一年，我低首细看吕大哥寄于我的书信。随着他和甘宁身份的升迁，让他们的事务愈加繁多。可此时，手中这封信却搅起我阵阵波澜，从他含混的话语中让我隐约有些反思，难不成，心中那对新婚挥之不去的阴云是……不敢再深究细想下去。恰在此时，主公派人将一纸军报送至府上。一阵沉寂后，我握紧手中战报，静静回复来使 ：“请转告主公，贱妾将赶到战场！”…… 当我到时，战事已初结。未加细想，直闯军营。能自由出入军营，本是在婚前，我有心“用计”向主公讨来的特权。可惜！ 见面时，他惊喜的笑开，有如一个孩子般冲动地想将我抱起。我曾经，有过瞬间的犹豫，但有礼的堪堪避开，任自己当初的有意之举演化为习惯。他微一怔，不着痕迹的掩饰过自己的失落，如好友相到热情招呼着。那一段时间，他虽在养伤，却带我策马出军营，去看青山，去看碧海…… 十 那是一云淡风清的夜晚，我整理好衣物以备明晨的离去。不经意间，碰掉了几架上的书卷。随手拾起之际，却瞧见一锦盒，好奇之下，轻轻打开。触目所及是一叠叠……的……的书信，清秀而熟悉的笔迹……静默中我缓缓合上锦盒，也合上眼帘，只因怕让身畔侍女察觉，我眼中闪过的泪光……。恰在此时，他有如一阵风卷入，未给我拒绝的机会就将我带出了军营。纵马一阵急弛后，我们在江畔驻足。眺望烟水迷茫的远山，我冷冷道： “身为上将，当慎谋而发，此值战事，无论于国于私，皆不应轻骑独出。你……” 可我的话被他那抹爽朗的笑容打断，转过头不由轻叱：“将军乃明智之人，可就是这种…… 既常失子明兄的美意，又时违主公之明令。这岂能善保其身？”回应我的是他不拘的笑声 ，“出云，此地势，我早已勘察过，所以放心！唉！如果我能如算无遗策如你，兴霸当为一谋臣了！” 闻言，我心念一动，抬首相看，静候下文。“我甘宁感主公知遇之恩，自当效死以报，但东吴眼下已不乏谋略之臣！文秀之地需要的是刚勇效命之将！” 尽管我早知甘宁不是仅仅一介粗豪无智之人，但此刻他的话却让我心中一震 ：“处乱世，男儿当拔剑立志，生尽欢，死无憾！如果我的性情让主公难以容忍，那且不论天下，就江东的基业也难……”话未完……可头一次，我发现他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叹息！ 也许是想抹去那丝叹息，我低头和缓下语气，悄然带开话题：“那将军，带贱妾来此是？” 他率真的笑起：“出云，你看这里象哪儿？” 我疑惑地环顾四周，星月光下，树披银纱，烟起清江……记起来了，那夜的欢宴就是于此景的江畔，一时记忆如水流过，周都督,子义将军，黄老将军，伯言大人，还有吕大哥，冰……往昔欢笑历历在目！“还记的吗？那时公瑾还赞道：‘冰如雪中银，云似水中仙’我不由浅笑：“那是都督的戏言，我……”，“不，出云，你一直有如锦江的秋水之神！……也不当属于这乱世！”，“不当属于这乱世！”我喃喃重复，蓦然记忆划过那一叠叠被精心保存的信笺，神色一凛：“将军，敢问寒霜走时，说过什么吗？就在你们皆误以为：我丧身于那叛乱中的时候，她对你说过什么？” 话一出口，已不让我有后悔之地，哪怕隐约中已觉察到将得到的回答，会让我一生追悔莫及 ：“她责备我当时未能及时去救你，并告之你会答应出嫁完全是为了抱救命之恩！且你早有心许之人，不该……” 淡然的话中有着无限的愧疚，但此时我已无暇去体会，继续追问：“所以，将军会在新婚抛弃贱妾，是希望成全我；而将军的久不归府，也是的让贱妾不因见你，而心有厌恶！” 月光下，我分明看见他神色一怔，一向宛雅的我会有如此咄咄逼人时的确少见！ 掩口跌坐在地，轻轻笑开：上苍啊，我出云从未有过后悔，可此刻却期待着时光重来我从未曾有过泪水，可此时却希望自己能无所顾及的痛哭一场，……可惜的是我能凝住的只有心中对自己不可遏止的笑声……挥开甘宁欲掺起我的手 ：“将军，如果当初再让你重新选择，你会抛下战事不管，赶到平县救出云吗？” 他缓缓但坚定的摇头！我释然而笑：出云在不自觉的交付芳心的人，的确是一顶天立地男儿！当无憾呢！转身步向来时路，冷冷相问：“将军，还记得出云给你讲过的‘月出浮云’的故事吗？……可惜月虽一时出云，但终将为浮云所蔽！……你觉得贱妾怨你吗？”身后一阵寂然。 “不该吗，如你未能及时去救我，我当怨你！那新婚成弃妇，三载守空闺；空负贤德之名，实为吴宫夫人的笑柄……这些其实又何止是怨？！”，“出云？……”我挥手止住他！不加回头，让自己冷笑之音逸出：“好在！其实我不怨！……知道吗？主公为何能让我以宗女的身份出嫁？”，“因为你救过主公！所……”，“错了，那不过是我早早定下的策谋，想想看，主公出猎岂会无侍卫，遇险之际偏为 我一弱质女流而救？而且护卫找到时，还足足迟了三日？”，“那……”，“那不是凑巧，您还记得出云懂一些五行之术吧？主公既倾慕于我，为何又要让我下 嫁？”微笑更艳。“因为我出云向主公许诺；愿为耳目，察你和诸将有无反心，如果一起……”，“出云，你为何要如此？！”语气有掩不住的惊讶。“只因，我不甘心让如姬那种军中贱婢来嘲弄我，空负丽容才华，却只配为侍妾之命！ 所以，夫君！你心中秋水仙子不过为个不择手段之徒，只要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夫人， 一点忧怨算什么……！” 我优雅含笑的步回来时路，原来……原来违心之言也可以说的如此从容。任指甲深陷掌中……身后依旧一片静默，寒心？这不正又如我所愿，逝者如斯夫，错已铸，那该让已尘封的心继续尘封……只是在那之前，对这包容下我的任性和高傲的夫君……是该抹去他对我的愧疚和牵挂呢！…… 月光下，江上轻烟起…… 十一 一夜无眠，凄然自笑踏上归途。不禁来到那江畔，止住从人，任寂寞江风拂我衣……远处征鼓声声。我不由转身遥望军营……谁知惊见一骑绝尘而来：“出云，你真在这儿，那只能送你到这儿！”，“为……为什么？！”震惊中，呆呆凝望那似不真实的爽朗笑容，我已分不清是在问他还是在叩问自己…… “你的个性呀……”那笑容中带着了然和宽容“我相信你！更相信我甘宁不会看错人！” …… 日出，江上轻烟散。目送那宛如披霞飞驰的身影，无奈却欣然笑开：又是如此…… 又忘了道别！ 十二 那一夜，暴雨不歇，平地水深三次，听吴地老人说；是天在哭，…… 这样的深夜本不应有人来，可吕蒙大哥就偏是在那时赶来！“出云，大哥马上要走！”没有脱下湿透的斗笠，摆手止住匆匆迎来的我。“今晚赶来就是告诉你，大哥要出征——是偷袭荆洲，甘宁……我强令他留下了！” 沏茶的手未抖，心却一震，如此重要的军情大哥会跟我直言？他……此际忽听吕大哥郑重的问道：“出云，主公……主公还常向你提及国事吗？”，“好象主公曾私下说过，‘公瑾，恐久非人臣！’”专注的斟着手中茶，袅袅茶烟升腾，我似答非所问：“出云，不！他日，如果吴国有危难之际，主公在用人时摇摆不定时，你要为陆逊的起用进言！这……这是大哥的……” 未及话完，我凄然微笑站起重重点头承诺！因为，我已隐隐明白了何事……包括大哥 为何以都督身份强令甘宁留下……这份情谊，我…… 此时，吕大哥象释去心中重负，松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大哥！……”我不舍的要追出“出云，好样的！”他轻轻扶住我，朗声道：“大哥，出身行伍，给军人送别，不应有泪！” 是的……为军人送别，岂能有泪，所以在那夜……那磅礴大雨中目送的我！……无泪！ 十三 秋风起兮时，我的守侯终有归期！……那段日子，是我最为平静和惬意的时光。只是也在那金风万里时，吕蒙大哥袭得荆洲，生擒关羽……旋即辞世！ 我依旧无泪，因为给军人送别，不应有泪！甘宁在知晓这个消息后，未发一言，仅是那夜他独自饮酒到天明，那也是他头一次，打破对我的承诺——在府中绝不沾酒…… 不久，刘备倾蜀中之兵，誓要报仇，吴军连连败退……主公的命令也在不久后颁下！ 尽管这是我意料之中，尽管甘宁当时已身染时疫，尽管知道我只要到吴宫一趟，就会让他可以留在我身边，尽管我的预感告诉我会凶多吉少，尽管…… 但我没有，我也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行为而羞辱我同样傲气的夫君，我吴国的甘宁将军……所以我能做到的就是送他出征！ 府门前，我第一次当面送他出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当我为他轻理披风时，他忽然低头说了这句话，那一瞬间，我呆住了！这算与我告别吗，还是？…… 秋风卷残叶，我轻轻笑起，也许我终于等到了我期望的…… 十四 天高日晶 ，烟霏云敛，是为 秋之色。但前方的战事却有如我心中积沉的乌云，也许是为了让我安心，主公的使者频频来到府中相报平安。我也曾想过，用尘封的能力来占卜，可临又放弃，只因我的誓言：一日为他的妻，就一日不得……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我不敢去占卜那心中隐隐有感的答案！直至那天，一骑快马，捎来他的信，定下心神后展开，不 同与以往任何的信，只有一句 “于嗟阔兮，不我独活。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信从指尖滑落，久久凝视着那洒脱的字迹，心却渐渐沉坠……原来，原来他那天是在向我告别！幽幽《击鼓》篇，却本是征人向妻诀别之言，是天意吗？为何我从一开始期待的誓言偏偏就是……默然中，我把所有的茶，包括那盒铭刻着我寂寞，叹息，开怀，悠然的茶全沏在了一起，轻轻品啜之，竟是涩然…… 十五 这个秋也许真是吴国的多事之秋！前军的败退，大将的逝去……相对于主公的痛惜悲悼。在那备极荣哀葬礼上，我的冷淡无情让人侧目！因为国事的危急,让主公和诸臣,不可能来悲叹一将的得失！而因此我也可以推却掉一切繁冗的问悼，平静的处理着府中大小事务，平静的面对一切事实…… 使女通报陆逊大人的到访时，正在修枝的手一沉，一艳放的紫菊花跌落在尘土中……是时候了！抬头仰望一碧如洗的天空，一行大雁南飞去，雁思故土，我呢？“出云夫人！”转身面对是一个我熟悉却又陌生的伯言大人，熟悉依旧是那谦谦君子， 不熟悉的是那眼神中的冷漠与风霜。我轻轻摇头，世事的无情和宦海的沉浮足以改变任何人……“伯言谢过你的进言提拔！”，“这是主公之恩，非出云的功，出云也是……陆大人，不日就要出征，你要多加 保重！”，“伯言将誓以三尺微躯护我江东之民！” 平静话中竟有着坚钢不可夺的决然，我不由微怔，“以三尺微躯护我江东……”记忆中那个傲然的身影……‘ 武死战，文死谏’前一句，我的丈夫已用他生命来实现，那后一句，难道就是由眼前的伯言大人来证实吗？！！我仰天无泪，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也许这这份哀叹，不假思索我唤住伯言大人，算是……“陆大人……你还记得冰儿吗？” “……” “当年她走之时，曾许诺定会回来！给子义将军编完那个吉祥节……” 在那 惊讶渐而欣然的目光中，我也欣然的微笑起，白云沧苟，世事无情间总还是有些东西无法改变，一如那人心中徘徊的倩影……“出云，夫人，你要节哀！”真诚的道：“甘将军，他在江畔辞世时，很安详！” “江畔！你说兴霸是在江畔！？”，“是的，甘将军他负箭后，在江畔辞世，我们， 夫人……您……！！” 在伯言大人的惊讶的神情下，我才意识到脸上冰凉的一片，轻拭去竟是泪痕？！ 我淡淡而笑，难怪伯言大人会如此惊讶！高傲如我会有如此失态时，转身道：“大人，妾身实不知此时，一时失礼了，谢罪！” 也许是主公为了不让我难过，所以除了他阵亡的消息，其它的就不许人多言！但他不会明白的……秋风起兮，我待君于江畔，采兰桂兮……够了，出云无憾！“夫人，不用避讳在下……以前冰儿也是这样，傲骨铮铮，撒血不流泪；除非……你没把陆某当外人！……多谢！” 诚挚的话语中，依昔似当年江畔的陆逊大人……前尘往事如烟云，心念一转：“大人，请稍待！” 引到凉亭，我调好琴弦，掀指一拨，音如水泻：“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身！慰平身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激扬琴声，江畔飞扬的白衣，我江东的群英啊！，壮士离别放歌行，不当有泪，是我太…… 微然泪光中，我看见伯言柔和的目光中闪过的沉毅，我知道吕大哥你没看错人…… 曲毕按弦，我挥手止住伯言大人欲说的话！纤手划过琴弦，在几声脆音后 我已挑断所有的琴弦！“夫人，你……” 沉雅一笑置之，以后……以后江东将无人配听我的琴声！ 十六 江畔沉月落，静待笛声残。悠然笛音似渗过那逝水的华年，月夜下的群英宴上的谈笑风生，相知相惜……现皆如我眼前这不回的逝水，三十年来家国故土，几人返？ 多少英雄碧血所洒却非疆场？！ 还有……还有那曾横掠过我心海的锦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