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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性格坚强,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都是默默地坚持着,不当着我们的面流泪。但有两次,我清楚地看到母亲因为我的上学而流泪,那情景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 1980年,我读高一,当时的学校生活非常艰苦。恢复高考以后,学生们深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口号的鼓舞,同时也期盼着通过上大学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因此都玩命地用功。 与紧张的学习相比,伙食却很差,学生每月交15斤小麦、15斤玉米,再交3元钱,其中1.75元用于吃菜,1.25元用于面食加工费。现在看来,这是一笔极小的花费,但在当时,对于家里也是较大的开支,所以父亲便多方托人给我找了份工作,一者可以自食其力,进而减轻家里一点负担,二者也有这样一个想法,高中毕业后能考上大学的凤毛麟角,哪能轮上咱呢? 我当时年龄小,懵懵懂懂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心里总是想上学的,因为所在的班是尖子班,而我在班里的学习也是出类拔萃的。在那样的班里,每当考试得了第一,或是回答了其他同学答不出的问题,心里的痛快劲就别提了。另一方面,能够吃皇粮,拿国家工资,是令人骄傲和羡慕的事,对于少不更事的我也是极大的诱惑,起码,我可以不再向父亲要钱了,于是我满怀豪情地同意去工作。 家里的事都是父亲作主,母亲即使有不同意见,也不敢说出。后来才知道,母亲坚决反对我那么早出去工作,她的理由是:孩儿还小,他能考上。然而,母亲最终未能把我留在学校。 在人们眼里,工作是个光荣的事,但我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于是我默默地、象作贼似的逃离了学校,老师和同学谁也不知那个坐在第一排的小孩去了哪里。那一年,我14岁。 母亲没上过学,只参加过几次村里办的扫盲识字班,但知道知识的重要,因此,我上小学和初中时,不管农活有多忙,她都不愿耽误我的学习。小学5年级时,母亲听人说她娘家村里的小学办得好,便把我想方设法转到那个学校。 离家去工作的日子到了,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只知道那地方很远,不过当时的心情还是很悲壮、很自豪的,我毕竟可以自立了。前一天晚上,母亲忙了大半宿,给我准备行装,那天,天还黑着,母亲给我做饭,一再要我多吃点、多吃点。没有多少话语,我推上自行车,没有向母亲告别,跟着父亲向门外走。母亲在后面一直跟着,走了好远、好远。该拐弯了,我说:娘,回吧,别挂念我。她还是扶着自行车,跟着走。我有点不耐烦,说:娘,没事的,我走了。母亲才松开自行车,眼里的泪扑簌簌地流着,她不停地用手绢抹着。我骑车拐过弯,看见母亲仍站在那里,向我扬着手,说的什么,我已听不清了。我强压着心中的酸楚,踏上了革命工作的旅程。 我工作以后,邻居们都羡慕我母亲,母亲只是随声附和,其实我的退学是母亲念念不忘的心病。14岁,我仍是一个孩子,也干不了什么工作,但我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也很少说话。我本来被认为性格内向,工作后,更是沉默寡言了。每次回来,母亲总是忙着给我做饭,关切地问我如何,见我只是“嗯嗯”,母亲显得心事重重。 工作一年后,我高中的同学有一半考上了大学,这对我是个不小的刺激,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能跨进大学的门槛,那是何等的光荣和荣耀啊。这时,我又被莫名其妙地调到一个更远的偏僻的乡中学。说来滑稽,我本身肚子里墨水了了,却被安排当老师,真是误人子弟。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说有所大学可以招收我这样的人,便央求学校领导同意我参加考试。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也很支持,还找了个亲戚给托关系走后门,还亲自陪我到地区参加考试。幸运的是,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了。当我把这个消息轻描淡写地告诉母亲时,母亲搓着手,连连说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去做饭,咱们全家高兴高兴。虽然现在看来,我考取的那所所谓的大学是一个很末流的学校,虽然我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我的内心是狂喜的。我跟着母亲进了厨房,很想与母亲分享那份喜悦,毕竟我已压抑了两年,失学的痛快滋味我是咂摸透了。 帮着母亲择菜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母亲的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也没有用手去擦。我害怕了,忙说:娘,咋了?母亲说:没事,没事,娘没心事了。 后来的日子,我又和先前一样,心里的话总愿意和母亲说说。每当说起将来的打算和想法,母亲总是认真地听,然后看着我说,行,行,行。又过了几年,我先后读硕士、博士,母亲非常高兴,多次对我说:我早知道,你行的。 言犹在耳,慈母已逝。在我失学痛快的日子里,母亲的眼泪是我心灵莫大的安慰,我体会到理解和支持;在我取得些许成绩的时候,母亲的眼泪是我激励我前进的巨大动力,我体验到与母亲分享成功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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