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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本来以糟蹋食料出名,从来也不曾想到过,会有一天没有现宰的猪送进来。猪肉
是主要配料,一天得用到三 五十头,忽然断绝来源,怎么得了? 没奈何只好多用鸡鸭海味。各宫妃嫔自设的小厨房则更惨,不但没有猪肉,由于深宫不 如御膳房能自养鸡鸭,以致荤腥绝迹。青菜蔬果也谈不上了。 各宫“主位”自己与名下的宫女、太监受苦,犹在其次,最为难的是,照例每天要孝敬 慈禧太后的一样菜都无着落。 “怎么办呢?”住在永和宫的瑾妃跟宫女发愁。 有个宫女叫福云,从小随父母驻防成都,会做许多四川小吃,灵机一动,喜孜孜地说 道:“主子,咱们做豆花儿孝敬老佛爷吧!” 想一想,没法子,“好吧!”瑾妃同意:“就做豆花儿。只怕老佛爷还是第一回吃呢!” 于是磨黄豆、做豆花。作料要好酱,那倒现成;太监们用剩下的“克食”做的黄酱,比 市面上卖的甜面酱好过不知多少倍。 到了乐善堂传膳的时候,瑾妃后到,揭开食盒,捧上膳桌,慈禧太后惊异地说:“那儿 来的豆腐。” “回老佛爷,这不是豆腐,叫豆花儿,四川的小吃。”瑾妃不安地说:“实在不成敬 意。” “原来是豆花!我也听说过,四川穷家小户吃的叫豆花饭。 不想今天也上我的膳食了!” “这是奴才的不是!”瑾妃赶紧蹲下来请安:“奴才不知道是穷家小户吃的东西,太不 敬了!” “不、不!你错会意思了,我不是怪你!我是自己感慨。说真的,我还挺爱你孝敬的这 样东西。你看!不是鸡,就是鸭!我想吃个虾米拌黄瓜都办不到。” 慈禧太后就在这叹息声中,吃了半碗小米粥,就算用过膳了。平日妃嫔侍膳,就都肃静 无声,这一天更是沉寂如死。伺候完了,各自悄悄归去,偌大一座乐寿堂,顿时冷冷清清。 瑾妃回到永和宫,便有一个名叫寿儿的宫女,喜孜孜地来说:“崔玉贵向老佛爷请了一 天假,回家去了。” “喔,”瑾妃略有喜色,想了一下说道:“看还有豆花儿没有?给她带一点儿去!” “她”就是瑾妃的胞妹,被幽禁宁寿宫后面的珍妃。宁寿宫分为三路,东路、中路,是 慈禧太后常到之处,殿阁整齐,陈设华丽,西一路从符望阁到倦勤斋,久无人居,近乎荒 芜。珍妃被禁之处,即是邻近宫女住处的一间破败小屋,原来的门被取消了,装了一道栅 门,形式与监牢无异。里面四壁皆空,灰泥剥落,砌墙的砖,历历可见。其中有几块是活络 的,珍妃有一个梳头匣子,有几件旧衣服,都藏在里面,需用时抽开活络青砖取了出来,用 过随即放回原处。若非如此,连这点穷家小户都不以为珍贵之物,亦会被搜了去。 带人来搜的,总是崔玉贵。他是由慈禧太后所指定,负有看守珍妃的全责。而除他以 外,那里所有能接近珍妃的宫女、太监,对她都抱着同情的态度。因此,一遇崔玉贵出宫, 确定他不会闯了来时,必定会到永和宫来通知。瑾妃当然不敢冒大不韪,去探望胞妹,但衣 服食物,经常有所接济。这个差使是寿儿的专责,她的人缘好,到处有照应,所以瑾妃总是 派她。 提着一瓷罐的豆花,隔着栅门送了进去,寿儿笑道:“珍主子趁热吃吧!今儿瑾主子进 老佛爷的,也是这个。” “豆花儿!”珍妃揭开盖子一看,“好久没有尝过了。” 虽然处境这样不堪,珍妃还是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神态,将瓷罐摆在地上,自己盘腿坐了 下来,膝盖上铺一块旧红布当饭单,然后拿她手头唯一贵重的东西,一把长柄银匙,舀着豆 花,蘸点作料,慢慢送到嘴里。 “珍主子,今儿给你进的什么?” 所谓“进的什么”,是指送来的饭菜。平时总是粗粝之食,而这天不同。“嘿!”珍妃 笑道,“今儿我可阔了,有肥鸡大鸭子。” 寿儿先是一愣,想一想明白了,“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膳房没有猪肉,老佛爷想吃虾米 拌黄瓜都不成。”寿儿感叹地说,“反倒是珍主子这里,膳食跟老佛爷的一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变起来,谁也料不定。”珍妃慢慢站了起来,扒着栅门 很仔细地看了看,方始又说:“外面消息怎么样?” 珍妃所听到的消息并不少,太监、宫女看崔玉贵不在时,都会抽空来跟她闲谈,那怕是 匆匆忙忙三五句,人来人往积起来,也就不少了。可是,那些消息,道听途说,离奇荒诞, 甚至自相矛盾,莫衷一是,所以珍妃要跟寿儿打听。她有一样好处,没有一般宫女信口开河 的习气,有什么说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事便笑一笑,或者说一句:“谁记得那么清楚?”所 以她的消息虽不完整,比较可靠,自有可取之处。 “江南来了个李大人,老佛爷很看得起他,召见了好几回。前几天带兵出京的时候,还 跟老佛爷要了一把‘八宝剑’,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打败了,吞金寻了死!老佛爷为这件事, 仿佛还很伤心!” “那李大人是谁?”珍妃想不出来:“不会是李鸿章吧?” “珍主子是说广东的李中堂?不是!” “对了,李鸿章在广东,不是说要让他到京里来吗?” “人家才不来哪!”寿儿撇一撇嘴,向四周看了一下,低声说道:“都说端王爷吃了秤 砣,铁了心了!前天又杀了三个大臣……。” “又杀了三个?”珍妃一惊,“倒是些谁啊?” “有立大人!可怜。”寿儿摇摇头:“没有钱受苦,钱太多了又会送命!钱,真不是好 东西。” 珍妃无心听她发议论,抢着问道:“还有两个是谁?” “不大清楚。听说有一个是浙江人,都快八十了!还免不了一刀之苦,端王爷真是造 孽。” “浙江人,快八十了!”珍妃自语着,照这两点一个一个去想,很快地想到了:“那是 徐用仪!” “不错,不错,姓徐。”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听说是旗人。”寿儿说:“旗人只杀了这一个,汉人杀得多,所以李中堂也 不敢来,怕糊里糊涂把条老命送在端王爷手里。” “那,”珍妃问道:“洋人打到那里了?” “打到通州了!” “打到通州了!”珍妃大惊,“通州离京城多近,老佛爷不就要心慌了吗?” “是啊!前两天叫人抓车,后来车抓不来,荣中堂又劝老佛爷别走,不能不守在宫里。 往后也不知怎么个了局?” 珍妃不响,慢慢儿坐了下来,剥着手指甲想心事。见此光景,寿儿觉得自己该回宫复命 了。 “珍主子,奴才要走了,可有什么话,让奴才带回去?” “慢一点,你别走!”珍妃又起身扒着栅门问寿儿:“这两天瞧见皇上没有了?” “瞧见了,还是那个样子。” “皇上,有没有一点儿……,”珍妃很吃力地找形容词,想了半天才问出口:“有没有 一点儿心神不定的样子?” “那可看不出来了。” “寿儿,你等一等,替我带封信给你主子。” 寿儿最怕这件差使。因为珍妃在内写信,自己得替她在外把风,提心吊胆,最不是滋 味,而传递信息,又是宫中最犯禁忌之事!口信还可抵赖,白纸黑字却是铁证,一旦发觉, 重则“传杖”活活打死,就轻也得发到“辛者库”去做苦工,自己一生幸福,不明不白地葬 送在这上头,自是万分不愿。 但不愿亦无法,只哀求似地说:“珍主子,你可千万快一点儿,写短一点儿,用不着长 篇大论!有话我嘴上说就是。” “我只写两句!” 珍妃急步入内,在墙上挖下一块砖,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本子,一本厚洋纸的笔记簿, 上面有条松紧带,夹着一枝铅笔。这是皇帝变法维新那段辰光,和太监在琉璃厂买来,备为 学英文之用的。变法失败,皇帝的英文也学不成了,留下这些东西,为珍妃所得,在眼前是 她的最珍贵的财产。 值不了钱把银子的这本洋纸笔记本,珍妃舍不得多用,只撕下小半张,拿本子垫着,用 铅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折成一个方胜,隔着栅门,递给寿儿。 “很快吧。” “是!”寿儿很满意地答应着。 “再跟你主子说,”珍妃左右望了一下,招招手,让寿儿靠近了才轻声说道:“我看这 样子,非逃难不可!那时候大家乱糟糟的,各人都只顾得自己。你跟你主子说,可千万别把 我给忘了。” 只求早点脱身的寿儿,连连答说:“不会,不会!如果我主子忘了,我会提醒她。”说 罢,匆匆忙忙地走了。 回到永和宫,略说经过,便要呈上珍妃那张纸条,探手入怀,一摸口袋,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瑾妃问。 “珍主子让我带回来的那封信,不知道那儿去了?” 瑾妃一听慌了手脚,“你,你会弄到那儿去了呢?”语声中竟带着哭音。 寿儿象被马蜂螫了似的,浑身乱摸乱抓,就是找不着!急得方寸大乱,手足无措。最后 仍旧是瑾妃提醒了她:“快回原路去找。” “是,是!”寿儿如梦初醒似的,飞步急奔。 奔到外面,脚步可慢了,东张西望,细细往前找,越找越着急,越找越心寒。路上纸片 倒捡了不少,还有半张旧报,也记不得是废物该丢掉,仍是一步一步直找到珍妃幽禁之处。 “怎么啊?寿儿!” 寿儿还不敢说实话,也不敢问她写的那句话是什么?只说:“掉了一根簪子。” “金的吗?” “是金的。” “掉了金簪子你还想找回来?别做梦了!”珍妃问道:“你手上是什么?” “一张废纸!”寿儿随手往墙角一丢。 珍妃已经看清楚了,是张旧报,赶紧说道:“给我,给我!” 这半张旧报,在珍妃看得比什么都贵重。坐下来细细看“京中通信”,一条条记的是: 初九日,录京中某君家书:“宫中只有虎神营兵驻守东华门,任团匪出入,横行无忌, 太后亦不能禁止。都中内城,自正阳门至崇文门三里,所有民房,概行烧毁,各使馆围攻一 月,竟成焦土,惟英使署无恙。所伤居民教民及洋人不下六、七千人城外大栅栏及煤市街一 带金店各民房均毁尽,京官逃难至京东者,日有数起。湖南杜本崇太史乔生,于六月携眷出 都,遇团匪截住,用刀捋其腹中,又用竿刺其夫人立毙,杜太史经各兵环求,幸未殒命。” “京都九门俱闭,义和团号称五十万,刻下京中各住宅,日日被团匪派人搜查,并称须 焚香磕头迎接,都中香店生意大旺,京官虽一二品大员,亦不能不为所胁。京中金价已涨至 六十换,而以金易银使用,即跌至三十换,亦无人肯兑。银根奇紧,有某君向日以三十万两 存放某票号内,此次因欲出京避难,向之索银,以作路费,往返数次,只得一百六十金而 已。” 又有某京员家书云:“王协揆现住军机处,不复下班。太后不日将西迁。京中米价每石 涨至二十五两。张樵野侍郎,被人指为通俄,故奉旨正法。尚书立山之下刑部,系因拳匪奏 其吃教之故。” “团匪攻营口租界,华兵又助之,交战竟日,俄国炮船二艘,以炮击营口城,华人及道 台以下各官,均沿河逃去,俄兵与各西人,均无死伤。” “闻人言,前直隶藩司廷方伯奉内召之命进京时,被团匪拘获,欲加杀害,再三求解始 得释。惟谓之曰:‘我之权力只能及涿州,过此以上,尔之性命,尚未可保’云。” 半张旧报中,所记载的只是这么几条“京中通信”,此外就是官署的告示,商号的广 告,珍妃不管它,只是翻来覆去地看“京中通信”。 “初九?”她自言自语,“应该是七月初九,一个多月前,还谈不上西迁!” 转念到此,自己觉得很得意,因为报上也说太后将西迁,足以证明自己的判断正确。 ※ ※ ※ “寿儿啊寿儿!”瑾妃容颜惨淡地说,“你怎么闯这么一个大祸!倘或落到外人手里, 反正,我陪着你死就是了。” “主子!”寿儿急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奴才恨不得马上就死!” “你死了也没用。看造化吧!” ※ ※ ※ 造化弄人,偏偏这张纸条是为崔玉贵手下的亲信太监小刘捡到了。打开来一看,吓一大 跳,赶紧很仔细地照原来的叠痕,重新折好。 等崔玉贵一回宫,小刘忙不迭地将那纸条送了上去,由于神色严重,崔玉贵便问:“什 么玩意?” “我说不上来,反正总有场大祸!” 崔玉贵吓了一大跳,待动手去拆那纸条,却又为小刘一手按住。崔玉贵不悦,呵斥着 说:“你这是干什么?” “二总管,你先别拆,等我告诉了你,你再拿主意。”小刘是放得极低的声音:“这张 纸,你看清楚了,是张洋纸,里面是洋铅笔写的字,只有一行‘设法留皇上在京,主持和 议。’” 一听这话,崔玉贵毫不迟疑地把纸条拆开,细看果然是这么一行字,而且稍加辨认就看 出来了,是珍妃的笔迹。 “这张纸那儿来的?” “在符望阁西面墙外捡的。” “是你?” “是!”小刘说:“也真奇怪!我都有一个多月没有打那儿经过了,今天心血来潮,想 去看看,谁知道就捡了这么一张纸。” “好!小子,你有造化。” 说完,崔玉贵直奔乐寿堂。其时已经下午五点钟,虽然初秋的白昼还很长,太阳尚未下 山,可是按规矩,宫门已应关闭下钥,只为慈禧太后这天第八次召见荣禄,所以宫门未闭, 而崔玉贵亦必得等荣禄走了以后,才能见到慈禧太后。 这一等等了有半个钟头,荣禄辞出,而宫门依然未闭,说是还要召见载漪。趁这片段空 隙,崔玉贵直趋慈禧太后御座左右,请安说道:“奴才销假。” “你回来了!外面怎么样?” “可不大好!”崔玉贵答说:“街上没有什么人了!听说洋兵是打东面来。” “那还用你说,从通州过来,当然是打东面来。” 碰了个钉子的崔玉贵,心里格外有警惕,“老佛爷这会儿可有工夫?”他很小心地说: “奴才有事回奏,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完。” “你说吧!” “是,奴才先请老佛爷看样东西。” 等崔玉贵将那张纸条拿出来,慈禧太后一看是洋纸,便连想到皇帝,脸上立刻就缩紧了。 及至看完,慈禧太后的神色大变,嘴角与右眼牵动,太阳穴的青筋突起,那副心血上冲 的怒容,在见过不止一次的崔玉贵,仍然觉得十分可怕。 “这张纸是那儿来的?” “刘玉捡到的。”刘玉就是小刘,“在符望阁西墙根捡的。” “你说,是怎么回事?” “奴才不敢胡猜!” “谁要你胡猜?”慈禧太后沉着脸说:“你就不查一查吗?” “奴才得请老佛爷的旨,不敢胡乱动手。” 这句话答得很好。慈禧太后点点头,脸色又变了,这一次变得十分阴沉。而就在此时, 太监来报,载漪已经奉召而来,在外候旨。 “让他回去吧!”慈禧太后厌烦地挥一挥手,接着又问: “莲英呢?” 等将李莲英找了来,慈禧太后将纸条交了给他,并由崔玉贵说明经过,然后问他的意见。 “老佛爷不必当它一回事!这会儿也没有工夫去理这个碴儿,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李莲英一向言不虚发。要说了,慈禧太后总会听从,即或有时意见相左,慈禧太后亦会 容忍。谁知这一次竟大为忤旨! “哼!我不知道你安着什么心!你没有工夫你走开,别在我跟前胡言乱语!” 这几句话,在慈禧太后训斥载漪之流,算不了一回事,对李莲英来说,就是“严谴”。 他不敢多说,碰个头悄悄儿退了下去,心里却颇为自慰,轻轻易易地脱出了漩涡,可以不至 于做出任何对不起皇帝的事。 由于李莲英的被责,激发了崔玉贵的雄心,久屈人下,当了多少年的“二总管”,这一 回自觉有取李莲英的地位而代之,成为“大总督”的希望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因而也就“福至心灵”,一下子把这件事想通了,“事情明摆在 那儿,”他说,“有人写了这张纸条,托人带给另一个人,受托的人,把这张纸条弄丢了。 鬼使神差让刘玉捡到了,真是老天爷有眼!” “嗯!”慈禧太后问道:“那两个人是谁呢?” “一个是……”崔玉贵毅然决然地说出口来:“珍主子。” “字迹不错吧?” “不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一定是今天。纸条还很干净,再说,隔一天也早就扫掉了。” “你派人到永和宫去看看,我等着你回话。” 崔玉贵派了个很机警的太监去打听动静,回来报告:永和宫一定出了事,上上下下都哭 丧着脸。有个叫寿儿的宫女,被三四个宫女轮班看守着,屋子外面还有太监守卫,说是怕寿 儿寻死。 “那就是了!”崔玉贵立即奔回乐寿堂复命,同时建议,召瑾妃来询问。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会说:“不必!永和宫的,为人老实。 她不知道这回事!” “这,奴才就不明白了。” “如果她知道,就不怕传信的人上吊,那不就灭口了吗?照现在看,她们都不知道内中 写的什么,只是怕传信的事发觉,我会查问,所以不敢让传信的人寻死!” “是!”崔玉贵心悦诚服地说:“老佛爷圣明。” 话到此处,慈禧太后就不再说下去了。显然的,对于瑾妃,她是谅解的,至于珍妃的 “罪孽”是更深重了!崔玉贵猜想,慈禧太后此刻是考虑处置珍妃的办法。 其实,如何处置珍妃,在慈禧太后看并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她是在考虑自己的行止。 这一天召见荣禄八次,反复商量的,就是走,还是不走?经过八次的垂询,她一时未曾想到 的疑问,以及荣禄起初不肯明说的话,差不多都被发掘出来了。然而她并未完全被荣禄说服。 荣禄一再力言的是:“圣驾万万不可出巡!应请当机立断,施行安民的办法。非将载漪 等人置诸重典,不足以挽危局而赞大猷,释群疑而彰慈仁。”谈到“出巡”的地点,荣禄表 示,不论热河行宫,或者一度提到过的山西五台山,皆非乐土,因为若不议和,则我能到, 洋人亦能到,而如决心议和,则眼前即可设法谋求停战,根本不必“出巡”。 如果慈禧太后真的要走,荣禄已经声明,溃兵满地,号令不行,万一惊了驾,他只有徒 呼奈何。倒不如深居禁城,反来得安全。那时他会亲自担任守卫大内,保护圣躬之责。至于 议和一事,李鸿章与张之洞已分别奉派为头、二等全权大臣,在上海与汉口跟洋人谈判时, 得以便宜行事,很快便可停战。在京师,荣禄认为奉懿旨赐瓜果食物,已留下很好的转圜的 余地。最后荣禄还留下一着棋,撤走甘军以后,趁使馆洋兵疲惫松懈之际,劫持各国公使, 逼得洋人非和不可。 话是说得很有道理,但慈禧太后还是不能明白宣示,一定不走。第一、想到联军包围紫 禁城,不免心悸;第二、这场滔天大祸,是由戊戌政变演化而来,洋人很可能提出这么一个 条件,议和可以,先请皇帝复位。那一来,自己是非交出政权不可了!但如“出巡”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