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 在 妈 妈 五 周 年 祭 　　 　　今天是8月18日，亲爱的妈妈离开我们整整五周年了。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由地让我怀念远去天国的妈妈。亲爱的妈妈呀！您在天堂和爸爸在一起还好吗？女儿非常怀念你们！妈妈慈祥的笑容，温柔的语气，风姿秀逸的身影，和那一贯乐于助人的热心肠，深深的印在我们心里。往事如烟，却深烙在我的记忆里。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妈妈是那么漂亮：中等匀称的身材，冰雪洁白的肌肤，浓郁齐整的弯眉下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衣着讲究又大方，加之优雅文静的步态，善良谦和的举止，可称得上当时四德来路的第一美女；第五人民医院妇产科第一美大夫；钱益昌的美丽太太；我们的美丽妈妈。 　　妈妈深爱着丈夫和孩子们。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她总是先想着孩子们。一个苹果分成五份；偶尔买几个酥蛋面包看着我们分享，最后她自己只尝一小牙儿。爸爸在医院值班的日子里，妈妈会熬上一锅红枣赤豆汤，装在保温瓶里，带我去医院陪爸爸一会儿。爸爸查完病房的间隙回办公室，我和妈妈围在爸爸的办公桌前，陪着爸爸一起品尝甜甜的赤豆汤。那一幅甜蜜的景象直到今天仍然在我脑海中记忆如新。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感觉到，那个幸福啊！ 　　我上小学的时候，学习认真成绩优良，对同学友善，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课外活动，是班里的好学生。我还担任过中队委和大队委，经常受到老师的好评和爱护。同学们也跟我非常友好。我常约同学一起参加各类活动：去少年宫、少年之家排练演出；去体育场参加乒乓球比赛；参加学校组织的春游、夏令营；国庆节游行；图书馆服务；音乐学校上课……这一切都给我留下金色般童年的记忆。妈妈经常与我的班主任保持联系，一同纠正我的弱点，关注我的成长。至今我的老班主任还对我爸爸妈妈记忆深刻。1966年文革开始，从此断送了我的金色童年，进入灰色年代。爱学习的我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坐在教室聆听老师讲课的好时光了。 　　 1966年夏天，我和同学去学校打腰鼓。正逢上海革命委员会成立那天下午，我参加学校组织的游行。我们的游行队伍打着腰鼓从学校出发，沿东长治路往西，途中看见一些人从某弄堂内抬出一口大棺材，放置马路中央倒上汽油点火烧了起来。又有人搬来古董字画，一捆捆的书籍，神像香烛台什么的往火堆里扔。烈焰直冲云霄把电线杆都引着了。那叫“破四旧”。游行队伍走过外白渡桥，又沿外滩进入南京东路直奔人民广场。黄昏的人民广场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到处红旗挥舞，锣鼓喧天，攒动的人群把整个人民广场塞得水泄不通。同学们也不知道在那里到底在等啥。天色渐黑，下起了大雨，我们这帮孩子饿着肚子站在广场上，个个淋得落汤鸡似的。也不知是几点钟了，同学们又饿又冷。这时候有一位高中的红卫兵，好像是个小头头，手持高音喇叭带领大家唱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不知谁捧着一大包大饼分给大家，同学们像饿死鬼一样，一人一块狼吞虎咽地下了肚。雨下个不停，同学们就这样坚持着，一直到下半夜才通知解散。我和同学把腰鼓送回学校后拖着疲惫的双腿慢慢往家走。当我快走到家弄堂口时，远远的见妈妈站在马路中间朝我招手呢。我看见妈妈的身影，真想一步扑向她，可两只脚像灌了铅似的。这时候我才发现，妈妈一夜没睡，就在马路上一直焦急地等着女儿呐。踏进家门，妈妈叫我赶紧洗个澡，给我端来一碗姜汤。天已蒙蒙亮了，妈妈安顿我睡下。等我醒来，妈妈早已上班去了……是窗外阵阵喧闹把我从梦中惊醒。我趴在后房间的窗户前往下望去，只见几个身穿黄军装腰扎皮带左臂戴红袖章的年轻人，站在临时搭起的舞台上，边唱毛主席语录歌边跳“忠”舞。一会儿，从后弄堂被押上来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双臂被反绑，脖子上挂着一双高跟鞋。几个军装孩儿推搡着嚷嚷着引来周边邻人的围观。原来是揪斗住在后弄堂红房子里的“香港太太”。 　　也是那年秋天，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工人闯入我们家，敲墙砸地，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角落翻了个底朝天。我和弟弟惊恐万分地卷缩在墙角，望着那帮来人杀气腾腾。我们不明白父辈和祖辈究竟冒犯了什么，引来如此孽像。随后爸爸被隔离，逼迫写交代。可是爸爸觉得实在写不出什么“罪过”，双手握笔抖个不停，以致日后落下右手颤抖的毛病。爸爸大学毕业后一直勤勤恳恳地扑在医务工作上，为成功开辟心脏起搏器的临床应用倾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爸爸想不通自己啥时候变成罪人。做了十几年的医生，救治了无数的患者，却被脱去白大褂穿上兰色工作服。每天一上班，首先背几段毛主席语录，接着被推到医院门口的广场上挨批斗。只要听到有人大声喊“钱益昌”，爸爸就会不由的心脏抽搐。每天除了写思想汇报就是扫厕所、倒痰盂，干清洁工的活。爸爸忍受着这一切屈辱，产生轻生的念头，含着眼泪对妈妈说这样的逼供受不了。是妈妈在爸爸身边给以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劝慰，才让爸爸坚持活了下来。 　　1969年1月，我随着上山下乡的热潮离开上海，去安徽淮北农村插队。妈妈为我准备行装疲于奔跑大街小巷：买棉衣棉毯、买箱包蚊帐、买日用品……爸爸妈妈把我送到虹口体育场集合，又送到北站。我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登上火车。车厢里同学和家长挤成一堆，很多同学还拿出“红宝书”伸向车窗外挥动着向亲人告别。当然，我也在其中。当火车“呜”的一声长鸣，我却不由自主地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面孔，泪水顺着指缝渗了出来。爸爸妈妈后来常说，那撕心裂肺的一幕深深地刻在他们心里挥之不去。日后对女儿的担心与牵挂就一直伴随着他们度过日日夜夜，唯一的寄托就是等着我的来信。因为交通不便，一封信的来回往往要一个多月，就这样编织着一年又一年。插队第一年秋后，我从农村回家，到了家门口似熟悉又似陌生。当妈妈为我开开家门，我见到久别近一年的妈妈时，一头扑向妈妈的怀里，把妈妈抱得紧紧的，久久不愿松开，尽情享受着母亲的气息。这是我从娘胎落地头一回离开妈妈这么久。从小娇生惯养的我一下子到淮北农村学当农民，那样的生活落差，那样的磨练，给我的人生起步和以后的生命历练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妈妈对待任何人都是以诚相待，一副掏心掏肺的热心肠。在我插队的日子里，凡是跟我来往较密的同学“插兄”，妈妈都无一不热忱相待。有的男生回沪生了病，妈妈会主动问寒问暖，送医送药送慰问品，主动与其家长来往。弄得某些男生误认为妈妈有攀亲的念头而主动接近我，使我不免尴尬不已。妈妈对弟弟钱达的插兄同学也同样如此。关心他们的家庭和兄弟姐妹，如同亲人一般无微不至。不论贫穷与富有，都诚恳待人，关怀备至。一听说谁家遇困难，妈妈立刻前往探望，并倾囊帮助。如今，妈妈虽已离我们远去，可那些当年受妈妈关爱的朋友却依旧同我们似兄弟姐妹般的相处，和我们一样怀念着亲爱的妈妈。相聚时也常常想起妈妈说过的话，一遍遍复述着那些伴随妈妈发生的难忘故事…… 　　妈妈对儿女更是全身心的付出。只要我们有需要，妈妈会不顾一切的投入精力。我在安徽的日子里，每年中秋妈妈都不忘寄来“新雅”月饼，无论我怎么强调不用再寄，十几年从未间断过。我学习需要书籍，妈妈更是踏破铁鞋寻找寄来。知道欧阳俊集邮，每年末都会排队买开年的新邮票，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钱达参加恢复的高考，妈妈找遍所有关系寻老师、寻辅导材料。钱达毕业分配时，妈妈又一次次的去分配办公室找人，强调困难与坎坷，以博得同情争取留沪。尽管好多动作看似无济于事，妈妈仍锲而不舍。钱强学工时出工伤断了手指，妈妈心痛如绞，找最好的外科医生诊治。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那受伤的手，设法尽量减轻疼痛。当时我不在家，个中细节只有当事人更会铭记在心。 　　在妈妈眼里，我们都是懂事听话的孩子，也是各有个性的孩子。我从小深受爸妈的宠爱，不免有点小任性。有时在妈妈面前显得有些乖戾与古怪，常会惹得妈妈生气。事后想来总后悔不已，心里默许再不该那样对待妈妈。可妈妈哪会记儿女的“仇”呢？一如既往的“叨叨”，一如既往的付出心血。这就是妈妈呀！ 　　日后我们渐渐成人，陆续成家，妈妈也退休步如老年。那会儿的妈妈扮演的“角色”愈加令人敬佩。在上是两位耄耋老人，外婆和嗯奶同住一家；在下是两房儿子媳妇；我这个在外地工作定居的女儿节假日期间也总要回来凑热闹。外婆和嗯奶日渐年老体衰，最后长期卧床不起。妈妈和爸爸担负着床前的服侍重任，喂饭喂药，端屎端尿，洗涮搬晒……那些对老人尽孝心的一幕幕给我们晚辈树立了榜样。 　　要知道，妈妈年轻上班时从不下厨房的。退休在家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十口人，每天重复着买菜做饭。妈妈说：六十岁学吹打。开始学烹饪，烧的菜口味真不咋的。日久操练，渐渐也学出了几道拿手菜，什么炸猪排、咖喱鸡、广式叉烧、水果沙拉、两面黄……还真有点特色呐。送走了两位老人，孙辈开始绕膝，自然又将精力分配到第三代身上。这就是人的一辈子。 　　当妈妈自己年纪渐渐老去时，高龄的爸爸又患上结肠癌住院手术。妈妈呈现出极度的焦虑与辛苦。虽然也有儿女的分担，可谁也比不上老伴的情意。一个个日日夜夜等待爸爸的康复，妈妈终于病倒了。子宫脱垂手术后不久，又患上不治的运动神经元病。这时妈妈才七十八岁，当今的时代这个年龄应该还能尽情享乐天年。可残酷的现实不得不叫我们全家都这么面对着。那段时候，爸爸寸步不离妈妈身边，正像妈妈当年照顾爸爸一样。虽然也有儿女的分担，却再也比不上最亲的老伴时时刻刻陪伴左右。这一点，妈妈是幸福的。我们想尽了办法，尽量使妈妈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够舒适一点，减少一点痛苦。可是无情的病魔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妈妈。妈妈神智清晰，就是不能活动，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的看着妈妈的身体一天天僵硬，无回天之力，我们极其无奈，我们痛心至极！最终因呼吸肌停止运动而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妈妈的终年八十岁。 　　在今天这样的纪念日，拾起一片片零碎的旧时回忆，讲给爸爸妈妈听，讲给自己听。妈妈会有共鸣吗？我想会有的，一定会。 　　 　　 钱 虹 　　 2012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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