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号馆文选__长篇连载

建元二年冬季的一天，武帝携中大夫庄助、常侍郎东方朔前往长乐宫，因为太皇太后声称对庄助、东方朔的才学很赏识，要亲自见见他们。 　　　　接见安排在宣德殿。窦漪将两个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之后，说道："庄助、东方朔，你们都是皇帝一手提拨的人，朕与你们虽初次相见，但并不觉得陌生，你们的名气可不小啊。" 　　 　　　　"太皇太后过誉了。"两人一起恭恭敬敬地说。自从同在刘彻身旁做为侍从近臣起，庄助、东方朔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已经成了好朋友。他们都明白，太皇太后的召见非同寻常，与武帝近一年来的举措有着某种联系。窦漪对刘彻的所有做法都没有明确表态，这本身就潜伏着危机，他们唯恐应对不当，被太皇太后抓住把柄，殃及全局。 　　 　　　　窦漪见二人举止有礼，道："你们倒是文质彬彬的，应该有些真才实学。庄助，听说你多才善辩，崇尚儒术，朕与你不同，喜好黄老之言。今日既得一会，我们不妨议论议论商汤、周武之事吧。" 　　　　庄助微微欠身道："请太皇太后不吝赐教。" 　　 　　　　"依朕看来，商汤伐桀、周武伐纣，非是秉承天命，而是弑君篡位。庄先生怎么看？" 　　　　"请太皇太后恕罪，臣愚认为不然。那夏桀王、殷纣王暴虐昏乱，万民早就不愿相从，天下之心尽皆归附汤王、武王。汤、武是顺天下之心而诛伐桀、纣的，他们不得已而以商代夏，以周代商，南面立为天子，这是秉承天命，并非弑君篡位。" 　　 　　　　"朕以为冠虽破旧，仍要戴在头上；履虽簇新，只能穿于足下。庄先生该不会有异议吧？" 　　　　"当然不会。上下是有分别的，若是头穿履、足戴冠，就太不成话了！" 　　 　　　　"说得好！"窦漪见庄助落进了自己的圈套，立即接口。"桀、纣虽然无道，终究是君主，居于上；汤、武虽然英明，不过是臣子，位于下。君主无行，大臣只能匡谏，怎能借机起兵，诛杀君主呢？这不正是上下不分，主从颠倒吗？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么！"说罢，她笑吟吟地等着看庄助的窘相。 　　 　　　　"太皇太后所说的确有些道理。"庄助微笑道。"但是，微臣仍然认为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绝非弑君篡位，而是上受天命。" 　　　　窦漪语塞，半晌才讷讷道："庄先生好口才，但这并不能说明道家之言不如儒家。" 　　　　庄助诚恳地应道："太皇太后所言极是，老子学说博大精深，儒道两家很难说孰优孰劣。" 　　 　　　　窦漪的脸色稍好了一些，但听庄助将儒道并列，仍然不是滋味，遂道："你们儒者俱都能言善辩，但不免文多质少。万石君石奋和他的儿子石建、石庆，虽然不善言辞，不会夸夸其谈，却能身体力行。" 　　　　这话惹恼了东方朔。本来，他虽然偏好儒家学说，但也曾博览诸子百家之书，对黄老之言并无成见。如果窦漪将旁的人抬出来他会不吭一声，可偏偏提的是石奋，而石奋一家又都是东方朔平生最为鄙视的那类人：一无所长，一无所能，恭谨无比，虚伪已极。当下，他再也按捺不住，郎声说道："臣不才，也喜好儒家学说，可臣不但能夸夸其谈，而且能身体力行。" 　　 　　　　窦漪冷笑道："哦，朕倒忘了，去岁东方先生公车上书，确曾自矜其能，说自己能文也能武。既是如此，朕不妨让你身体力行，显显身手。" 　　 　　　　说罢，她率众人出殿，左拐右转走了好一会儿，到了一处所在。东方朔等人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他们来到了一个野猪圈外。 　　 　　　　只见太皇太后微笑道："请东方先生下圈击豕。" 　　　　众人闻言，尽皆变色。东方朔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由下意识地一哆嗦，但他马上做出一副镇定自若，凛然不惧的样子，尽力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和慌乱。二十三岁的东方朔，莫说是野猪了，就是一只家鸡也不曾亲手宰过，叫他如何不怕呢？但他明白，怕是没有用的，反正总是一死，何必不表现得从容些呢！ 　　 　　　　的确，东方朔虽然能文，但却并不怎么善武。尽管他十五岁时就开始学习剑术了，但由于身体条件和天资所限，始终不能登堂入室，再加上丝毫没有实战经验，他的剑术水平实际上只够进行一般性的自卫，要赤手空拳去对付野猪，无疑是死路一条。 　　 　　　　在两宫侍卫怜悯目光的注视下，东方朔打起精神，整整衣冠，移动脚步，正待下圈，一直冷眼旁观的武帝，忽然向他走去。 　　　　刘彻执着东方朔的手，说道："东方先生，朕今日总算有机会见识先生的胆略和武艺了，望先生尽力而为，不要让朕失望。" 　　　　众人听了，都不以为然，尤其是庄助，素与东方朔交好，见皇帝到此时还在说些风凉话，更是暗暗怨艾。 　　 　　　　听了皇帝之言，东方朔目光闪烁地连连点头，他一拢袍袖，转过身形，迈开大步，趋至圈边，略略看了看，便纵身跳下，与那瞪着一双血红小眼睛的野猪照了面。 　　　　庄助与东方朔感情甚笃，见好友正与一头凶猛的野猪对峙，一场惨剧已是无可避免，心中大为难过，暗暗叹道："东方贤弟，想不到我们就此永诀！"遂闭起双目，不忍再看。 　　　　片刻之后，庄助听到了野猪一声尖厉的长嚎，几乎同时，东方朔也发出了一声惨叫。 　　　　"完了！"庄助黯然神伤。 　　 　　　　周围死一般寂静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庄助疑惑地睁开双眼，但见一个侍卫已站在圈边，伸手拉上来安然无恙的东方朔，另几个侍卫正在圈中忙着抬死猪，那畜生的心口尚在汩汩不停地流着血。 　　 　　　　再看东方先生，一件锦绣官袍上溅满了血污及圈中的一些污物，肮脏不堪，脸上也并不干净多少。刚刚度过生死难关，他居然笑嘻嘻的，满面春风，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得意地晃着小脑袋，向窦氏及武帝施礼道："启禀太皇太后，启禀皇上，东方朔奉旨下圈，一击得手，豕亡臣在，幸不辱命。" 　　 　　　　窦漪默然。武帝不管东方朔周身不洁已极，又上前执着他的手，道："先生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臣谢陛下。"东方朔感激地说。他与刘彻都笑了，笑得很奇怪，神神秘秘的。 　　 　　　　庄助忽觉事情有些蹊跷。他想起那头野猪的致命创口很深，无论如何也是被利器所伤，可东方朔明明赤手空拳。 　　　　正疑惑间，东方朔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悄悄道："幸亏那把鸣鸿刀，刚才要不是皇上借说话之机将它暗中给了我，现在早该是我亡猪在了。还有，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相助，小弟一下子就刺中了那畜生的心窝，连我自己都有些不信呢。" 　　 　　　　庄助恍悟。鸣鸿刀是武帝刘彻常佩在身的几件著名利器之一，说是刀，其实很小巧，只比一把匕首略长，锋利无比，东方朔得此强助，遂能化险为夷。 　　　　两个回合下来，太皇太后未能占得上风，现在她看着东方朔、庄助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但苦无合适的理由将他们治罪，只好道："你们二人先离宫吧，我与皇帝还有话说。" 　　 　　　　打发走两个眼中钉，窦漪又吩咐侍卫们离远些，这才怒冲冲地对刘彻道："看你用的那些人，个个张狂自大，你还处处袒护他们！虽然我看不清楚，可并不糊涂，也知道你们在欺瞒我。刚才，皇帝你是不是把鸣鸿刀借给那小子用了？你怎么不把斩蛇剑也给他！" 　　　　刘彻见窦氏正在气头上，忙道："请太皇太后息怒，臣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算了，此事就不再提了。皇帝要真的不想再让我生气，就马上开始整顿朝政。赵绾、王臧身为御史大夫、郎中令，正事不做，只知道和那个申培研究建什么明堂，这除了虚耗府库外，于我汉家有何益处！" 　　　　"臣也以为此事不必再做下去了。" 　　　　"那就好。窦婴、田汾也很叫我失望，尤其是窦婴，都干了些什么！刚当上丞相，就向自家人下手，把许多宗室子弟治了罪，除了门籍。" 　　 　　　　"他们胡作非为，丞相做的似乎并不过分。" 　　　　"你别替他说话！列侯大多与公主结婚，愿意留在长安，窦婴身为丞相，却逼他们各回封国，这还不算过分吗？" 　　　　窦漪越讲越生气，武帝只好默默听着。说话间，他们又回到了宣德殿，刚一进门，皇后陈娇就迎上前来。 　　　　"太皇太后，你老人家可回来了，叫阿娇等得好苦啊。"　 　　　　窦漪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道："你的嘴巴可真甜，专会哄我，不过我可不会上当，你还不是因为皇帝在这里才跟了来。" 　　 　　　　刘彻对陈娇的感情已日削月减，闻此听言，唯有苦笑。 　　　　"这回可冤枉人了，阿娇我真的是来陪你老人家说话散心的。对了，我看太皇太后您刚才好象很不高兴似的。" 　　　　"是啊，还不是让皇帝气的。" 　　　　"啊呀，我说阿彻，你怎么又惹太皇太后生气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喜欢自作主张呢！凡事都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办不好吗？" 　　　　刘彻十分气恼，冲口道："朝廷的事你懂得多少，偏喜欢多嘴多舌。" 　　　　"好啦，我的心情刚好些，你们就别再斗口了。说来说去，都是窦婴、田汾，还有赵绾、王臧几个不好，害得我们祖孙不和。" 　　 　　　　"赵绾？"陈娇想起了什么，一迭声地嚷道："对，就是他！这家伙的确居心险恶！" 　　　　"阿娇，你又在乱说些什么！"刘彻瞪了她一眼。 　　　　"我根本没有乱说。来东宫之前我去承明殿找你，无意间刚好看见了他的奏疏。" 　　　　刘彻一惊，暗道："糟了！我怎么忘了把它收好！" 　　　　他连忙示意陈娇别再说下去了，孰料她视而不见，续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写着臣赵绾请无奏事东宫。" 　　 　　　　"好啊，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自从他们这伙儒生做官以来，一直隆推儒术，贬损道家之言，我已一忍再忍，现在更连我这个太皇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这样下去还了得！皇帝！" 　　　　"臣在。"刘彻不情愿地应道，他已意识到下面将会发生什么事。 　　　　"你马上回去拟诏，将窦婴、田汾免官，将申培遣回鲁国，至于赵绾、王臧，下吏治罪！还有，任命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石建为郎中令，石庆为内史。" 　　 　　　　"太皇太后，臣以为……" 　　　　"此事不必再议了，皇帝还是照办吧。" 　　　　刘彻见事情已无法挽回，恨恨地盯着陈娇，眼里直要喷出火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该怎么感谢你这个好皇后呢？" 　　 　　（菲菲2003.5.14上传于“千秋英雄汉”，2000.3.27上传于个人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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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5/25 9:1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