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丹顶鹤的遗传密码 　　 　　作者：汪永晨 　　 　　　　很久很久以来，我们的祖先就把丹顶鹤叫做"仙鹤"； 　　　　很久很久以来，我们华夏民族就有"仙女下凡"的传说。 　　　　２００２年３月２０日，我正在东北扎龙自然保护区，看着一只孤独的丹顶鹤在被火烧过的芦苇地里觅食。突然，我的余光告诉我，两位"仙女"下凡了。我急忙定神，调好自己的视觉交距。原来，是两只白如仙子的丹顶鹤舒展着它们的羽翼，悄悄地落在了我身后洁白的冰面上。 　　　　那份悠娴自得，分明是仙女，那份灵秀潇脱，又告诉我，它们的确是仙鹤。 　　　　仙女和仙鹤，随着芦苇边的轻风，在冰上随风换化起舞时，我的耳边竟随之扬起了那首我喜爱的歌：走过那条小河，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曾经来过。走过这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为何片片白云悄悄落泪，为何阵阵风儿轻声诉说。呜――啊，还有一群丹顶鹤轻轻地飞过。 　　 　　天上掉下来的丹顶鹤 　　 　　　　三年前，我在江苏盐城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每年的１０月底，被普通人称为仙鹤的丹顶鹤，要完成它一年一次的重要迁栖，从东北的扎龙，飞到江苏的盐城。也就是离开它在北方的繁育地，到南方越冬。当时盐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刘希平主任告诉我。丹顶鹤有很多谜我们人类还没有破译，它们怎么就能在没有任何导航系统的帮助下，从那么遥远的北方，越过重山，越过海洋，飞到它越冬的地方，而且连藏在芦苇里的老窝儿，都能准确不误地年年找到。 　　　　有人说，这是磁力线在导航，有人说这和星座有关。反正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白天黑夜，丹顶鹤飞来飞去，时间之准时，路线之正确，使得飞机设计师都发出了疑问：飞机飞行少不了人导行航，而丹顶鹤是在靠谁来给它导航呢？如果从仿声学意义上讲，揭开这个奥秘，将使得流体力学和飞机设计进入新阶段。 　　　　此外， 丹顶鹤飞行时的编队，或成Ｙ子型，或为倒立字，有人为它们测得，列队的夹角为：５４度４４分８秒，恰巧与金刚石结晶的角度相同。是巧合，还是……至今更是难解之谜。 　　　　如果说这些至今还是谜的话，有一个谜刘希平他们破译了。那就是为什么近年来，一些从北方不远千里，经过长途拔涉飞到盐城过冬的丹顶鹤，刚飞到盐城上空，就从天空中掉下来，摔死在地上。为什么？ 　　　　鸟类都是沿海岸线迁栖的，近年来山东半岛的经济发展日新月异，各种开发区遍布沿海湿地。而正是这些湿地，本是鸟们从北方飞往南方过冬的路上，喘口气，渴点水，吃点食，歇息，歇息的地方。现在却建满了我们人类享受生活的别墅群。 　　　　饥饿的丹顶鹤，不光是丹顶鹤，还有大天鹅，精疲力尽地，肚里没有一粒食物地飞到盐城后，消耗光了最后一点力气，从天上掉了下来。 　　　　徐秀娟，１５年前，走过那条小河，留下一首歌儿，阵阵风儿听她诉说的那位女孩，要是听到这丹顶鹤从天上掉下来摔死的故事，会怎么想呢？我已经没有办法问她了。她为了寻找一只飞失了的大天鹅，１５年前随风而去…… 　　　　这次在扎龙，我问了不少人，如果是你，为了寻找一只飞走了的天鹅，会不顾一切吗？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几乎没有人会和这个女孩一样，做出她当时做出的那样的决择。这个几乎里，也包括问这个问题时的我。 　　　　从齐齐哈尔回北京的火车上，我翻开了在徐秀娟父母家找来的一本杂志《绿叶》，上面有徐秀娟妹妹写的一篇文章"仙鹤长鸣"。车厢里昏暗的灯光，伴随我体味着妹妹思念姐姐的情深深，意绵绵。 　　　　也是在南下的火车上，三枚鹤卵陪伴着徐秀娟度过了她人生重要的"迁栖"。从黑龙江扎龙到江苏盐城。上火车前，父亲告诉秀娟买半斤脱脂棉，买个暖水袋，再买一个温度计，暖水袋的温度低不要低过摄氏３５度，高不要高过摄氏３８度。再用温水把棉花弄湿一点解决湿度问题。父亲还说了，人的体温不就是３６，７度吗，你把鹤卵放在自己的身上，温度有了，汗把鹤卵所需的湿度也提供了。 　　　　温差只许在摄氏３度之内变化，齐齐哈尔到盐城，上千里的路，徐秀娟是怎么保持着的，除了秀娟自己，恐怕只有那三枚鹤卵知道。 　　　　世界上有谁想到过用这样的办法孵鹤，而中国盐城自然保护区，最初的三只小丹顶鹤，就是这样和徐秀娟一起，从扎龙"迁栖"而来。然后，在徐秀娟的身体上，卵化而生，在徐秀娟的腿上，在徐秀娟的怀里，在徐秀娟的床上一天天长大。 　　　　三只毛绒绒的雏鹤娇憨地扬起它们的脑袋，蹒跚迈步时，徐秀娟给它们取了名字：丹丹、龙龙、莎莎。莎莎从小就要在秀娟的手里睡觉，秀娟就没日没夜地把它棒在手心里。这三只被宠着的小鹤呀，又有哪一只，不是在徐秀娟的手里棒大的呢。 　　　　１９８７年３月２９日，徐秀娟在日记中这样纪录了她与丹丹的生死绝别?quot;刚到单位，看到郁主任脸色不好，他难过的告诉我：丹丹死了。我听后顿时说不出话来，心在颤抖，想放声大哭，但哭不出来。最聪明、最可爱、最知人意的丹丹，你也触网死了，真比揪我的心还痛啊！丹丹，丹丹，你为什么要离去？丹丹，丹丹，你难道不留恋人世？ 你是我从小用手棒大的，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啊"。你那可爱的样子，在我脑海里至今记忆犹新。记得你小时候，是小鹤中最顽皮、最可爱的一只。你走路与众不同，不知怎的老象是在跳着走。对人特别亲近，表现出很懂事的样子。你胆小，常受欺侮，当别的小鹤咬你的时候，你就跑到人身边来，当它们玩得高兴的时候，你又凑过去和它们玩在一起。你那两只有神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当我领你到野外觅食时，你总是跟着我们左右，我们给你到处捉虫子。听我们一声呼唤，你总是第一个跑到我们身边。我带着你奔跑、练翅、玩耍、觅食，那情景能使我忘记一切忧愁。就在上一个月，你已能在人们的肩下翩翩起舞。有一次，你叼住一个外国女士的头巾欢快地又蹦又跳，逗得人们捧腹大笑。你对生人警惕性很高，不许他们摸抱，谁摸就叼谁，但你从来没叼过哺育你的饲养员。现在你死了，我却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连句永别的话也没赶上说。丹丹，丹丹，你能理解我对你的心吗？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你说，你知道吗？ 　　　　在扎龙自然保护区，我和徐秀娟在东北林大进修时，曾与她同窗过的马建华，现在扎龙养鹤场场长马建华聊天时说，要是养得鹤飞了，为什么非要去把它找回来呢？就让它回到大自然吧，那才是它们真正的家。马建华说他也同意我的说法。 　　　　可是在回北京的火车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读着徐秀娟妹妹的"仙鹤长鸣"，我怀疑起自己所谓的对丹顶鹤的理解，回家。 　　　　那一年，徐秀娟的妹妹怡珊随父母一块到盐城看望姐姐："我们来到鹤场，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小鹤雏，周主任介绍说，这就是秀娟一手棒大的"莎莎"的后代。爸爸、妈妈抚摸着小鹤，感慨万千，凄然泪下。小家伙也很温顺，像见到亲人一样与父母合影留念。天?quot;黎明"也似乎知道我们是谁，引颈向天鸣叫起来。我心一阵阵酸楚，天鹅啊，天鹅，若不是你当初走失，姐姐怎么会急得茶饭不想，夜不能寐呢？又怎么会拖着过度疲惫的身体涉河去找你呢？天鹅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在河里游了一圈，就静静地浮在水面。再往前走，到了鹤类人工繁殖场，爸爸看到鹤笼里有四对鹤在配对，激动地说，这个数目已经超过了扎龙保护区，小娟生前盼的就是这一天，她在九泉之下看到这一切，会瞑目的！" 　　　　怡珊说的天鹅"黎明"是１９８７年６月，徐秀娟在齐齐哈尔参加国际鹤类学术会后，在海拉尔考察草原鸟类生态时，达赉湖自然保护区赠送给盐城自然保护区的一对天鹅中的一只。那天，徐秀娟回到扎龙时，已是深夜１１点钟了。住在周围的人都过来帮忙。秀娟的宿舍里没有挂窗帘，也没有支蚊帐。看着满屋子的蚊子，来的人忙着要为她支蚊帐，可她看了一眼纸箱里和天鹅一块被她从内蒙带来的一对蓑羽鹤，先铺上了垫被，然后又找出电热毯往床上铺，说是雏鹤要加温，因为停电，她叫人找一个热水带用开水灌好，顺手从床头抽出自己用的枕巾包起来，放在小鹤旁边，自己则坐在床头照看，并不时地为小鹤量体温，用卫生纸擦去鹤屙在她身上、床上的粪便。从第二天早晨开始，人们就看见徐秀娟带着小鹤散步了。有时还要抱着小鹤晒太阳，或是拿着小鱼细心裁剪，生怕喂小鹤吃时,有一根鱼刺伤了它们。 　　　　读怡珊的文章读到这里，我问自己，我能这样对待鹤们吗？要是我这样养大的鹤，飞走了，我能轻松地说：那是它们回到大自然的家了吗？要是这些棒大的鹤又有了它们的孩子，延续着后代，秀娟会多高兴。 　　　　要是徐秀娟听说，她棒大的鹤，从天上掉下来摔死了，是因为肚子里没有一粒食物，她会说什么，我接着问自己。 　　 　　全世界还剩15种鹤 　　 　　　　3月中旬，每年都是野鹤开始飞回扎龙，扎龙自然保护区养的鹤开始到野外交配生育的时候。保护区的老饲养员王学成听说我想录鹤的叫声，马上告诉我，?quot;１５号"。在他们那儿，很多鹤是以编号被称呼的。 　　　　那天早上５点半，我们踩着还没有化完的冰喳子，走进了还末返绿的，"１５号"占领的芦苇地。"１５号"正和它的伴侣在芦苇上轻歌慢舞，如果有人会招乎，它还可以现场表演昂首高歌。那一刻，我不但用录音机记录了它的高歌，也把它的那份自豪与骄傲留在了我相机里牡灼小?br> 　　就在我感慨丹顶鹤真是通人性时，"１５号"开始围着我们转，或者说是逼着我们远离它的配偶。这时的它，我琢磨是不是正在心里说：这些人，跳也拍到了，唱也录下了，为什么还要干扰我们?quot;二人"世界。 　　　　我们知趣地慢慢往田埂上走时，"１５号"一直护送着我们。如果和我们拉开了一点，它还会展翅飞上一小段，以保持和我们的距离。就这样，走走飞飞地，把我们送到了它认为不会再对它的伴侣构成威胁时，它才掉过头，直飞回了它的爱妻身旁。 　　　　保护区的人告诉我，过去人们总在歌颂鹤在爱情方面的忠贞不渝。其实那只是我们人类的追求，并把它强加给了一些我们喜爱的动物身上。其实，丹顶鹤不知是喜新厌旧还是为什么，更换伴侣是轻而易举的。 　　　　离开"１５号"往回走的路上，我问早晨陪我一起去?quot;１５号"的摄影家王克举，看过电影《飞来的仙鹤》吗？他说看过，我说，电影中那几只可爱的鹤，据说都是徐秀娟带大的。鹤都喜欢她，她让鹤做什么动作，人家鹤就马上拿出架势，很通人性。 　　　　王克举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在扎龙自然保护区，虽然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但人们都没有忘记有这样一只雏鹤。要说这里面也有要破译的遗传密码。什么呢，就是因为丹顶鹤特殊的遗传基因，在生长期时，几十天之内就可从幼鹤迅速长成十几斤重的大鸟。为此，有人甚至说，如果有一天，人类破译了丹顶鹤的遗传密码，运用到家禽，家畜的繁殖中，会不会给饲养业带来一次革命。 　　　　人类要生存，总是在用功利的思维琢磨动物，一会儿要研究飞机的导航系统，一会儿又要攻克饲养绝招，这些算是人知常情吗。 　　　　扎龙人都记得的这只小鹤，曾经已长到了１５００克。在饲养过程中，特别是小鹤出壳后的二十天内，对温度的要求特别高。这点我知道，我到过美国国际鹤类基金，在他们那儿的产房里，温度和湿度都是用科学仪器严格控制的。可是在扎龙，没有那些设备。也不知为什么，这只小鹤生病了，体重从１５００克，一下子降到了４５克，也就是从３斤多，降到了不足９两。这以后，徐秀娟接手了这只小鹤雏，她用自己的土办法喂药，喂食，楞是又给喂大了。这在我们中国人工养鹤的史册上，当然是可圈可点的一页。 　　　　徐秀娟的父亲徐铁林，是我国最早的人工孵化鹤的土专家。徐秀娟的养鹤经验是从父亲那儿学来的，同时被女儿学到的，还有父亲爱鹤的那颗心。 　　　　全世界现存的１５鹤徐铁林都见过。那是他应邀到设在美国威斯康星州的国际鹤类基金会时。那次他听说的还有，世界上的鹤曾经有４０多种。回到扎龙后，徐铁林通过各种途径，得到了各方面的支持，使他所在的养鹤场，发展到了养有全世界１５种鹤的１４种。这对于中国边远地区小小的一个自然保护区，对于一个没有受过一天生态学教育的养鹤人来说，都是多么的不容易。这些鹤包括着中国两代养鹤人的爱。 　　　　可是，今年３月１９日，我和徐铁林一块走进他退休前就建造的养鹤场的鹤舍时，老人的眼睛湿了。１０年了，房子依旧，笼舍依旧，窗户依旧，门依旧，只是岁月的流失，使它们印下了时间老人留下的斑驳印迹。 　　　　不同的是，鹤少了。从那时１５种鹤中，只差因美国法律不能外出的美洲白鹤以外，１４种都有，到现在的鹤舍中，只有沙丘鹤、赤颈鹤、西伯利亚白鹤、非洲冠鹤、蓑羽鹤、灰鹤六种。 　　　　徐铁林当年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再像自己似的当一辈子土专家，曾经砸锅卖铁的让女儿徐秀娟到东北林大进修。望着如今这破旧的鹤舍，我和徐铁林一起还听到了这样一个数字：扎龙自然保护区现在每年不算卖鹤，光是自然保护区旅游的门票收入，就有１００万。而这１００万中，有４０万成了接待费，吃掉了。用于养鹤和养鹤人的工资的钱，多少？加起来，１６万。也就是靠鹤挣来的钱，用于养鹤，和养鹤人的开销，连吃掉的一半都不到。为了迎接上面的考察，这里修的厕所都是按照三星级的标准，可是在徐铁林看来，在扎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比什么都重要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鹤，却住在四面是缝，破门，破窗户的房子里。 　　　　徐铁林的女儿徐秀娟在她的日记中写过这样一段：领导上以为鹤乡之冬太单调，发动人搞了些冰山，栽了些假树，糊弄外国客人和香港同胞。其实，大自然中无边的芦苇随风摇荡，那无边的冰湖一望无际，那风伯伯用双臂堆成的座座雪山，不正是扎龙真正的自然之美吗？ 　　　　美，啊美，在不同人眼里，你有着不同的标准。 　　　　为了了解自然之子丹顶鹤，徐秀娟告别家乡的亲人，在东北林大读书时，曾经有偿地献了四次血。在她第一次献血后留下了这样的心得："今天我去医院献了３００ＣＣ血，医生见我是学生，对我很好。献血后，感觉还好，就是头有些昏。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心里仿佛失落了什么，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对，但也只能这样，我不愿意伸手向家里要钱"。虽然不知道是否对，但后来一次，再次，三次地献血，徐秀娟做得都是一无反顾。老父亲徐铁林知道这回事，是在女儿身后留下的日记中，和我说起这件事，老人家是老泪纵横。 　　　　徐铁林对自己干了一辈子，只是个土专家，很是有些愤愤然。尽管扎龙自然保护区人工繁殖鹤是从他开始的，他养鹤时，扎龙自然保护区鹤的种类最多，死亡率很低，还是在他并没有到退休年纪的时候，就不再让他养鹤了。保护区来了大学生。世界进入了高科技的时代，在保护区养鹤，毕竟要有一定的科学素养。但是那天和徐铁林一块站在破得不能再破的鹤舍里，看着那些被我们共同认为是世界珍稀野生动物的鹤，我突然想，现在徐秀娟要是还在扎龙自然保护区养鹤，她又会做出些什么举动呢？ 　　　　在徐秀娟妹妹写的"仙鹤长鸣"一文杏姓庋欢危?quot;姐姐学英语的劲头可谓"痴"了。冬天冷，而且天亮得也晚，当我还赖在被窝里时，姐姐已经准时坐到小收音机旁听外语讲座了。那个小收音机不知她是怎样省吃俭用攒钱买的，辍学后，正是这个小小的袖珍收音机成了她形影不离的伙伴。可是有一次，我把姐姐的宝贝拿出来听歌，不小心弄丢了，可哪知收音机的里的英语讲座，是姐姐的一线希望啊，她拼命想捕捉住这一点点学习机会，可我却把姐姐这唯一的一线之牵也斩断了。等到１９８１年９月，姐姐去保护区当了临时工，一个月三十多元钱，她不买吃不买穿，买了一台处理的盒式录音机，买回了英语书和磁带，继续她的英语自学之路。她吃饭学，走路学，干着活儿也学。姐姐学英语时，我有时也凑热闹。有一次，坐在我家房东边的院子里，我抢过姐姐的书胡编乱猜地读上一段，姐姐非但没责怪我，竟然惊讶地夸我发音很准，问我幽亩У摹Ｎ揖脱宰啪底臃⒁羰钡?quot;傻样"咧开嘴发了一个音。以后，我跟姐姐去保护区的路上，她总会教我几个英语单词，我还跟姐姐学会了很多英文歌曲。如：小星星，闪闪亮……现在重走姐姐自学英语的路，在书上看到这首歌词，想起小时候跟姐姐学歌的情景，好像又回到童年，在和姐姐一起唱……" 　　那天，从扎龙自然保护区破旧的鹤舍出来，在染红半边天的夕阳中，东北林业大学毕业的马建华说，我记得上学时，每天早上 徐秀娟在食堂买六个馒头，买块咸菜，就是一天的伙食了。我们都是本科生，她只是个进修生，但学习成绩非常好。就是这些，挺平凡的人，没那么伟大。但很多时候，我们连平凡也做不到。 　　　　我很喜欢落日，曾经在新疆戈壁滩上，看到过太阳整个一个搁在了大地上的情景。那一刻已经印在了我的心中。在徐秀娟的日记中我发现，对夕阳，我们有共同的理解。秀娟的那篇日记是从上学时问老师考试成绩写起的： 　　　　"在图书馆赵老师告诉我：动物疾病的考试成绩是９５分。听后真高兴，这是用血和汗换回的。昨天交脊椎动物导论学试卷，问老师能打多少分，老师看了一下说：优。期末考试都结束了，我的各科成绩都很好，准备洗一洗被褥马上回家。也许生平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对家乡的一切是那么思念。记得临离开家前，我来到鹤舍，默默地与鹤儿告别。丹丹亲呢地叼着我的衣襟，不肯放开，佳佳调皮地看着我，不解其意。我真不愿意离开它们。我爱它们，是它们陪伴着我，和我一起走向原野散步、捉虫、奔跑。它们小时候是那么可爱，我带它们去洗澡、晒太阳、练翅。累了，我坐在草地上，它们就围着我。我喜欢丹丹、佳佳，不只是因为它们是第一代家鹤的孩子，还特别因为丹丹那忸忸怩怩的样子。有时我在想，我走了以后丹丹、佳佳它们还记得我吗，我还能再带它们去玩、去奔跑吗？也许它们早把我忘了，但我忘不了啊！忘不了与鹤相处的日子，忘不了故乡的日出，日落。早上迎着日出，我领着小鹤在满是露水的草丛中穿过，捉蝴蝶、抓蚂蚱给小鹤儿吃。最好是早上太阳还没出来，露水大时，一颗颗蒿子上落满了蜻蜒。这时我一个一个捉在手上，喂给鹤们吃。那只不会捉虫的小鹤，跟在我身边，唧唧叫个不停。若是天空晴朗，我就尽情欣赏着大自然的美，叹息大自然的神奇。看日出是一种享受，它能引起我无限的遐想。在我看来，日落更有魅力。红红的落日，挂在远处的树梢上，再配上天边一片片富有线条美的彩云，会使人感到十分快慰。有时我撑着小船进入芦荡，周围静极了，就连河那边说话，河这边都能听见。有时传来水禽起飞拍水面的声音，显得那么动听。这时我总抑制不住大声喊道：看，太美了，那西下的残阳！真可谓是半江瑟瑟半江红。这时你若跳进水里，人也会溶化到那美好的景色中去。现在我生活在生疏的哈尔滨，每在起早贪黑地学习。虽然生活艰苦，但我能坚持住的。只是思乡之情一直缠绕着我，使我一时不能从中解脱出来。故乡啊，我何时才能再站在荒野中听鸟儿歌唱，看残阳西下，跟着鹤儿嬉戏，再欣赏一下大自然神奇的美啊！到那时，我甘愿变成一棵小草为故乡增添一片绿的生机。故乡啊！恩赐给我一块土地，让我独自去耕耘吧?quot; 　　　　１９９７年，国际鹤类基金会主席阿基伯把一张他拍的，徐秀娟和丹顶鹤在一起的照片送给徐铁林，并拉着老人的手说：秀娟热爱鹤，她一生都和仙鹤保护工作联系在一起。秀娟是一位文静、文雅的姑娘，但她在工作中有非凡的毅力。她每天花很长时间关照幼鹤、病鹤或者受伤的鹤。对她执着热爱鹤的工作精神和她和蔼可亲的个性，我将永远铭记。她的工作精神感动了很多人。现在，世界上鹤类和它们的栖息地正在迅速消失，它们需要人类特别地呵护。 　　　　初春的傍晚，扎龙的夕阳和红色的云彩交织在一起，看着丹顶鹤在血染般的天空下，在带有冰碴儿的芦苇滩上翩翩飞舞时，我再次问自己，要想破译丹顶鹤遗传密码的人，非得有像徐秀娟这样对自然，对鹤们的真情留露吗？ 　　 　　招来的仙鹤 　　 　　　　２００２年春节，我在福建梅花山华南虎自然保护区听说，那里正在野化的华南虎，最初来时，因为吃惯了人们喂养的精肉，把它们和活鸡、活羊放在一起时，老虎竟然让鸡追着跑，完全没有了兽中之王的威风。 　　　　扎龙自然保护区的鹤估计不至于这样，从保护区一成立，徐铁林他们老一代的养鹤人，养鹤的方式就是散放野养。用老徐的话说，养鹤不像养鸡似的，关在笼子里就行了。养鹤要按照野生环境，才能解决营养不全的问题，特别是到了冬天。开始时，老徐他们不敢让养的鹤在野外过夜，怕冻着它们。可有一次他追两只飞走的丹顶鹤时发现，那两只鹤只是把腿和爪子最怕冷的部位伸进了绒草里，零下４０度的荒郊野外，它们站在那儿并不含糊。这以后，扎龙自然保护区养的鹤们，即使是冬天，要是自由自在地飞往野外过夜，也用不着非把它们找回来了。而且这些经过驯养的鹤，并没有随着野鹤一块飞往南方。 　　　　保护区曾经有一只被叫做"赖毛子"的丹顶鹤，在拍《飞来的仙鹤》时，它是鹤中的一号演员。它与片中主人公的真情，不知感动了多少观众。可是后来它曾被人抓住当成野鹅要杀了吃，幸好老徐把它救了下来。这以后，"赖毛子"开始怕人，且见人就叼。 　　　　一般的鹤退毛是零星地退，"赖毛子"得名，是因为一次它不正常的把毛全脱了。这种情况下，"赖毛子"不但怕人，也开始怕鹤。本来有只养的雌鹤发情时，对"赖毛子"很有意思，围着它叫了６、７天。"赖毛子"也没理人家，后来那只雌鹤一狠心，和一只野鹤到野外搭窝去了。"赖毛子"不理雌鹤并不是不想成家，而是怕自己光着没毛的身子被别的鹤们看不起，撵出去。当它身上长满了洁白的羽毛后，就迫不及待地到野外找了伴侣，"喜结良缘"，进入到了老徐他们统计的１９８４年的繁殖中。 　　　　如今说到这只"赖毛子"，老徐和他的老伴都又是嗔怪又是思念："这只鹤尽啄人，小学生过桥，它就去啄人家的衣服。我去了，穿的雨衣和戴的帽子都让它啄破了。可她就不啄小娟，不啄我姑娘， 不知为什么。 　　　　徐铁林还告诉我，在扎龙自然保护区，也有驯养的鹤在野外生育后，把野鹤"拐回来"的。来年，它们可能又还会再重新搭伴。丹顶鹤们如此的喜新厌旧，移情别恋，对它们种群的兴旺，以及我们人类常常比喻的长寿，我想都不无坏处。 　　　　"为什么，现在有十几只鹤被圈在笼子里不让出来，平时这些鹤不都是散放的吗？"在扎龙我问保护区副主任李长友。他告诉我："现在的鹤要是放出去，都跑到野外配对去了，我们这儿也不能客人来了没有鹤看鹤呀。其实我们养的鹤绝不止这些，另外的几十只，就已经在芦苇地里谈情说爱呢。" 　　　　野化家养的动物，驯养和野生的动物相互交配，对保护生物多样性来说，这无疑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扎龙自然保护区人工驯养的鹤今天能达到在野外繁殖，对保护丹顶鹤这一物种，不能不说是重大的贡献。 　　　　在扎龙，我录到的最棒的鹤的叫声，是有两只野鹤从驯养的鹤笼上空飞过时，笼子里十几只鹤的齐鸣。当时，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中国那句老话，"叫春"。尽管笼子里有些鹤头顶上的那块红还没有鲜艳起来，也就是说，还没有达到真正的性成熟，尽管三月中旬扎龙的芦苇荡还没有泛出新绿，但这鹤的叫声，我想，是不是一种呼唤：对爱情、对生命、对春天。 　　　　徐秀娟当年肯定听过太多的这样的呼唤，并且一定是在用心听，也许正是这些呼唤，挑拨起一个倔强姑娘要破译丹顶鹤遗传密码的执着与信心。 　　　　那天，在残阳中，扎龙自然保护区养鹤场场长马建华和我聊天时，有些遗憾地说到：中国能储备这么多鹤的种类是很不容易的事。尽管还有很多问题，国家林业局、黑龙江省林业厅没有投入一笔钱在这儿，我们还在坚持着。我们很希望在这里建立一个国家级的繁殖中心，以本地鹤为主，兼养世界其它鹤种。既让它们顺其自然，散放野养，也让世界上仅存的１５种鹤，都能在我们这儿得以研究和展现。 　　　　认为徐秀娟很平凡，没那么伟大。但很多时候，我们连平凡也做不到的马建华，也有着自己对不平凡的期望。 　　　　马建华说，建一个国家级的鹤类繁殖中心，这对了解鹤，认识鹤，研究鹤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能让我们的孩子在扎龙不但看到丹顶鹤的起舞，歌唱，也能在这里认识世界上从４０多种到现在仅存的１５种鹤，那该有多好。徐秀娟买血求学，舍家养鹤，没有破译丹顶鹤的遗传密码，我们现在的科研水平，很可能依然达不到破译的水平，但是谁敢说，在这里看到世界上１５种鹤的孩子，他们的将来的命运，不会和鹤连在一起呢。 　　　　丹顶鹤生活的滩涂的夜晚，格外的凄凉冷落，徐秀娟曾经这样形容那里："寂寞统治着一切，除了单调的浪涛声和海风的呼啸，没有电视、没有舞会，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 　　　　然而，就是在这如豆的油灯下，徐秀娟拟订了几个她想做的题目：《丹顶鹤在盐城的繁殖》、《丹顶鹤食性的研究》、《丹顶鹤羽毛的研究》、《丹顶鹤的越冬生活》。 　　　　我想，徐秀娟想做的这些题目，现在一定有人在做。毕竟破译丹顶鹤的遗传密码，不是徐秀娟一个人的梦。 　　　　扎龙从去年秋天开始烧起的大火，在今年春风的吹抚下，又烧了起来，它烧的是丹顶鹤的家。这把火烧了多大一片芦苇，浇灭了多少农家的希望，以许永远无法统计，但是火中的这样一个故事又开始在有鹤生活的那片土地上传开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天天看见有一对丹顶鹤从自己家的院子上空飞进芦苇荡，有时嘴里还衔着小鱼什么的。和鹤住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孩子，知道这是鹤的爸爸妈妈又去喂它们的宝宝了。芦苇荡里起大火时，孩子看见一只鹤从火海里飞出来，又冲回去，飞回来又冲去，最后还是飞远了。孩子突然想，小鹤一定没有出来，怎么办？进到火海里找，小男孩在最短的时间里最出了最果断的决定。再从大火里出来时，孩子的怀里抱着两只小鹤。有一只小鹤因为伤势太重，抱出后不久就死了，而另一只，从此以后就和小男孩吃在了一起，睡在了一起，玩在了一起。小鹤一天天长大了，小男孩知道，是和小鹤分手的时候了。他托邮递员打听到扎龙自然保护区的电话，保护区的工作人员把小鹤带走时，孩子躲进了屋里没有出来送行，而小鹤则是掉着头不肯往前走。这只小鹤后来被放归了大自然。 　　　　听着这个真实的故事时，我的脑子里响起了那首歌：走过那条小河，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姑娘她曾经来过；走过这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 　　　　大火中救出小鹤的男孩儿，小鹤飞回大自然后，他梦里的歌声中，我相信一定还有一群丹顶鹤轻轻地，轻轻地飞过…… 　　　　在扎龙自然保护区告别徐秀娟的父母时，我们站在还是秀娟出生时的那间干干净净的小土房前，徐妈妈看着天空，她在等着今年从南方飞回来的鹤，徐妈妈一直认为，鹤回来时，娟儿就回来了。 　　　　我和徐妈妈一起抬头向蓝天中望着，耳边响着的还是那首歌：走过那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姑娘，她留下一首歌。 　　　　在我举头张望时，除了和徐妈妈一块想着娟儿，还有着那份对破译丹顶鹤的遗传密码的期盼。我们人类太需要了解自然，了解我们人类的朋友了，这不仅仅是功利，而是为了地球上一切生灵的和谐相处。

浏览：2184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1/27 11:5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