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 　　非常感谢您为我父亲的病逝专门派人送来花圈。这里我代表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人向您表示衷心的谢意！ 　　您是我老爸的恩人。如果说老爸此生有憾，那就是他最终没能和您老人家当面告别！您在他眼中始终是个圣人。老爸对您的尊重和爱戴，不用说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在老爸第二次手术之后，他念念不忘的就是想给您打电话。而是我阻止了他。我知道您当时也有病缠身，不好再去打扰。不想这却酿成老爸终生之憾。现在我似乎才明白，当时老爸只所以那样执拗，相信他早已明白自己将不久人世，他希望亲口向他最亲爱和尊重的大姐道别！而我没有想透这一层。为此我深深地自责！ 　　周妈妈，您不仅是我老爸的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贵人。当初您对我们家的帮助，全家人铭记于心。我们一直希望可以回报您的关爱，可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这几乎成了我们全家人的心病。我知道这也是老爸一直耿耿于怀放心不下的。知恩图报，这是我爸最为看重的人生准则，而报答您的恩情，一直到他去世，也没能如愿以偿。我知道他的灵魂在九泉之下依然会不得安宁。于是，我一定要写这封信给您，告诉您老爸遗愿和心声，相信如果老爸在天有灵，会微笑点头的。 　　老爸去世，收到各方人士的吊唁和致意。吉林日报、长春报业集团都发来了唁电送来了花圈。吉林日报社长易洪斌亲自写来了唁电，还专门派人来深圳慰问和凭吊。长春日报的前身《长春新报》，是我父亲新闻工作的起点。今天，他客死异乡，能够收到来自他事业起点的追悼，相信令他此生无憾。更值的告慰亡灵的是，虽说父亲魂断他乡，但在他死后所承受的尊重和礼遇，一点也不亚于他的家乡故土。父亲遗体告别仪式，简朴体面但不失隆重。当地媒体包括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深圳证券报、深圳侨报、深圳法制报，几乎深圳所有的报社都为老头送了花圈，一些老领导和老同事都亲自赶来吊唁,告别仪式有60多人 参加，由深圳商报原副主编主持，这是我们不曾奢望和料想的。作为一个离休多年，长时间客居异地的老新闻工作者，这种规模的告别仪式，应该是对他生命价值的一种褒奖和评价，尽管这个评价是无声无形的，但所有到会的人士都明白并能够体会到其中的份量。 　　周妈妈您是知道的，我老爸这人从不贪慕虚荣，他最为珍视的是友情。在医院里，所有和老爸相识的人都来看望他，这令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他十分地开心和感动。这种精神上的慰藉至少使他衰弱的生命又顽强的支撑了半个月之久。因为有了这些友情，老爸获得了终极快乐，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进入了神志的混沌，他平凡安谧且衰弱的生命，因为有了如此至纯至真的情谊的填充，而显得异彩夺目！ 　　送走了老爸，这个世界显得空涝涝的。 　　悲痛窒息我的哭泣，但这份思念便更加刻骨铭心。 　　老爸是我整个生命世界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直到他永远地离开了，我才真正了解这一点。他给我自然的生命，更重要的是他赋予我这个幼稚无知的生命体以灵魂。他是我的上帝和导师，是我人生的支柱。我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关注。记得我还在歪歪扭扭学写字的时候，他就夸奖我的文字能力，于是这夸奖就注定了我的终生职业。长大以后，我果然当了记者，整天象他一样在报纸上写呀写的，他很高兴。因此我相信，冥冥之中，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老爸一定还在期待着，瞩望着他的女儿为他写一份祭文，然而我发现我不能，我的所有好象都随他一起去了，只留下一份没有了内容的躯壳！ 　　距离老爸的祭日越久远，内心的这种空虚感就越强烈，以致于一想到衰弱的老爸孤独地去那冰冷陌生的世界，就不能够容忍眼前有幸福和快乐！相信今后我的生活里不会再有从前那种全然无所顾忌的笑容！ 　　周妈妈，请原谅我的情不自禁。老爸的死的确给我很大的打击。今天我才弄清楚深圳令我魂牵梦绕的原因，那是因为父亲住在这里。他一直想我来深圳工作，而我身不由己。同样年迈的公婆也需要我，令我无法分心分身。而今，当我真的来了，老爸还未及体会这幸福和满足就一去不返，深圳的花草绿地都随之黯然失色！ 　　唯一令人宽慰的是，老爸临终时的安详。最后的时日他全无痛楚。多器官障碍衰竭后，每天的药物支持使他体会不到痛感。只是神志过于清醒，这令敏感的他陡增心理上的困扰和折磨。他始终没有放弃尊严。直到咽最后一口气，他都不让自己拉尿在病床上一次。他清清白白地走了，他干干净净地走了，尽管他十分不愿意离开这个他爱极了的世界，但当他非走不可的时候，上帝为他安排了一条最为平坦的路。为此我感谢上帝！ 　　周妈妈，经过这一变故后，我变得非常迷信。那些过去全然不屑的成规陋习，今天看来是那末富有人情意味。我感谢这些成规陋习，因为它终于使我获得了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可以沟通的门径！我认真地循着这个唯一的路径小心地行走，为老爸送行。在殡仪馆，我们将父亲生前的遗物全部焚烧，并特别买了许多的冥币，按照那些村妇的指点，大声呼叫父亲的名字，告诉他我们 给他送钱和衣服来了。过去我曾觉得这一切很荒唐，可今天我十分虔诚地作这一切，我希望真有灵魂不死的奇迹，我渴望老爸真的能够感受到我们为他所做的一切！ 　　生命的终结真的是很残酷。当老爸最后合上双眼，冰冷地躺在那里全无声息之时，我已经没有了眼泪。在那一刻我所体验到的早已不仅仅是悲痛了。而回到家里，面对老爸慈祥的遗像，悲切从心底迸发，深感那屋和周遭四壁比地狱更冷彻！ 　　那屋是老爸晚年的居所，但并非老爸的乐园。尽管他曾刻以地营造它：种花养鸟，还喂了一只小松鼠……，但它始终不尽人意。那屋是三年前买下的，现在看来，它的设施已经落伍。就在老爸最后一次住院的头一天，他还和老妈商议着重新购置一套房子，要带电梯、带社区花园，最好要象我们家新居一样，带游泳池的……就在老爸病逝前，我曾把他和老妈接到我的新居里住了两天，这就是我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最后时光。那两天老爸高兴极了，对我的新居赞不绝口。记得那两天晚上，他都睡到凌晨三点便起身，走到面朝花园和泳池的阳台上，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送昨日星辰迎新鲜曙色。我猜测，老爸那买新屋的计划就是在那静谧的晨光之中诞生的。我知道老爸是一个追求幸福生活永不停步的人。他对生活有太多的梦想还没有实现，而病魔残酷地迫不及待地扼杀了他的躯体和他所有的梦想和浪漫。 　　尽管如此，老爸临终还算幸福。准确说在常人眼里他临终时是幸福的。他几乎见到了所有他想见到的人。他在亲情和友谊的护佑下告别了人世。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在这个过程中，老爸的感情经受了致命的重创！越是有太多的美好环绕他，那雪白的病房便露出特别的敌意。那些天死亡和幸福之间的激烈冲突，令老爸精神上的痛楚几倍于肉体的颓败！ 当他最终确认了结局不可逆转的真相后，他要求尽早结束这种“幸福”的告别。他说：“真是太恐怖了！”只有日夜守护在他身边，眼看着他生命之火摇曳飘逝的人，才能懂得他这话的含义！ 　　生者始终无法真正了解死者。在生者看来是一种幸福而对死者来说未必如此。记得有人说过：一个人的生活如果比别人幸福甜美，那么他的死就更为可怕。在父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我明白这句话真的是至理名言。为此我还要再次地感谢上帝，他没有让父亲在那可怖的恐惧中滞留太久，他指引老爸快速走进极乐世界。我愿意相信有这样的世界，我愿意父亲未竟的梦想能够在那个极乐天国里得以实现。我这里会倾尽所能点燃祝福的香火，希望烟雾缭绕之中的所有祷告都能兑现。我愿意相信，那个万能的上帝可以尽职尽责，给善人以善报，使老爸善良的灵魂有一个上等的令人满意和安心的归宿。 　　 关于老爸的安葬地，我们还没有最后决定。据吉林日报老干处韩菲讲，他可进革命公墓，但必须回长春安放。老爸弥留之际有话说骨灰撒进大海，而我和家人还是想留一部分。原来想在深圳买块墓地，但又想：人若有灵魂在，那老爸岂不真成了游魂，葬在这的人他都不认识，那还不如送回故里，在长春公墓，也许他可以找到故友知音呢！ 　　不管怎样，这都是世间人们的一种寄托和企愿，希望可以令亡者灵魂始得善终。 　　周妈妈，真的好想您。有好多话不知怎样表述。老爸他走了，但我知道他还惦记着没有和您辞别的事。写这封信替我父亲和您说再见，同时替他向您奉上衷心的祝福：祝您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再次感谢您为我父亲以及我们全家所做的一切，希望我可以接替我父亲，设法延续并加深对您的敬意和亲近，并渴望日后有机会能够报答您给予我们的一切。余不赘言。 　　 　　此致 　　 　　 　　 　　 胡兰敬上 200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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