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号馆文选__长篇连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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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有些阴冷的春夜,长乐宫前遍地的牡丹花都开了,金红黄紫,叶上湿漉漉的,冷色的枝叶映在红色的纱灯下,纵横欹斜,宛如一面巨大的汉砖画。 平阳公主扶着侍婢的手,在花圃前站了片刻,才走进长乐宫的正殿。 珠帘外,烟雾缭绕,十数个女巫模样的红衣人,正围着一个祭坛绕行着,她们口中念念有词,手里举着桃木的刀剑和桃木弓、桃木箭。 珠帘挑了起来,皇后陈阿娇,正卧在画屏之前的名贵黑貂皮上,睁着半醉的星眸,失神地打量平阳公主。 她的年龄并不大,但眼角却皱纹密布。 “阿娇,”平阳公主挥了挥手,“你让她们下去。” “不……”陈阿娇的声音醉醺醺的,“整个皇宫里,除了这些女巫,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没有她们……我会觉得寂寞。” 平阳公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她背对着陈阿娇,有些痛心地说道:“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以及你的母亲、你的家族!” 陈阿娇冷笑起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教训我吗?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三十一岁的女人,没有孩子,失去了丈夫的欢心,过了十年形同冷宫的生活,十年了……他没有再踏入我的宫门一步,没有和我共进过一餐,甚至,我闯入温室殿去,他竟会当着我的面,召来别的妃子,拥在膝上饮酒……从二十一岁那年开始,我就枯萎了,就开始象行尸走肉一样地生活……平阳,你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已经毁了?” 她的语音抑郁而悲伤,令平阳公主的眼睛变得潮湿酸痛。 平阳公主从来没有想过,由自己做媒的这一桩美满姻缘,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 从小被一大群人精心呵护着成长的阿娇,十六岁成为太子妃,二十岁被册封为大汉皇后,是何等的风光体面,没想到,今天,她会落到这样孤独无助的境地。 当年,是依靠了这桩政治婚姻,年幼的胶东王才取代太子荣,登上了大汉皇帝的高位。称帝之后,阿娇在宫庭斗争中的重要性早已消失。 然而,幼稚的陈阿娇,从没能看清自己的地位。 她脾气暴躁而反复,为人傲慢无礼,经常当众与武帝争吵。 入宫多年,也没有生下孩子,为了求医得子,她竟花去了九千万钱,相当于大汉的半个国库。为此,阿娇受到了许多大臣的弹劾。 今天的局面,阿娇自己也有责任。 “叫她们走。我来陪你。”平阳公主屏开了身边的侍女,“我来陪你喝酒,阿娇,咱们同样是失意人,应该好好地对饮一杯。” “哦?”阿娇扬起了眉毛,让那些红衣女巫们退下之后,再次冷笑着说道,“你也是失意人?我今天才第一次听说。如今,您是权倾天下的皇长公主,您现在的势力,甚至超过我母亲当年。朝里任命三公以下的官员,你一言而决;公主府门前等待召见的各地贵族,可以排起队来;六万户食邑上贡奉的租赋,可以养活整整十二郡的百姓;平阳公主府的夜宴,成了长安城所有权贵最渴望得到的邀请之一,因为,它象征着富贵,象征着权势……你失意在何处?” 平阳公主取过案上的巨形方酒壶,往一只黄金嵌宝的酒爵里倒了半杯,长叹道:“在感情上,我们同样贫穷、孤独、可怜。阿娇,平阳侯曹寿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封地,重新娶了两房姬妾,我,虽然名为平阳公主,可实质上,不过是一个弃妇……” “弃妇?”阿娇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是呵,你是弃妇,我也是。我是深宫里的第一号弃妇,长乐宫,是世上最豪华的冷宫。你我二人,是大汉两位最高贵的弃妇……” 她的笑声中有种独特而强烈的辛酸感,这个身世显赫的大汉皇后,也已经倍尝了人生的痛苦,和宫庭斗争的艰险。 “昨夜,你知道,我梦见了谁?”平阳公主倚着靠枕,慢慢啜饮着杯里的烈性白酒。 “谁?” “废太子荣。” “他已经死去很久了。” 平阳公主的眼睛渐渐变红:“是呵,我又梦见了他,可是不象从前的梦,他白晰的长方脸上,总是和善地微笑。昨夜,我看见太子荣的舌头吐了出来,长长地垂在胸口,披头散发,他象是一个魔鬼,雪白的丝带拖在他的颈上,染满了鲜血……太子荣凄厉地笑着,向我扑来,叫道:阳信,原来是你在暗中陷害我,原来是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是这世上我最喜欢和相信的人……阳信,我诅咒你,诅咒你这一生都得不到真正的快乐和安宁!” “呵!”听见她那越来越紧张恐怖的语气,陈阿娇也不禁觉得害怕。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渗出血来,但最可怕的不是他渗血的眼睛,而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是多么绝望,多么恶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太子荣一直是那样温蔼善良的一个人,他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平阳公主泪流满面,“我醒了过来,坐在空荡荡的寝宫内,没有觉得恐怖,只觉得深深的悲痛和悔恨。” “你悔恨什么?” “在我年少的时候,我以为,是我设下的计谋影响了皇嗣的废立,所以我很骄傲,相信是我为大汉的江山找到了一个真正的主人。”平阳公主一任冷泪漫过脸颊,“渐渐长大以后,我才明白过来,皇嗣的废立,早已存在先帝的心中,而我,只不过枉做了一次小人。我令栗姬和太子荣的处境艰难,我令太子荣活在恐惧和罪恶感之中,我令他失去母亲,又将他逼入了自杀的绝境……” “不,那不是你的责任。”陈阿娇伸过手去,用丝帕拭去了她腮边的泪水,“我听母亲说过,当年,因为她在栗姬的左右埋伏下了耳目,让他们经常去告发栗姬的过失和不当言行,才令先帝终于对栗姬生出了嫌恶之心。” “可是,对太子荣的死,我有着无法推托的责任。”平阳公主仰起脸,将手中满满的一杯酒喝干了。 “不,不,不是的。”阿娇也已经沉醉,她的舌头有些打结,“他触犯了律条,害怕受惩,这才选择了在狱中自杀,来逃避令他丢脸的处罚。” “他不过是穿破了太庙的墙壁,并非重罪。”平阳公主紧紧闭住眼睛,“是他的坎坷遭遇,令他怯懦,令他害怕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也会亲手陷害他。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慰藉?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相信?” 她伏在阿娇的肩膀上痛哭着,眼前,似乎又浮出了废太子荣的身影,一如从前,那白晰的长方脸上,一双含笑的眼睛,手里擒着一朵淡黄色的牡丹:“阳信,来,大哥给你将这朵花插在发髻上。我的小阳信,你和这朵洛阳牡丹一样美丽绝伦。” 殿外一阵长风吹过,掀动了珠帘。 帘后的两个女人,相对坐在巨大的寂寞之中。而帘外,是大片大片的艳丽的牡丹,盛开在宁静的春月之下。 2 今夜,是卫青与赵吉儿结婚的大喜之日。 平阳公主独自坐在画堂的廊下,慢慢啜饮着一瓶烈性白酒。廊外,竹影婆娑,月色无限寒冷,象淡白色的冰块一样冻凝在地下。 面前的案上,放着卫青亲手写的喜帖,深红色封面上,绘着精致的鸳鸯戏水图案,旁边有名家手书:“百年好合”。 上个月,卫子夫向卫青提出这门婚事之后,被卫青一口回绝。 卫子夫大怒,骂道:“你怎么这样不听话?这是平阳公主特地为你向马太后求的亲,你敢回绝吗?我看你怎么有面目去见平阳公主,她是你旧日的主子,给了你这样大的体面,你却不识好歹!” 卫青怔住了,当夜,他纵马来到灞河边的平阳公主府,要求面见公主。 平阳公主不肯见他,多见得一次,多惹一次相思,何必? 卫青发怒了,拔出剑来,拍门叫道:“你还记得十年前,我怎样从匈奴人手里夺来了你吗?你还记得那个雪夜,我怎样带着你跋涉出深雪的吗?现在,你竟然不肯见我!” 平阳公主年纪幼小的儿子们,都争先恐后地挤到府门前,来看这个怒吼着的醉汉。 无奈之下,平阳公主亲自出府见他。 “为什么要我娶那个女人?”卫青的眼睛发红,“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能为自己的婚姻和感情负责……我心中自有喜欢的人,我有权利等她。” 平阳公主背对着他,周围,路断人稀,只有灞河水在呜咽。 “你没有权利等她,”平阳公主高傲地昂着头,“因为你不配。公主下嫁的对象,永远是列侯,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凭着裙带关系发达起来的太中大夫,你有什么资格向她表示?你必须明白你的身份,你合适的结婚对象,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王女。” 卫青只觉眼前发黑:“地位……对于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象曹寿那样用情不专、毫无作为的人,你也愿意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以你这样的性格才能,平庸而贪图享受的他,配吗?” 月光下,平阳公主缓缓转过了身,留给他一个冷酷无情的侧面。 她嘲笑地说道:“你呢?你又有什么作为?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皇帝一名宠妃的弟弟,靠了你姐姐才得以飞黄腾达,你立下过一次军功吗?你斩杀过一名匈奴军官吗?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曹寿?好歹他还曾经在元光二年的马邑大战中,因为送粮草军饷,立过一次军功,受到过皇帝诏书的表彰。” 卫青哑口无言,良久,他才退后两步,点着头叹道:“好,好,好,你等着……最后,我一定会让你知道,卫青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飞身上马,正要策马离开,忽然听见树影下,平阳公主的一声低呼:“卫青!” 卫青强忍着怒气,问道:“什么事?” “去娶赵吉儿罢,好好爱她。” “我不会服从你的意志。”卫青用剑砍断自己的马缰,大叫道,“我已经不再是平阳侯府的骑奴了!谁也无法强迫我!” “你必须娶妻。”平阳公主轻轻拭去自己脸上的冷泪,从树影下走了出来,“数月之后,皇上就将拜你为骑将军,与公孙贺、李广、公孙敖他们三个一起出关,与匈奴全面作战。” “真的?”卫青的浑身发紧。 “真的。” “是你为我向皇上求来的将军官衔吗?” “不,不是我,也不是你姐姐。”平阳公主微笑道,“是皇上自己赏识你!这些年来,他已经留意了你很久。昨天,他终于正式下了决心,要启用从来没有立过半点军功、从来没带过兵的你,来承担驱灭匈奴的大任!” 卫青抬起头来,看着寒星闪烁的天空,流下了男儿的眼泪:“为了这个时刻,我已经等了二十年……” “你是一个天生的大将……”平阳公主叹道,“所以,你必须娶妻生子。沙场无情,谁也难以预料你出关以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你现在是卫家唯一的男儿,应该为卫氏家族留下后代。此生……我们已经没有缘份,就以姐弟相称罢。” 卫青浑身发颤,蓝袍的衣角在簌簌发抖,他一言不答,向马臀上挥了一鞭。 乌骓马立刻四蹄腾空,向林外的大道上驰去,在阴暗的夜色中,他的背影很快驰离了平阳公主的视线。 深深的寂寞,又回到了平阳公主眼中。 而远去的卫青,却心事如沸。 多年的抱负,十年的暗恋,象些气泡一样在他心底沉浮着,欣喜和痛楚,希望和失望,交混在一起,让他不知道是喜是忧。 当夜,他叩动未央宫的大门,平静地接受了姐姐卫子夫的安排,前往梁地下聘,要求迎娶身为丞相之女、宗王外孙的赵吉儿为妻。 家世高贵的赵吉儿,给卫家家族再次增添了光彩。 “公主,皇上来了。”廊外,如意低声回奏。 还没等平阳公主转过身来,武帝已经大步走进了回廊,笑道:“大姐姐,好久不见了,朕心中时常思念你。” “皇上安好。”平阳公主笑着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踉跄,“皇上,今夜怎么兴致这么好,来看姐姐?” 身材高大、相貌威风的武帝,将外氅扔给身后的侍臣,哈哈大笑道:“刚才朕在柏谷打夜猎,没有水喝,带着两个侍卫,跑到一个小旅店,向开店的老翁讨杯水喝。那老翁见我们皮肤黝黑,马前有刀戟和弓箭,以为朕是个关外的大盗,骂道,要水没有,要尿倒有一壶,你们喝不喝?朕大怒,拍着腰刀喝道,我是你属地的主人平阳侯,你们怎么敢这般相待?不料那老翁见过世面,也喝道,平阳侯我虽然没见过,听说是个白面郎君,相貌俊美,你这张黑脸,一副纠纠武夫的模样,也想冒充号称美男子的平阳侯?老翁奔出门去,聚了几十个当地少年,围攻我们。朕发怒拨出腰刀,岂料刚刚跑出门外,就被绊马索绊倒,给老翁捆了起来,打算天亮后交官审理。亏得那家的老婆婆有见识,看了朕的气度模样,乘夜偷偷放了朕,还从厨下热了一碗鸡汤给朕喝下。谁知我们三人走的时候,碰响了后门,那几十个少年,跟在朕后面一路追杀过来,只怕到了此刻,还在你的公主府门前吵闹。” 平阳公主也不禁大笑起来:“皇上,你已经快三十岁了,还和少年时一样顽皮。” 门前果然传来了人喊马嘶声,松明将府外照成半个白昼。 平阳公主披起衣服,笑道:“我去替你解释。” 不一刻,她带进来一对老夫妻,拾阶进入正厅。 那老翁虽然有六十来岁,但腰杆笔直,气势雄壮,一眼看见武帝,便将手扶在腰剑上叫道:“就是他,公主,这厮不是好人!” 平阳公主抿唇笑道:“休得无礼,这是当今皇上。” 老夫妻二人不禁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那老妪看起来,似乎比老翁年纪更大。 她的相貌和气质都不象平常老妇,虽然年迈,但她皮肤细嫩,眼睛清澈,手指纤细柔软,似乎年轻时候曾经经过富贵生活。 “我说这是个有来头的人,你偏不信。”老妪低声埋怨老伴,“还召集了那么多的少年,来围攻皇上,这是谋反的死罪,你是活不成了。” “我死了,你正好改嫁,一心一意地陪着他过好日子。”老翁气鼓鼓地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么多年来,就从没忘了他。” 老妪不禁红了脸:“你又来了。我喜欢他,当初为什么离开他?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县官夫人不当,跟着你这个贼砍头的,到南山下开旅店?” “你就是忘了他,又能忘记你和他生的儿女吗?你的孩子都跟着他姓赵!这么多年了,却没给我生过一男半女!”莽撞的老翁,也不管正在天子面前,仍然对当年隐秘的情事追根问底。 “我认识你的时候都三十多岁了,还怎么生育?”老妪的声音含忿,“你既然嫌弃我,那我明天就走。” 平阳公主听得怔住了,竟然没有喝止他们在武帝面前的无礼举动。 “走?你往哪里走?”老翁恨道,“老子认识你的时候,才二十多岁,好好地在北军里当一个校官,新立了军功,有的是前程……就为了你这个婆娘,把一生都断送了。在乡下当平头老百姓,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你后悔了?”老妪忽然嘲笑地问道。 老翁沉默片刻,将白发苍苍的头抬起来,断然说道:“我不后悔。那个时候,我们曾经相亲相爱……这胜过了世上的一切荣华富贵。” 看着这一对老夫妻在画堂的烛光前争风吃醋的模样,平阳公主不禁深深感动。 长在深宫的她,从来没有想到,民间也有这样多的故事,平常百姓中,也有这样的深情人物。 一旁站着的武帝,也看得饶有兴味。 见老夫妻俩都陷入了往事的回忆,武帝挥手笑道:“罢了,朕恕你的无礼之罪,看在婆婆放朕逃走的面上,拜你为羽林郎——哈哈,你将是朕的上林苑中年纪最大的羽林郎,你姓什么?” 老头儿跪在地下,连头也不敢抬,答道:“奴才叫李凡。谢皇上不杀之恩,奴才心中有愧,不敢领赏。” “你不必谢,朕是为了报婆婆的恩德,才赏你官职,你从此领份俸禄,带着婆婆到长安城买幢宅子住下,过过休闲日子。”武帝忽然将脸一板,“下去罢,若依你的无礼言行,本来应该斩首示众!” 老翁老妪都吓得战战兢兢,叩头谢恩而下。 “皇上。”平阳公主忧郁地看着他,“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度过自己的青春?今年,皇上已经快三十岁了。您还记得十六岁时,在先帝灵前发下的誓愿吗?” “朕记得。”武帝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重新安静下来的花厅外,竹影筛落了满地月色,虽然是春天,幽深的从林中吹出来的夜风,却让人觉得有些冷。 十三年前,孝景皇帝重病不起,临终前,他将太子叫到自己的床边,当时,他已经痰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僵直地指着殿上高悬的三面黑匾,喉间发出“荷荷”之声。 “你还能记得,那三面黑匾上写着什么吗?”平阳公主问道。 那三面黑匾是孝景皇帝在后元元年(公元前143年)亲笔书写的,他命人镌刻之后,涂以金粉,悬上了温室殿的大梁。这样,他在办理奏章的时候,抬头就可以看见。 “匾上所写,分别是匈奴、诸越和西南夷。”武帝庄容回答,“先帝曾经对朕说,这是国家的三大边患。” “记得就好。”平阳公主翘首望天,说道,“我的书房里,还有另一块先帝手书的黑匾,上面写着一首诗,我想,今夜应该让你看一看了。” 武帝的眼神有些惊讶,随着平阳公主往书房里走去。 他发现,大姐从前的泼辣豪爽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那份骄傲、自信和果敢,仍时时在这个瘦弱沉静的人身上闪现。 推开书房虚掩的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尘土气味,平阳公主手持着一盏青铜飞雀灯,立在门前,向房里打量。 北面的正墙上,悬着一面巨大的黑匾,烫金大字在灯光下闪亮。 平阳公主走上前去,用袖子拭去匾上的浮灰,轻声念道: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平阳公主的声音微含泪意:“先帝暮年,常常低诵这首屈夫子的《国殇》,一生致力于发展田耕百业的先帝,内心其实十分渴望与匈奴一战,但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高擎着铜灯,缓缓回过头来,说道:“皇上,先帝一辈子惦念的,都是平北。匈奴人威胁着我们父祖的江山和基业,已经长达七十年,高祖皇帝、高皇后、孝文皇帝和先帝,为了保证国内有适宜农耕和复兴百业的平静环境,迫不得已,都只能采取公主和亲、开边市这些妥协的方法。匈奴人是游牧民族,即使年年和亲,他们也永远不会停止对大汉边境的侵扰。倘若养虎为患,那真的会成为国家的灾害……” 武帝面对着黑匾,脸上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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