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号馆文选__长篇连载

秋日的灞水两岸，景色秀丽异常。随着三家贵族众多车马的纷纷到来，这里立时便热闹了起来。看惯了人工的雕梁画栋，置身于自然的波光山色之中，公主们、侯爵们无不心旷神怡，难以自禁地发出了阵阵赞叹之声。 　　 　　　　这时，远处正有两骑缓辔而行，骑士均是二十余岁的青年。年少些的大约是看清了河边之人，只见他兴奋地打了个唿哨，立即招呼同伴，快马加鞭地驰了过来。不一时，两人来到近前，翻鞍下马，又是年少些的朗声道："三位公主殿下，三位侯爵大人，幸会、幸会！"边说边与平阳侯等一一相见。 　　 　　　　性格豪爽的南宫侯也兴冲冲说道："公孙太仆、陈公子，别来无羔啊！咱们能相逢于此，真是太巧了！" 　　　　原来年长些的叫公孙贺，字子叔，义渠人，有匈奴血统，刘彻即位前做太子舍人，现已擢为九卿之一的太仆。年少些的则叫陈掌，祖籍阳武户牖乡，开国元勋曲逆侯陈平的曾孙，本人不在朝中供职，曲逆侯爵位为其兄陈何承袭。 　　 　　　　只见陈掌苦着脸说道："这不是碰巧，是老天垂怜我！要不是遇见你们，我还要受那冷清之苦呢！这位公孙大人呀，只喜欢听我说笑，自己却充作哑巴，简直要把人生生气死！" 　　　　公孙贺听了他的抱怨，并未着恼，忠厚的脸上还闪过了一丝微笑。 　　　　陈掌又道："不过现在可好了，一下见到了三位侯爵，真真令人高兴。"他嘴里这么说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的却是三位公主，特别是平阳公主。公孙贺见他如此，连连向他使眼色，谁知他浑似未觉，反而笑嘻嘻地说道："陈掌该向三位侯爵请罪，适才讲了句违心之言。其实我最高兴的是同时得瞻三位公主的风采。" 　　 　　　　平阳侯等闻听此言都笑了。南宫侯拍了拍陈掌的肩头，说道："你到底讲了实话，不过我们本来也不会上当的，而且也没有那么心窄。只盼陈公子有了妻室之后，也莫要怕我们多看才是。" 　　　　"那自然。不管小弟娶了何家女子，一定会多让南宫侯见见。" 　　　　众人一道哈哈大笑。笑罢，陈掌见公孙贺已然悄悄走开，便向南宫侯等知会了一声，快步跟了过去。 　　　　"半年未见，三位公主更漂亮了，平阳侯他们真是让人羡慕。"陈掌轻声感叹道。 　　　　"那你就该那么放肆地盯着几位公主吗？"公孙贺没好气地责怪道。 　　　　"这有什么，只是看看而已嘛！子叔你未免太拘谨了，见了公主们连头也不敢抬，真是的！我就不信，你心里会不赞叹公主们的美貌，为什么偏要心口不一呢？" 　　 　　　　公孙贺语塞。他向来以为自己是最守君臣之礼的，可陈掌的一番话却让他醒悟了过来。如果他自己不是心怀杂念的话，为何与公主们的每次相见都那么不自然，那么紧张拘束呢？这种心口不一的做法难道不是不忠不敬吗？想到这里，公孙贺由衷地说道："贤弟，你是君子，我是小人。" 　　　　陈掌闻言一愕，随即禁不住纵声大笑道；"小弟只出去了大半年，想不到公孙兄变得这么诙谐！幸好我有自知之明，知道那君子之名是万万配不上的！" 　　 　　　　两个好友相视而笑。陈掌随即开始谈起出京游玩的经历，真是滔滔不绝。公孙贺正听得起劲，忽见他止住话头，眼睛直愣愣地，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心中暗笑："这回不知是哪个美女。"当下，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在十几个穿红戴绿的艳装侍女的映衬下，四个衣着素雅的少女显得十分引人注目，而其中的两个更是极其出众。公孙贺的心中一动。一年前他随武帝去平阳侯家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她们，当时的情形至今难忘。从那时起，他就对她们中看来性情温和的一个，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好感，进而不止一次寻找藉口，再去素无深交的平阳侯家。当然，优柔寡断、顾虑重重的他，所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陈掌未注意到公孙贺神不守舍的样子，低声道："那两个侍女真美，看衣着象是平阳侯家的，可惜我偏偏与平阳侯不熟，以前竟未见过她们。子叔，你知道她们是谁吗？" 　　　　"嗯。她们是姊妹俩，大的叫卫君孺，小的叫卫少儿。" 　　　　"呀，原来是她们！可惜三朵姊妹花中最美的那个伴了天子，不然的话与平阳公主同在，我们就更有眼福了。" 　　 　　　　公孙贺闻言吃了一惊，一把抓住陈掌的胳膊："卫子夫入宫的事，太后严禁声张，连皇后都被蒙在鼓里，你怎么会知道？" 　　　　陈掌神秘地一笑："我自有办法，要知道小弟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啊。公孙兄，还请你快快把知道的都讲出来吧！" 　　　　"她们除了有个弟弟卫青外，还有一个哥哥叫卫长君，别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对了，卫少儿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儿子。" 　　　　"这倒出奇！看来我也许要效仿我的曾祖了。"陈掌笑道。 　　　　听者有心，公孙贺立即揣摩他话中之意。 　　 　　　　陈掌的曾祖陈平陈丞相，年青时是个出名的美丈夫，但因家中贫困，富家都不愿嫁女给他，而他又耻于与贫家结亲，结果迟迟没有娶妻。同乡富人张负有一孙女，容貌出色且温柔贤惠，可五次出嫁，丈夫皆死，弄得无人敢娶。少有大志、胆略非凡的陈平听说后，偏偏生了娶她之意。凑巧的是，张负在与陈平一晤之后，也独独看上了他，认定他仪表出众、才干过人，决不会长久贫困，遂说服其子张仲，不顾一县之人对贫穷而无所事事的陈平的嘲笑，将孙女许嫁于他。在以后的岁月里，陈平六出奇计，佐高祖定天下，辅文帝治乱世，终于建立了非凡的功业。 　　 　　　　公孙贺思及这件旧事，与陈掌的话相验，明白朋友中意的乃是少儿，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与他相反，此刻的陈掌，正处在不安和惊惧之中。 　　　　他一直凝望着卫氏姐妹，因为他的肆无忌惮，两人先后察觉了。君孺羞红了脸，立时转过身去，少儿则迎着他灼灼的目光，灿然一笑。陈掌心里突的一跳。以往他赞赏的微笑，含情的凝视，曾经轻而易举地俘虏了许多美丽高贵的女子，而今这个身份低微的人儿，却以她似有情更似无情的一笑，让他失魂落魄。难道他这个总是辜负别人的浪子，此番竟要被别人辜负吗？ 　　 　　　　陈掌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南宫侯与平阳侯一道拉着小曹襄走了过来。 　　　　南宫侯道："陈公子，你那匹马真是漂亮，通体玄色，四蹄、马尾却是雪白，让我们这位侯世子好生喜欢！" 　　　　平阳侯道："襄儿这孩子一直嚷着想骑骑它，陈公子你能否让我带他乘马玩一会儿。" 　　　　陈掌不由犹豫了一下。这匹墨花骢是他出外游历时用重金新购的，年齿虽幼却很神骏，但就是性烈异常，不太驯服。他花了不少心思，用了不少时间，方叫它对自己较为顺从，但别的人去骑乘，墨花骢依然会故态复萌，因此吃亏的已有几个。陈掌恐怕发生意外，本不愿答应，奈何两位侯爵出面相求，实在不好拒绝，只得道："世子既然想骑，我带他同乘可好？"他估计曹寿的骑术可能很糟糕，故提出这个办法。 　　 　　　　"那再好不过。"平阳侯连忙应道。 　　　　陈掌遂去牵了马来，小心翼翼地抱曹襄上去，自己再上马坐在他身后，一只手抱紧他，一只手拉好缰绳，这才催动坐骑，缓缓而行。众人见他如此谨慎，多觉他未免过分，唯有公孙贺与卫青不动声色，而且还跟在马旁同行了一段，见墨花骢走得四平八稳，并无异样，这才作罢。 　　 　　　　陈掌带着曹襄兜了一大圈，看看无事，紧张的心情总算缓解。寻思时间已是不短，就掉转马头往回来。他越想越觉自己刚才小心过甚，说不定会吃众人耻笑，便放松缰绳，夹紧马肚，让墨花骢奔驰。曹襄大乐，欢叫了几声，惹得平阳公主等皆向这边望来。陈掌更增好胜之念，暗想：待我驰得更近一些再勒缰带马，让他们见识见识！于是，他神气活现地吆喝了一声。墨花骢立即撒开四蹄，飞奔起来，真如风驰电掣一般。 　　 　　　　陈掌心中得意，抱紧曹襄的手不由放松。而曹襄呢，早对墨花骢乌黑长鬃中的一小绺雪白鬃毛发生了兴趣，得了机会便伸长一双小手，向那里猛抓上去。墨花骢原本就对背上多个陌生的小孩甚是不满，此时吃痛，登时发了脾气，大嘶一声向河边公主们所立之处狂奔过来。不远处的几位侯爵见此情景，个个震恐，其中曹寿更灰了脸，张大着嘴，骇在当场。这边平阳公主只来得及拉开旁边怀抱幼女的南宫公主，而她右边稍远处柔弱胆小的隆虑公主却惊呆在那里，不知闪避。陈掌突遭此变，自然惊慌，本能地用双手拚命去拉缰绳，那马立时人立而起，曹襄在上摇摇欲坠。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个人已闪电般先后赶到。稍快的一人纵起来猛抡右拳，将那一双前蹄正在半空的墨花骢打得几乎横了过去，马上的曹襄因人小腿短，只抓住一绺鬃毛，当即便在剧烈的颠簸和惯性之下，从左边坠下马来。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伸手一托就将他稳稳接住。与此同时，墨花骢双蹄落下，堪堪从隆虑公主左侧斜冲过去。这样，一场即将发生的惨祸便在瞬间被他独力消解，此人正是卫青，迟些的公孙贺只来得及扶起已吓瘫在地的隆虑公主。其实公主除了被马尾扫着一点外，毫发无伤。 　　 　　　　卫青将曹襄轻轻放下，冲过来的平阳公主忙将儿子紧紧揽在怀中，眼泪禁不住便落了下来。这时，陆续跑过来的隆虑侯、平阳侯等，连连向卫青、公孙贺二人致谢。公孙贺一边敷衍着，一边不断用叹服的眼光望向卫青。他少为骑士，屡次从军并立有战功，如今又是掌舆马的太仆，身手自是十分了得，但现在，他发现卫青的身手更在他之上。因为事发前，他二人同样预感不妙而有所戒备，事发时，他二人又同时冲去相救，但卫青却后发而先至，出手也迅捷有力，拿捏得恰到好处。当然，公孙贺最佩服的还是卫青的冷静和机智，若先赶到的换成是他，他也只能救一人之难而绝不能同解两人之危。 　　 　　　　这时，陈掌已牵了墨花骢回来，不声不响地躲在一边。悄望着仍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卫青，他的所有自信几乎在一瞬间失去。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有极其俊美的外表，令原以仪容自负的他，不能不自惭；这个奴仆之子的少年，有电光火石间拯人危难的才具，使向以名门之后自傲的他，唯有自卑。也许，身为英雄的后代，并不真的那么幸运，所多的只是烦恼和压力。

原文2003.6.23 发表于千秋汉英雄  浏览：1016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6/24 6:0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