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号馆文选__长篇连载

武帝从一个侍女手中接过筑，左手执筑顶按弦定音，右手持竹尺击弦，锵锵乐声随之而起。一小段前奏之后，他引吭高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在场众人一闻此歌，尽皆肃然，因为这便是一代雄主、开国帝王刘邦创作的《三侯之章》，即后世所谓《大风歌》。这首歌已为宗庙四时祭祀所常用，大家俱都耳熟能详。 　　　　汉时，辞赋多为歌功颂德而作，华丽却又失之空洞；散文多为阐发政见所用，深刻但流于说教；诗歌创作方面，又因文人的冷落而显得有些沉寂。在这种情况下，《大风歌》这首公元前一九五年的帝王之作，反因其语言的朴素、音律的锵铿、直抒胸臆的写法，得以脱颖而出。至于其宏大的气势，豪迈的气概，则更是卓尔不群，足领一代之风骚。 　　 　　　　天子刘彻尚是个少年，嗓音自然不可能十分浑厚，但他的歌声仍然高亢而嘹亮，富有阳刚之美，众人听了，直觉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此时此刻，美丽的子夫更是深深沉醉了，因为她发现皇帝不但有使人心仪的外表，更有使人心折的男儿气概。 　　　　当武帝再歌第二遍时，子夫终于情不自禁，和着他的歌声唱了起来。这一次，她唱得清越而激扬，一扫方才的婉转和轻柔。 　　 　　　　平阳公主蕙质兰心，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微微一笑，随即轻启朱唇，也随着弟弟他们一道曼声长歌。紧接着，子夫的姐姐们、其他的歌女们、年青的侍卫们也跟着唱了起来。很快，所有人都加入进来，形成了数百人纵情高歌的壮观场面。 　　 　　　　英雄的时代总有英雄的人民，英雄的人民总爱唱英雄的歌。 　　　　《大风歌》正是一首英雄的歌，它抒发了英雄的豪情，唱出了时代的最强音，所以能够流传千古而魅力不衰。既然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人们仍能感受到它气吞山河的力量，那么不难想象，在它诞生的时代，人们该产生多么强烈的共鸣了。何况，汉代正是一个英雄的时代，汉代的人民也正是一代英雄的人民，所以，他们唱起《大风歌》来，才能那么尽情，那么投入，使歌声直能动达九天，响遏行云。 　　 　　　　一曲歌罢，武帝意犹未尽，遂离席而出。只见他微一抬手，腰间佩剑已锵然在握。一个起式之后，但见寒光闪闪，剑影满天。 　　　　自幼年立为太子起，刘彻便开始习文练武。体魄强健、悟性极高的他，是个成就不俗的剑术高手；精力旺盛、爱玩好动的他，又是个技艺非凡的乐舞行家。他尚武兼崇文，好动又能静，因此，融武舞于一体、刚柔相济的剑舞，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最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精于此道的芸芸大众中，他这个少年天子也同样不愧为傲视天下的王者。 　　 　　　　众人被他们君王的高超技艺征服了，俱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地观看，生怕漏过了一招半式。尤其是公主府中的一干奴婢，哪曾见过此等惊心动魄又美妙无比的剑舞场面，一个个直看得目瞪口呆。 　　 　　　　唯一的例外是平阳公主，此时此刻的她不禁秀眉微蹙。在众人眼中，皇帝是豪情万丈的，可在她的眼中，皇帝却更是愁肠百结的--不管是在高歌大风之际，抑或是在即席舞剑之时。人的真情实感常常会在不经意中表露无遗，聪慧的公主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听到看到的远比旁人为多。在她听来，适才那高亢嘹亮的歌声中，已包含着隐隐的然而却是实实在在的苍凉；在她看来，现今这精采绝伦的剑舞中，更流泻着淡淡的然而却是真真切切的愁绪。 　　 　　　　武帝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姐姐看破，兀自以那柄名闻天下的斩蛇宝剑舞出万千朵剑花，轻扬起雨雪的飘洒，激荡出风雷的气势。只是在收剑的一瞬，他才恍觉自己的异样：该轻灵的时候总有些滞涩，该凝重的时候总有些飘忽，他今日驭剑不似往日那般自如。 　　 　　　　归座之后，少年天子手抚宝剑，心中感慨良多。曾祖父斩蛇起义，如风卷残云般扫平群雄，创立下恢宏帝业的时候，伴随他的正是这柄剑；曾祖父统一海内，以雷霆万钧之势削平异姓诸王，齐集天下大权于己身的时候，伴随他的又是这柄剑；曾祖父经历了创业艰难之后衣锦还乡，与父老乡亲豪饮于沛宫，唱出《大风歌》的时候，伴随他的还是这柄剑。多少年过去了，曾祖父已不在了，祖父、父亲也先后去了，可是剑还在，凝于剑上的英雄之意气豪情还在，附于剑上的大汉之雄魂毅魄还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它们都激励着少年的他奋发向前！对于先祖和他们所建立的丰功伟业，他是多么的敬佩，又是多么的自豪啊！岂止如此，心比天高的他还立下了青出于蓝的志向。他想，威加海内之后何必定要回归故乡，寻得猛士之后又怎能拘泥于守卫四方。他就是如此的雄心万丈，而他的烦恼也正源于此：要怎样需何时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实现自己的理想呢？他问自己。 　　 　　　　轻触着剑柄、剑鞘上的七采珠、九华玉以及五色琉璃，少年天子暗暗叹了口气。当年的斩蛇剑珠玉皆无，却能助仅为布衣的曾祖成就大事；如今的斩蛇剑宝气珠光，却只能替贵为天子的他解闷消愁。抚今追昔，真的是今不如昔。沮丧的他再次端起玉卮，又是一通狂饮。 　　 　　　　刘彻的酒量甚好，但这么一径喝下去，不多时也有些醉了。他知道自己如此下去，定会在众人面前口吐真言，便借口要去更衣而离席。 　　　　未走几步，喝多了的皇帝就身子一歪，打了个趔趄。此时，子夫恰恰离他最近。但等她犹豫了一下再打算伸手相扶时，刘彻已稳住了身形，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子夫心中担忧，回头看了看公主夫妇，两人均示意她相随，于是她赶忙快步跟去。 　　 　　　　厅堂外，微寒的晚风使武帝精神一振，醉意去了大半。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身畔尚有个丽人相伴。月光下，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直温柔地望着他，带着关切，更带着深情。刘彻心中一热，也将他那双乌亮多情的眼睛望定她。在这无声的一刻，他们的内心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震颤。 　　 　　　　这是天意吗？在他最寂寞最失意的时候，能够见到这样一个让他无法不心动的少女！即便昨日，他还相信陈娇才是最美的，虽然他对她已全无感情。而在今天特别是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厉害！子夫的面容、子夫的身材，陈娇无法比拟；子夫的歌喉、子夫的微笑，陈娇不曾拥有。尤其子夫那温柔而深情的眼神，更是不可能在骄横自大的陈娇脸上找到。想到这里，刘彻不禁更加深情地凝视着子夫。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子夫完全被征服了。她在心中默念道：二姐姐，我是注定要食言了！大姐姐，我不可能听从你的忠告了！他就是我梦里千百度追寻的人，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要把自己全部的情奉献于他，即使那将粉身碎骨我也永远不会后悔，只为他曾经那么深情地望着我。 　　 　　　　人的感情真是奇妙。相识已久的两个少年男女，彼此间所有的可能仅是寻常而淡然的情感，如同一眼平静的井水，岁岁年年，兴不起一点波澜；而初见甫识的两个少年男女，彼此间产生的却可能是超常而强烈的爱恋，就象两颗流动的星辰，一旦相遇，便会迸发出炫目的光芒。 　　　　刘彻和卫子夫正属于后者。一见钟情的他们决意抓住眼前的幸福，而丝毫无视未来可能会有的不幸。他们正当青春年少--刘彻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子夫也非不解风情的木石女。

原文2003.5.30 发表于千秋汉英雄  浏览：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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