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号馆文选__长篇连载

西汉的经济颇为发达，与之相应，它的商业自然也是极为繁荣。当时的市场，都有固定的地点，周围有墙垣，同住宅区严格分开，市场内有管理市场事物的官署，设于市楼之上，便于俯瞰。置“市长”或“市令”，下设丞、市门卒、市掾、市啬夫等，负责维持市场秩序，征收市税，管理市籍，监督商品价格。市楼上悬大鼓，以击鼓告知开市和闭市。闭市后，市门关闭，逗留不去的要受处罚。在市场内营业的商贾，必须在官府登记，“入市籍”，类似于取得营业执照，否则就是违法“私贾”。市场内，出售同类商品的店铺集中在一起，称为“列肆”。商品除了极为低廉的少数物件，全都明码标价，当然，买卖双方是可以讨价还价的。长安九市之一的东市，位于全国六大商业城市之首的国都，本身又与达官显贵们的宅第邻近，最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在这里，商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不但有玳瑁、玛瑙、旄羽、丝绸、漆器等珍奇特产和奢侈品，还有各种生产工具和生产原料，大至车、船，小至丹药，应有尽有。出售杂粮副食的店铺，有各种谷物、蔬菜、蛋类、鲜肉和水产，还有多种调料，至于那各色熟食、水果和饮料，也很是诱人。出售衣物皮革的店铺，摆满不同颜色的布帛，不同种类的裘皮，成衣、鞋履也为数不少，吸引来许多人光顾。本来，在如此嘈杂喧闹的集市里，商贾们忙于推销自己的货物，顾客们忙于挑选可意的商品，很少会留意旁的事情。然而，一对少年男女的到来，却在众人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们决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恰恰相反，从衣着来看，他们必是出身寒微无疑。那少女还好，所穿上襦下裙倒是簇新的，只是并非绮罗，也未加丝绣。尤其是那少年，穿的不过是一件白色的缊袍，虽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却又薄又旧，甚至补了几处补丁。可是，简朴的衣着怎么掩得住那少女似玉如花、明艳照人的绝代姿容呢？又怎么挡得住那少年英气勃勃、俊美迫人的不世风采呢？他们的人才如此出众，也难怪会引得众人尽皆注目了，有些人甚至开始交头接耳。 　　 　　　　“这女子也不知是谁家的，怎么长得这么美丽？我贩卖货物，走遍天下，漂亮的人儿不知见过多少，可和她一比，简直是草鸡比凤凰！” 　　 　　　　“那少年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有子如此，父母不知该如何得意了！” 　　 　　　　寻常人听到赞美之辞，多半会喜形于色，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却是一副习以为常，无动于衷的样子。年纪小些的少年就更奇怪了，反而眉头微蹙，郁郁不乐起来。两人四处浏览着市场里的商品，对许多店铺，只略略扫了几眼，便匆匆而过，一直来到出售服饰皮革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那少女来了兴致，一迭声地请店主拿货给她看。华贵的貂皮、狐皮之类，价格昂贵，她可是不敢问津。拿过羊皮、犬皮来，又觉得不太美观。再看那些细布帛絮，货色齐全，价格也还公道，便开始左挑右选。她将几种布匹在少年身上比了又比，看了又看，最后买下了一大块衣料，又购置了几斤崭新的丝绵和一些琐碎的东西，这才满意地离开。从那少女所买推测，她多半是要为那少年缝制一件合体温暖的绵袍。 　　 　　　　两人拿着包好的东西，步履轻快地走着。忽然，路旁卜肆里出来一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此人四十上下年纪，相貌并不出众，衣着也很随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怎的，这么个看来平平常常的人，却自有一种高世绝人之概，远非凡夫俗子可及。他拱手言道：“两位请留步。我看你们相貌非同一般，不妨到我卜课店中，让我来为你们占卜一番。” 　　 　　　　“多谢先生的美意，不过我们还有事情，恐怕无暇奉陪。”那少女微笑着拒绝了。她说话的声音好听极了，简直比她的美貌更能打动人心。 　　　　那中年人闻言并未让开，又道：“既然你们无暇占卜，那我可以给你们相面，不消片刻即可。” 　　 　　　　“这位先生，请不要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对占卜相面之类，实在没有兴趣。”开口的是那少年，他语气温和，但拒意更坚。 　　 　　　　那中年人并不着恼，只略略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们不要误会，我王朔并不是个四处诓骗钱财的人。今日给你们相面，绝对不收分文，也不会让你们久留误事。” 　　 　　　　此言一出，吸引了更多的人驻足围观。占卜相面从来都是要钱的，还未见到愿意白做的人，这个与众不同的相士，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何况谁不想知道美少女俊少年的未来命运呢！少女见这个叫王朔的人似乎并无恶意，也就拉那少年停下来，看他有何话说。王朔看周围安静了许多，都在凝神等待自己开口，心下大喜。他一直不甘心埋没于那班平庸的卜者相士之中，令士人长者小看，曾经不知多少次发出了美玉与陋石杂陈的感叹。这次，他可算遇到了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自然要牢牢把握，当下朗声说到：“你们两个本是姐弟，对也不对？”两人点头。“恕我直言，你们并不出自显贵富豪之家，甚至也非一般百姓，是也不是？”那少女微微红了脸，少年没有答言。旁边有人不耐烦了，咕噜道：“看他们的相貌有几分相似，衣着又不华贵，谁还不能猜出几分！这个相士全说些无用的话。”王朔扫了那说话人一眼，续道：“你们姐弟现今虽不如意，但将来时移境迁，却会令天下人羡慕不已。”他见看客多是半信半疑的神色，故意将语速放慢，缓缓道：“这位小兄弟，若干年后，你将有封侯之事，天下男儿只怕是难出你右；这位姑娘，假以时日，你当会贵不可言，天下女子想必是无在你上。” 　　 　　　　说完这几句话，王朔面带微笑，环视四周，一副把握十足的神态。在场众人乍听到如此惊人的预言，都吓了一跳，一时未反应过来，静默片刻，这才开始窃窃私语。 　　 　　　　“现如今就是皇室帝胄，也没几个封王封侯的，异姓的就更是少而又少了。这少年若要封侯，除非立下不世奇功，才有几分可能。” 　　　　“是啊，不过立功封侯，谈何容易！不但本人要有才能，还要靠天时、地利、人和，没有机运，想成事也是千难万难。” 　　　　“这姑娘虽说是人间绝色，可家世不好，离贵不可言差得也太远了！” 　　　　“此事是让人难以相信，可那个王朔还说她将来能居天下女子之上呢！要在天下女子之上，那除非是……”说到这里，讲话人忽然发觉再接下去，就要犯了忌讳，连忙住了口。 　　 　　　　那少女被四面八方投来的羡慕或嫉妒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知说什么才好。在她内心，依然觉得自己的命运无法预料。作为公主家的“讴者”，她虽未受过什么虐待，与公主的关系也是融洽而亲密的，但不管怎样，她终究只是个歌女，微贱得很，怎么会有朝一日与“贵不可言”联系在一起呢？她不是不愿相信，而是不敢相信。此时，她的弟弟反倒显得自然一些，只听他苦笑着说道：“我不过是人奴之子，不受鞭打辱骂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会奢望什么封侯之事呢！”他的话语之中带着说不出的沧桑感，与他十四五岁的年纪极不相称。实际上，不管他的外表看起来如何平静如常，他的内心却早已翻滚起狂涛巨浪。 　　　　自七八岁生活在父亲身边开始，他何曾尝到过哪怕是一点点父爱的滋味？那做县吏的生父何曾把他这个与侯家奴婢私生的儿子当作骨肉来看？那几个异母兄弟何曾把他当作他们的手足相待？他是在辛劳中、笞骂中一天天长大的，年纪很轻就已懂得了人情冷暖，过早地成熟了。他用心做事，把羊儿养得只只肥硕，马儿养得匹匹健壮，虽然这并不能使他的境遇有丝毫改善；他想方设法，在兄弟们跟着老师读书的时候，也偷偷地学一些，虽然这很可能被发现而招来辱骂或暴打。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拥有了一副经得起风霜雨雪的强健体魄，拥有了一种不惧怕困难挫折的坚韧性格。他愈来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继续呆在冷酷无情的父兄身边，被当作奴隶一般使来唤去，他的未来必将是漆黑一团。于是，他毅然离开生父，离开他的家乡河东郡平阳县，投奔在长安平阳侯府的母亲和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们。锦绣前程是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的，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给他留下了太多的辛酸苦痛，使他养成了含而不露的习惯，所以有人预言他有封侯之事，并不能令他做任何惊人的表示。 　　 　　　　王朔一直在留意二人的反应，见他们并无什么狂喜之色，也未有任何失态的举动，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再也不打算留什么余地和退路了。于是，他对两姐弟，更对一干看客，毅然决然地说道：“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十年之后，必如我言！” 　　（菲菲2003年4月10日上传于“千秋英雄汉”，2000年2月26日上传于个人主页“新文化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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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5/25 9: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