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虽然都非常喜爱小孩，但一致认为对孩子来说，现在的生存环境太残酷、太恶劣，因此决定不要孩子，而是把爱献给世界上所有的孩子――我们全心全意地做动画片，期望所有的孩子在看我们的片子时能暂时忘掉烦恼、开心地笑。但我有一个问题，就是非常容易怀孕，稍不留神就会出事。结婚14年来，我做了两次人工流产手术，其中还有一次被正做手术的大夫确认为是双胞胎。每次手术完，都要伤心好久。去年年底，我发现自己又一次意外怀孕，经过反反复复的思想斗争及朋友们的热心劝说，我决定把这个孩子当做上帝的礼物，收下她。老公虽然非常紧张，但尊重我的选择。从此，老公更努力地工作，我则怀着喜悦与焦虑的心情，熬过孕期所有的不适，盼望着小生命的降临。 　　所有看见我的人都说我会生一个儿子，可我们俩都期待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给她起了小名，叫二毛――因为朋友一岁的女儿叫毛毛，我们想让二毛一出生就不感到孤单，有个小姐姐。 　　我期望二毛尽早适应这个对她来讲过于繁杂的世界，皮皮实实、身心健康。因此，直到二毛出生前的一个星期，我还在照样工作、独自去医院做检查、健步如飞地上街给二毛买各种物品、把家里的窗帘被子来一次大清洗……在做所有事情时，我都会对肚子里的二毛讲解：“二毛，我是妈妈，现在是早晨，妈妈正走在单位的院子里，这里的空气是不是比马路上好一点儿？你看，路边有绿树，你听，小鸟在叫呢”；“二毛，妈妈现在正在剪动画片，你听到的是爸爸的声音，这是爸爸给动画片配的音”；“二毛，现在妈妈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天已经黑了，你和妈妈一起睡吧，妈妈给你唱《小燕子》，等你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睡觉的时候，妈妈还给你唱《小燕子》”…… 　　我买了各种有关孕产与早期教育的书，在网上下载了许多有关资料，刻苦钻研。按照从摇篮网上网友处讨来的购物清单，我为二毛买了许多NUK、花王、强生的婴儿用品，还有许多粉色、嫩黄、淡蓝色的小玩具、小衣服、小毛巾。明明知道有些东西华而不实，但还是喜欢买下，给二毛。 　　我37岁了，外婆是难产死的，妈妈生弟弟时也因难产大出血差点儿死掉，妹妹生小外甥时也因羊水过多而极不顺利，因此，所有的朋友都劝我剖腹产。我却暗下决心，要自己生！ 　　7月9日下午，因胎心音不太正常提前住进医院。10号晚上开始宫缩。11号白天隔半小时宫缩一次，至当夜宫缩频率加快。12号凌晨2点左右，变成3至5分钟一次，疼痛加剧。老公一直陪伴着我，现翻书，体会呼吸之道，帮我按摩，一起等待并承受着一次强似一次、似乎永无尽头的宫缩――事后我对他说，二毛是我们俩一起生下来的――没有他，我的体力消耗会很大，疼痛几乎难以缓解。直到早晨5点多，被护士检查认可进入产房待产。 　　我一次次对肚子里的二毛说：“二毛，拜托了，加油，和妈妈一起加油！” 　　待产房中，在宫缩时依照助产士的命令做呼吸，坚持到7点40左右，终于可以上产床了。接生大夫带着一帮实习生给我接生，我完全配合着大夫的要求，一次次用力。8点11分，我听到了二毛的第一声啼哭！大夫剪断脐带，把二毛举到我的眼前，是女孩！我惊喜地叫起来：“太好了，我就想要女儿！”大夫笑着让我当心太激动会大出血。 　　天遂人愿，我自己生下了一个51公分、6斤8两的女孩――比预产期提前了12天。老公在产房外听护士说是女儿，美疯了。助产士们把二毛抱到一边的台子上，一番处理后，离开了。大夫给我缝完会阴切口后，也离开了。产房里只剩下仍被架在产床上不能动弹的我，和躺在几米外台子上的二毛。我探头去看二毛，喜悦而亢奋。二毛不哭不闹，举着自己的一双小手在静静地玩儿。我叫她：“二毛，二毛，妈妈在这儿，你好吗？” 　　我和老公都沉浸在狂喜之中。老公夸我为英雄母亲，四处打电话向大家报喜。一上午都在急切地等待着大夫把二毛抱来，直到11点多护士长才抱二毛过来，教我给二毛喂母乳，二毛一直在睡，揪耳朵弹脚后跟，都不醒不吃。中午就有亲友抱着花迫不及待地来探访、录像，直到傍晚，络绎不绝。大家都兴奋异常，惊叹这个小人儿――我们的二毛的大脑门儿、双眼皮、高鼻梁、大耳朵、粉嫩粉嫩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 　　这天二毛只喝了一点儿水，一点儿奶粉。 　　夜晚，走廊里传来别的房间新生儿大大小小的哭声，二毛却不哭闹，只是叫，而且每次叫都有充分的理由，不是尿了拉了，就是饿了。感觉她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更加喜爱心疼，忍不住一遍遍起身看她，看她精致秀气的眉眼和小嘴，闻她身上的香味儿，摸她软嫩出奇的脸蛋。 　　我一直担心自己没有奶水，所以早早就开始吃起催乳食品。第二天，在护士的帮助下，我发现自己奶水很好，开始练习喂奶，二毛似乎没找到感觉，吃得不理想。又有朋友来，直夸二毛漂亮。下午，二毛终于含着我的乳头，巴几巴几吃上了奶，而且吃得满嘴流油。我如释重负。我和二毛爸爸开始按照书上的指导，给二毛看我们结婚时的黑白照片及一个朋友画的漫画，她的眼神专注，令我们惊喜。二毛爸爸再接再厉，开始逗笑，二毛真地笑了！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病房里看北京申奥的电视直播，北京申奥成功。23点多，有朋友来，表达兴奋之情。入夜，我们一次次感叹，老天爷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可是如今，我的心都碎了――二毛死了。一遍遍地流泪，眼前全是二毛的形象。 　　 　　我生完二毛几个小时后就下了地，第二天哺乳成功，第三天顺利通便，一切看来都很好。 　　可是，到了第三天的晚上11点多，突然感觉二毛喘不上气，和二毛爸爸猜测可能是鼻子里堵了东西，请护士来看。护士叫来值班医生，值班医生又叫来儿科值班医生，儿科大夫一番检查后安排给二毛吸氧，而后委婉地说二毛心脏听上去好象有一点儿杂音，暂时不敢用药，要坚持到星期一做B超检查后再说。我和二毛爸爸当即紧张起来，一夜在猜测与不安中渡过，这期间二毛口鼻发青，一度氧气开到最大还是喘息困难，令人心焦。 　　第四天，二毛情况更加不好，呼吸急促、吞咽困难、浑身焦黄，被转到儿科病房急救……看着护士给二毛取大腿股动脉血，被扎了3针才取出血来，我心疼至极，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那一天，为了输液，二毛的头发被剃下去好大一片，前额被扎了近10针！当晚，又开始照蓝光治黄疸，要求一天照满12小时，二毛被放进一个充盈着蓝光的保育箱里，额头上满是胶布、针头、管子，眼睛被黑布罩住，象个小小的受难者。我和二毛爸爸轮流戴着墨镜守着，不时记录她的体温进食排便等情况，隔一段时间，就把她抱出来，换尿布，喂水和奶。她仍然不哭，只是不时难受得叫。我把手伸进箱内，抚摸着她，轻声安慰着她，她会马上安静下来，懂事地忍受着。 　　为了方便护士找头上的血管，让二毛少受些罪，二毛爸爸给她剃了胎毛。我给二毛洗干净她漂亮的小脑袋，而后把她乌黑的毛发珍藏在一个七彩套盒的最里层。 　　整整三天，一系列的检查与治疗。二毛的头顶满是针眼和淤青，我的浑身疼痛异常，二毛的爸爸筋疲力尽。 　　 　　二毛出生后的第七天中午，二毛终于出院了。二毛睡在我的怀里走进了自己的家。几乎每天都有问候与祝福电话、积极要求上门探望者以及各个渠道的儿科专家推荐者，我们都婉言谢绝了。我们想一家三口在自己的小窝里单独呆上几天，让刚一出生就受了那么多苦的二毛好好享受享受爸爸妈妈的疼爱。爸爸天天给她拍照、录像，使劲亲她，发明了连亲、点亲、快亲、长亲、噌亲等一系列亲法。我每天把她喂得满嘴流油，让她在满足中甜甜入睡，只要听到她在小床里稍一哼叽，立即赶到她的身边。 　　她的生物钟和我们一样，是夜猫子。白天吃饱就睡觉，到了晚上却异常精神，睁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我就抱着她在我们的家里转来逛去，顺着她的视线给她讲她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什么颜色、什么味道、什么来历。看着她那付娇娇美美的小样儿，我觉得她真是我漂亮得让我疼不够的乖乖女，爸爸则说她正是他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女孩形象。 　　 　　可是，七天以后，也就是二毛出生后的第14天夜里，二毛又喘不上气了。待把她急急抱到医院抢救，已经晚了！ 　　我和二毛爸爸抱头痛哭，苦苦追问：为什么偏偏让我们碰到这样残酷的事情？！ 　　我们通过互联网给朋友们发出了通告，而后关闭了电话，不与任何人通话，不见任何人。 　　所有的人也都在担心我，让我坐好月子。朋友们发来了一封封充满牵挂与关爱的邮件――这近一年来，二毛已经成了朋友们熟悉的一个小生命、一个小宝贝――他们有的陪我们流泪；有的写了纪念二毛的悼文；有的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劝我们往好处想；有的建议我们出去散心，并推荐了普济岛、马尔代夫、法国等等；有的让我们再生一个，以求得心灵的解脱…… 　　我们是绝不再生了。二毛是不可替代的，谁也不能！我们再也受不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牵挂！ 　　老公让我至少在月子里要避免想二毛，避免哭，哪怕等出了月子再哭，免得伤身体。我逼着自己这样理解这件事：二毛的来与走，从头到尾都是意外，是二毛对我们的体贴与孝顺。当初二毛不请自到，让我体验了做母亲的全部感受，她的降生给我们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忙乱，而后，当我们觉得自己从此踏上不归路、对过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充满怀恋、对未来忧心忡忡时，二毛体恤我们做父母的辛苦，给了我们一条退路。所以，我们除了心疼我的乖乖女头上被扎的那20来针外，只有平静地接受她的这片孝心…… 　　 　　如今，二毛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我和老公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谈起二毛，怕触及彼此的伤痛。为了让自己停止思想，老公拼命地干活――修整房子、打家具，而我则不停地整理和收拾二毛的东西，看二毛的照片，狂吃巧克力，上网看比我更不幸的人的故事，陪他们流泪。偶尔我们不小心聊起二毛，仍然很难过和沉痛，都觉得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比这更大的痛苦了。老公曾说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越来越平静，但隐痛会随时袭来，前两天我们又一次抱头痛哭，对何时能够摆脱痛失二毛的阴影彻底失去了信心。 　　我发现，男人和女人确实有着很大的区别。老公说，他现在见到孩子，已经很难象从前那样喜欢了，因为在他眼里，谁也比不上二毛。他仍然象从前一样做着动画片，但从前是给所有孩子做，现在他只给二毛一个人做！而我现在则对所有的孩子都比以前更加耐心疼爱，我猜我这是把对二毛的那份浓浓的母爱全部倾注到了其他孩子身上。老公比以前更拼命地工作，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否则就会想到二毛，心脏就会真地疼痛。而我却不象以前那样沉迷于工作，而是期望有更多的时间逛街，看闲书，发呆。对我来说，世界上真地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了。 　　听说很多夫妻经过这样的丧子之痛后都最终离异了――妞妞的爸爸妈妈不就是吗。我们都担心这样的悲剧发生在我们身上，因此都努力为对方着想。老公说，二毛走了，现在世界上唯一让他牵挂和心疼的人就是我了。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深知，如今我们真的是相依为命了――我们最亲的乖女二毛成为我们共同的隐痛。 　　我知道，生活还在继续，我必须振作起来。我不断寻找着独自排遣痛楚的方法，不想让身边的人为我感到不自在。我恢复了工作，同事们惊讶于我恢复得和从前一样精神，我的脸上笑着，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疲惫。面对二毛的爸爸，我更是努力让自己快乐起来……但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我的眼角和额头开始生出皱纹，头上长出越来越多的白发，我发现，我开始老了。 　　现在，我仍然会想起二毛来，想起她那娇弱可爱的样子――每次一喝水，就眯起双眼皮的大眼睛，小声哼哼着，让人心疼。还记得她最后走时我和老公给她穿的一身小粉粉――粉色襁褓中的她，戴着粉色的小帽穿着粉色的和尚服、粉色的碎花兜肚和裤子以及同样花色的淡蓝色手套（我在双安给她买的），还有粉色的缎面小鞋子（还是87年我拍戏时在天津友谊商店买的）。我还把专门给她买的淡黄色毛巾小熊摇铃留在了她的胸前――到了天国，她也是最最可爱的小乖妞妞。写到这里，又是心如刀绞――这真是我永远摆脱不了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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