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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后的日子却是一延再延,要到秋末冬初,才能定局。大家都说,这是慈禧太后体恤未
来的后家,因为八旗秀女,一旦被立为后,用鼓吹送回府第,举家自后父以下,大门外长跪 迎接。同时洒扫正室,敬奉皇后居住,父母兄弟姊妹相见,必得肃具衣冠,不得再行家人之 礼。而且内有宫女,外有侍卫,亲党上门,稽查甚严。说实在话,有女成凤,荣耀固然荣 耀,痛苦也真痛苦,而立后愈早,痛苦愈深。因而慈禧太后不忙着立后,确可以看成一种极 大的恩典,只不知这个恩典为谁而施? 未来的皇后出于那家?直到九月里还看不出来,因为一选再选,到这时候还有三十一名 “小妞纽”。九月二十四那天又加复选,地点是在西苑新修,带些洋式的仪鸾殿,时间是子 末丑初。因为每次选看多在上午,慈禧太后要看一看灯下的美人,所以定在深夜。 深宵看起,五鼓方罢,奉懿旨留下十五名。由于有此灯下看美人的一举,大家都相信慈 禧太后为皇帝立后,重在颜色,也因此认为都统桂祥家的二妞,恐怕难得其选。因为慈禧太 后的这个内侄女,姿色平庸,仪态亦不见得华贵,若非椒房贵戚,只怕第一次选看就该“撂 牌子”。 如果慈禧太后的内侄女被黜,那么入选的应该是江西巡抚德馨的两个女儿之一。德家的 这两位小姐艳冠群芳,二小姐更是国色。又因为德馨久任外官,这两位小姐到过的地方不 少,眼界既宽,见识自广,伶牙俐齿,又占优势。然而,亦有人说,德馨的家教不好,那两 位小姐从小被纵容惯了的,有时柳林试马,有时粉墨登场,不似大家闺秀的样子,论德不足 以正位中宫。 ※ ※ ※ 过了三天,举行最后一次复选。十五名留下八个,慈禧太后吩咐住在宫内,意思是要仔 仔细细考查。这八名秀女之中,除掉桂祥家二妞以外,有两双姐妹花,一双就是德家姐妹, 另一双是长叙的两个女儿,跟文廷式读过书,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 这八名秀女,分住各宫。桂祥的女儿,住在姑母——也就是慈禧太后宫里,当然为大家 另眼看待。 其次是凤秀的女儿,住在寿康宫她的大姐那里,她的大姐就是穆宗的慧妃。当年两宫太 后为穆宗立后,发生绝大的暗潮,慈禧太后所属意的,就是凤秀的长女。那知穆宗竟顺从嫡 母慈安太后的意旨,选中了崇绮的女儿阿鲁特氏,终于引起伦常之变,穆宗“出天花”夭 折,皇后殉节,而慈安太后亦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凤秀的长女,先被封为慧妃,光绪即 位,以两宫皇太后之命,封为穆宗敦宜皇贵妃,移居慈宁宫之西的寿康宫。这座宫殿在开国 之初,是奉养太皇太后颐摄起居之地,先朝太妃太嫔,亦一起居住,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养老 院,而敦宜皇贵妃却还不过三十出头。 姐妹相见,敦宜皇贵妃又欢喜、又感伤,想起自己长日凄凉、通宵不寐的岁月,泪如雨 下。然而也只得避人饮泣,选秀女,又是为光绪立后,是何等喜事?不能不强自收泪,按照 宫中的规矩行事,听从宫女指点她胞妹如何行礼、如何称呼、如何答话。她就象素不相识的 百生人似的,端起皇贵妃的架子,淡淡地问了几句话,然后吩咐带出去吃饭。 各宫妃嫔的伙食,都有自己的“分例”,按月计算,多少斤肉,多少只鸡鸭,自己带着 自己的宫女开小厨房。凤秀的小女儿这时什么身分也没有,是随着宫女一起进食,直到宫门 下钥,敦宜皇贵妃方始派人将她的妹妹唤到卧室中来,亲自关上房门,转脸相视,未曾开 口,两行热泪已滚滚而下。 见此光景,做妹子的心里发慌,敦宜皇贵妃进宫之时,她还在襁褓之中,这位大姐根本 没有见过,陌生异常,所以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敦宜皇贵妃知道吓着了她,便强忍涕泪,拉着她的手问: “你还记得起我的样子吗?” “记不起了。” “当然记不起了。”敦宜皇贵妃说,“那时你还没有满周岁。 唉!一晃十六年了。” “大姐!”凤秀的小女儿怯怯地问:“日子过得好吗?” 一句话又问到敦宜皇贵妃伤心的地方,低声说道:“阿玛怎么这么糊涂?坑了我一个不 够,为什么又把你送了进来?”“奶奶原不肯报名的。阿玛说,不能不报,不报会受处分, 所以报了。” “哼!这也是阿玛自己在说。如果不打算巴结,又有什么不能规避的?”敦宜皇贵妃问 道:“你自己是怎么个打算呢?” “我……,”做妹子的迟疑着,无从置答,好半天才说了两个字:“我怕!” “难怪你怕,我就不相信有什么人过这种日子有个不怕的。”敦宜皇贵妃指着堆了一炕 的零零碎碎的绸缎针线说: “做不完的活儿!一针一针,象刺在心上一样!” “这,这是给谁做的呀?” “孝敬老佛爷。”敦宜皇贵妃说,“也不是我一个,那处都一样。” 凤秀的小女儿大惑不解,每一位妃嫔都以女红孝敬慈禧太后,日日如是,该有多少? “老佛爷穿得了吗?”她问。 “哼!还不爱穿呐!”敦宜皇贵妃自嘲似地冷笑,“不是这样儿,日子怎么打发?小 妹,你千万不能葬送在这儿。” 小妹悚然心惊!但所惊的是她大姐容颜惨淡的神态,却还不能体会到长年寂寂,长夜漫 漫,春雨如泪,秋虫啮心的那万种凄凉的滋味,因而也就不大明白她大姐为何有如此严重的 语气。 “别说你选不上,就选上了能当皇后,你以为那日子是人过的吗?从前的蒙古皇 后……。” 刚说到这儿,只听有人突如其来地重重咳嗽,小妹不明就里,吓了一大跳,脸色都变白 了。敦宜皇贵妃却如经惯了似的,住口不语,只苦笑了一下。 “谁啊?” “是玉顺。”敦宜皇贵妃说,“她在窗子外头‘坐夜’”。 “干吗这么咳嗽,倒象是有意的。” 小妹说得不错。玉顺是敦宜皇贵妃的心腹,为人谨慎,深怕隔墙有耳,多言贾祸,所以 遇到敦宜皇贵妃发牢骚、说闲话过了分的时候,总是用咳嗽提出警告。 这话她不便跟小妹说破,怕她替自己担心,只凝神想了想说:“你今天就睡在我这儿 吧!” “行吗?”小妹问道,“内务府的嬷嬷说,宫里有宫里他规矩,各人有各人的身分,不 能混扯。” “不要紧!你在我床前打地铺好了。” 于是唤进宫女来铺床。床前打两个地铺,小妹与宫女同睡。姊妹俩因为有那名宫女在, 不便深谈,却都辗转反侧,不能入梦,一个有择席的毛病,一个却是遽见亲人,勾起思家的 念头,心潮起伏,再也平静不下来。 半夜里宫女的鼾声大起,越发搅得人意乱心烦,敦宜皇贵妃便轻轻唤道:“小妹,你上 床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妹答应一声,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去,头一着枕,不由得惊呼:“你哭了!” 敦宜皇贵妃将一方绸巾掩盖哭湿了的枕头,自语似地说: “我都忘记掉了。” 是忘掉枕头是湿的。可见得这是常有之事!小妹这才体会到宫中的日子可怕,打个哆 嗦,结结巴巴地说:“但愿选不上才好。” “想选上不容易,要选不上不难。不过,也别做得太过分,恼了上头,也不是好开玩笑 的事。” “大姐,你说明白一点来。该怎么做?要怎么样才算不过分?” 做法说来容易,与藏拙正好相反,尽量遮掩自己的长处,倒不妨暴露自己的短处。然而 不能过分,否则惹起慈禧太后的厌恶,会影响她俩父亲的前程。 “譬如说吧,”敦宜皇贵妃怕小妹不能领会,举例解释: “你白天穿的那件粉红袍子,就不能穿。该穿蓝的。” “为什么呢?” “老佛爷不喜欢两种颜色,一种黄的,一种蓝的。黄的会把皮肤也衬得黄了,蓝的呢, 颜色太深,穿上显得老气。” “我懂了。我有一件宝蓝缎子绣红花的袍子,那天就穿那一件。” “对了!有红花就不碍了。”敦宜皇贵妃问道:“有一样颜色的坎肩儿没有?” “没有。” “我替你找一件。”敦宜皇贵妃又说:“老佛爷喜欢腰板儿一挺,很精神的样儿,你就 别那么着,她一看自然就撂牌子了。” 就这样教导着、商量着,说得累了,反倒有一觉好睡。但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便得起 身,敦宜皇贵妃匆匆漱洗上妆,来不及吃什么,便得到储秀宫去请安。临走嘱咐小妹,不要 乱走,也别乱说话,又将她托付了玉顺,方始出门。 这一去隔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却不是一个人。同来的有位三十左右的丽人,长身玉立, 皮肤似象牙一般,极其细腻,配上一双顾盼之际,光芒直射的眼睛,更显得气度华贵,令人 不能不多看几眼。 “玉顺姐姐,”小妹在窗内望见,悄悄问说,“这是谁啊?” “敬懿皇贵妃。” “啊!是她!” 小妹听家人说过,敬懿皇贵妃初封瑜嫔,姓赫舍哩氏,她的父亲是知府,名叫崇龄。同 治立后之时,艳冠群芳的就是她。穆宗当年所敬的是皇后,所爱的却是瑜嫔。 正在这样想着,敦宜皇贵妃已领着敬懿皇贵妃进了屋子,小妹也象玉顺那样,肃立等 待,然后当视线相接时,请安迎接。 “这就是你妹妹?”敬懿皇贵妃问了这一句,招招手说: “小妹,来!让我瞧瞧。” 小妹有些腼腆,敦宜皇贵妃便谦虚地说:“小孩子,没有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接着 便吩咐:“过来,给敬懿皇贵妃请安。” “不用了,不用了!”敬懿皇贵妃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含笑凝视,然后眼珠灵活地一 转,将她从头看到脚:“好俊的模样儿。我看看你的手。” 一面拉着手看,一面又不断夸奖。小妹明知道她是客气话,但心里仍旧很高兴,觉得她 的声音好听。能得这样的人夸赞,是一种荣耀。 小妹也趁此机会细看敬懿贵妃。近在咫尺,而且一立一坐成俯视之势,目光不接,毫无 顾忌,所以看得非常清楚。远望仪态万千,近看才知道憔悴不堪,皮肤干枯,皱纹无数,只 不过隐藏在上好的宫粉之下,数尺以外便不容易发现而已。 等发现真正面目,小妹暗暗心惊,三十刚刚出头,老得这样子,就不难知道她这十四年 受的是什么样无形的折磨,也不知道折磨要受到什么时候为止?看来是除死方休了! 如果自己被选中了,十几年后说不定也就是这般模样。这样想着,小妹急出一手心的 汗。敬懿贵妃很快地觉察到了,“怎么啦?”她关切地问:“你那里不舒服?手心好烫。” 小妹确有些支持不住,只想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心事,因而借她这句话,装出头晕 目眩的神态,“大概受了凉了。” 她说,“头疼得很,心里慌慌的。” 这一下,使得敦宜皇贵妃也着慌了,连声喊“玉顺”。宫中的成药很多,玉顺管药,自 然也懂些医道,听说了“病情”,便取来些“保和丸”,让她用“灯心水”吞服。然后带她 到套房里躺下休息。 小妹心里乱糟糟地,好半天才比较平静。忽然听得前面有人在悄悄谈话,“你这个主意 不好。”是敬懿贵妃的声音,“你知道她讨厌蓝的,偏偏就让你小妹穿蓝衣服,她心里会怎 么想?好啊!安心跟我作对来了!” 语声未毕,只听敦宜皇贵妃轻声惊呼:“啊!我倒没有想到,亏得你提醒我。不妥,不 妥!” “当然不妥。别人穿蓝的,也许不知道避忌,犹有可说,就是你小妹不行!就算是无 心,在她看亦成了有意。你不是自个儿找麻烦吗?” “是啊。可是,”敦宜皇贵妃是忧烦的声音,“总得另外想个办法!我们家已经有一个 在这儿受罪了,不能再坑一个。”“你别忙!我替你出个主意。”敬懿贵妃说,“这件事, 要托大格格才行。” 大格格就是荣寿公主。提到她,敦宜皇贵妃也想起来了,曾经听说,留住宫中的八个秀 女,除了桂祥家的女儿以外,都归荣寿公主考查言语行止。若能从她那里下手疏通,倒是釜 底抽薪的办法。 “这是条好路子。”敦宜皇贵妃问,“你看该怎么说?” “那容易。就说你小妹身子不好。你不便开口,我替你去说。”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了。” 听到这里,小妹顿觉神清气爽,一挺坐了起来,转念一想,不如仍旧装睡,可以多听些 她们的话。 “你看呢?”是她大姐在问,“那柄金镶玉如意,到底落到谁手里?” “很难说了。”敬懿贵妃说,“到现在为止,上头还没有口风。” “据你看呢?” “据我看呀,”敬懿贵妃突然扯了开去,“汉人讲究亲上加亲,中表联姻。” 她的看法说得很明白了。方家园是皇帝的舅舅家,立后该选桂祥的女儿。但皇帝对他这 位表妹,是不是也会象汉武帝对他的表妹陈阿娇那样,愿筑金屋以贮?自是敦宜皇贵妃所深 感兴趣的事。 说她感兴趣,不如说她感到关切,更能道出她的心情。这种心情,也是敬懿贵妃和另一 位庄和贵妃——蒙古皇后阿鲁特氏的姑姑所共有的。因为她们虽是先朝的妃嫔,却跟当今皇 帝是平辈,与未来的皇后仿佛妯娌。皇后统率六宫,对先皇的太妃,自然有适当的礼遇,不 过同为平辈,则以中宫为尊,将来要受约束。这样,未来皇后的性情平和还是严刻,对她们 就很有关系了。 “瑜姐,”敦宜皇贵妃从穆宗崩逝,一起移居寿康宫时,就是这样称她,“皇后到底是 老佛爷选,还是皇上自己选?” “谁知道呢?倒是听老佛爷一直在说,要皇帝自己拿眼光来挑。”敬懿贵妃将声音放得 极轻,“这位‘主子’的口是心非,谁不知道?” 敦宜皇贵妃先不作声,沉吟了好一会才说:“我看,把她们八个人先留在宫里看几天, 另外有个道理在内。名为八个人,皇上能看见的,只有一个,这一个自然就比别人占了便宜 了。” 敬懿贵妃深深点头:“你看得很透,就是这么回事。” “咱们,”敬宜皇贵妃很起劲地说:“明儿早晨去请安,倒仔细瞧瞧,看皇上对他那位 表妹是怎么着?” “怕瞧不出什么来!皇上在老佛爷面前,一步不敢乱走,一句话不敢乱说,就算他看中 意了,可也不敢露出半点轻浮的样子啊!” “不是这么说,一个人心里要有了谁的影子,就会自己都管不住自己,那双眼睛简直就 叫不听使唤,说不看,说不看,可又瞟了过去了。” “真是!”敬懿贵妃笑道。“你是那儿得来的这一套学问?” “还不是你教的。” “我教的?”敬懿贵妃依然在笑,却是骇异的笑,“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吗!” “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万岁爷在的日子,不论到那儿,只要有你在,你就看他那副魂不 守舍的样儿吧!你的影子到那儿,他的眼睛到那儿,那怕跟两位太后说着话,都能突如其来 地扭过脸看你一眼。” 想想果然!敬懿贵妃有着意外的欣喜,而更多的是凄凉。当年六宫恩宠,萃于一身,只 为慈禧太后所愿未遂,就为眼前的这位“慧妃”不平,将蒙古皇后视为眼中之钉,连带自己 也受了池鱼之殃。想不到以前妒忌不和的“慧妃”,如今提到她以前的恨事,竟能这样毫无 芥蒂地当作笑话来谈,实在令人安慰,但如“万岁爷”仍旧在世,“慧妃”就不会有这样的 气量。这样想着,心中所感到的安慰,立刻就化为无限的怅惘哀伤了。 “唉!”敬懿贵妃长叹,“还提它干什么?大家都是苦命。” 说着,眼眶润湿了。 “是我不好,”敦宜皇贵妃歉然地,“惹你伤心。咱们聊别的吧!” 于是话题转到慈禧太后万寿将届,该有孝敬。妃嫔所献寿礼,无非针线活计,这也实在 没有什么好深谈的,而她俩娓娓不倦,为“鹿鹤同春”花样上的那只鹿,该不该扭过头来? 谈了一个多钟头,还没有结果。 被关在套房里的小妹,在好不耐烦之中,有了领悟,深宫长日,不是这样子聊天,又如 何打发辰光? 由于前一天的默契,清晨到储秀宫请安时,敦宜皇贵妃与敬懿贵妃不约而同地格外注意 皇帝对他表妹的神态。但诚如敬懿贵妃所意料的,“瞧不出什么来”!因为皇帝在储秀宫逗 留的时间不多,而桂祥的女儿,即令是慈禧太后的内侄女,却因为没有什么名分,在特重礼 制的宫内,不能象荣寿公主那样侍立在慈禧太后身后,只不过居于宫女的前列。加以貌不出 众,言不惊人,很容易为人忽略。 但敦宜皇贵妃有她的看法,断定皇帝决不会选中他的表妹为皇后,“左看右看,怎么样 也看不出她象个皇后。而且也不是有福气的样儿。”敦宜皇贵妃悄悄向敬懿贵妃说,“我看 老佛爷大概也知道她娘家的这个姑娘,不怎么样!所以到现在都不起劲。看样子也是让她碰 碰运气,碰上了最好,碰不上也无所谓。” “这是多大的事!怎么说是‘无所谓’。也许,老佛爷已经跟皇上提过了。” “如果老佛爷跟皇上提过了,大格格一定知道。她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我也不便问她。倒是你小妹的事,我替你托了她,她也答应了。不过能 不能办到,可不敢说。只等十月初五吧!” ※ ※ ※ 立后的日子选在十月初五,时辰定的是天还未亮的寅时,是钦天监承懿旨特选的吉日良 辰。 立后的地点在体和殿。此处本来是储秀门,西六宫的翊坤宫跟储秀宫打通以后,拆去此 门,改建为殿。这时灯烛通明、炉火熊熊,一切陈设除御座仍披黄缎以外,其他都换成大 红,越显得喜气洋洋。 与选的又经过一番淘汰,出现在体和殿的,只剩下五个人了。桂祥的女儿以外,就是德 馨和长叙家的两双姐妹花。此外三个,只有乾清门一等侍卫佛佑的女儿,被指婚为宣宗长曾 孙贝子溥伦的夫人,其余两个包括敦宜皇贵妃的小妹在内,都赏大缎四疋、衣料一件被 “撂”了下去。 忽然间,殿内七八架自鸣钟,同时发声,打过四下,听得太监轻声传呼,慈禧太后驾到 了。她没有坐暖轿,因为储秀宫到体和殿,只有一箭之路。 两宫——皇太后、皇帝出临的行列极长,最前面是轻声喝道的太监,后面隔个十来步是 慈禧太后,然后是随侍在侧,斜签着身子走路,一会儿望地上,一会儿望前面,照护唯谨的 李莲英。只听他嘴里不断在招呼:“老佛爷可走好,宁愿慢一点儿!” 除这两个太监的语声以外,就只听见脚步声了。紧随在慈禧太后身后左面的是皇帝,然 后是荣寿公主、福锟夫人、荣禄夫人。这一公主二命妇,最近在慈禧太后面前很得宠,为太 监概括称作“三星照”,因为称谓中正好有“福、禄、寿”三字。慈禧太后对这个总称亦有 所闻,觉得很好,便让太监们叫去,不加理会。 除此以外,再无别的福晋命妇。当年穆宗立后,诸王福晋,只要是“全福太太”无不参 与盛典,而这一次慈禧太后并未传召,亦没有人敢请示,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倘或宣召, 第一个便应是皇帝的生母醇王福晋,而这正是慈禧太后所忌讳的。尤其是归政之期渐近的这 两三年,慈禧太后总是有意无意地不断表示:皇帝是一母之子,而帝母自然是太后。在立后 的今天,为了让“儿媳妇”切切实实体认到只有一个“婆婆”,没有两个“婆婆”,更不能 有醇王福晋在场。但如宣召她人,而独独摒绝醇王福晋,未免大伤感情,所以一概不召。 这以后只有宫女太监了。先朝妃嫔,照规制不能在场,不独是这样的场合,在任何地 方,先朝妃嫔亦无与皇帝正式见面之礼,除非双方都过了五十岁。至于宫女、太监是照例扈 从,几乎每人手中都捧着东西。皇太后、皇帝不管到何处,只要一离开一座宫殿,便有许多 必携之物,从茶具、食盒、衣包、药品到盥洗之具,应有尽有,最后是一乘软轿。而这天却 与平日不同,多了一长二方,三个装潢得极其华美的锦盒,而且捧了这三个锦盒的太监是在 随扈行列的最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