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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父亲去世百日纪念,我已经说不清这一百天我是怎样度过的,恍惚中我并没有接受父亲已经离去的事实。虽然自己已经是年过半百了,细算起来人生也已经过了大半,但时常说来还是非常幼稚的,似乎人的生老病死、生离死别都是传说中的事情,与己无关。在家中,姐姐和大哥初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二哥也只是文革后期的高中毕业生,而历史给了我极好的机遇,读了大学,本科毕业还被授予理学学士学位,成了姐弟四人中学历最高的人,两位哥哥都说有关纪念父亲的文章一定是要我来完成的。可说来惭愧,我的文笔很一般,传统的祭文我根本就不会写,写出来的无非就是些随感或体会类的拙文。
在我前半生真实的记忆中,父亲是我遇到的品格最为高尚的人,他的一生把关爱给了每一位与他相识、相知、相遇的人,从来不知道索取回报,他在干事业时只知道谋事而从来不知道谋官,他自觉学习,思想永远新潮,他与人为善,几乎可以和所有的人愉快的交流和沟通。 从记事时说起父亲已经是我现在的年龄了,我主要的记忆就是他身体很差,每天都要吃药,一年三百多天,每天一副中药。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身体完全是因为苦和累造成的,一个国际大都市的白领,来到大西北的穷乡僻壤,超强的工作量加上极差的饮食条件(甚至还要忍饥挨饿),身体不坏才怪呢。 父亲在解放前已经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白领阶层了,解放时他每月领的薪水可以折合现人民币近200元。1952年国家号召支援大西北经济建设,他以极大的热情积极报名,并率领全家来到陕西韩城。当时我的母亲20岁刚出头,大姐刚满两周岁,大哥是刚出生四个月的怀抱婴儿(他的名字大西就是我的伯父为纪念父亲支援大西北建设之壮举而起)。一直以大米、鱼虾为主要食品的江南人来到白面都不能保证供应的大西北,加上实行新的工资制度,月工资改为50.5元,对父亲这样需要供养对象(那时我的祖母、外祖母都需要供养)较多的工薪人员,其生活的艰辛那是可以想象的。所有的困难并没有动摇他发展西北金融事业,振兴国家经济的信念和决心,在韩城银行业一干就是三十余年,1985年,64岁的他才光荣退休。时过二十余载,他具有传奇色彩的精湛业务以及对韩城金融业发展的巨大贡献,至今还在韩城金融界广为流传。对于这段历史,父亲一直为之骄傲和自豪,对于当初的抉择,终生无怨无悔。 父亲的青少年时期正值战乱时期,逃亡、求学行程复杂,加上他兄弟姊妹多(10人),分居海内外各地,在那个“极左”的年代,历次政治运动政审比较复杂,所以他一直被列为政历不清的可用人员,想要入党那是不可能的。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年过花甲的他才被他从儿时就想往的中国共产党正式接收。我后来也从事过党务工作,多次代表上级党委和入党对象谈话,我也想象过遇到像父亲这样的人我该谈些什么,我觉得只能是“您在思想上早已经入党了,让我们现在来完成一下组织手续吧!” 九十年代初期,七十多岁的他,自感人生尽头将至,正式给党支部写下了捐献遗体的志愿,希望组织上在他去世后能够监督子女们执行他长期的愿望,将遗体无偿捐献给国家,用于医疗科研事业。2009年,已经八十八岁高龄的他,给子女媳婿们留下一篇近3000字的长篇遗书,书中回忆了他有关捐遗愿望产生的时间和过程,说道:“人是依靠社会生活的,社会是依靠人的贡献日益完善和进展的,所以每个有良知的人,都应向社会作贡献,作回馈……”,他恳求我们:“吁请你们一定要帮助完成这个心愿”。他还交代:“把丧葬费用压缩到最低。不发讣告,不登报,不穿寿衣,不设灵堂,不开追悼会,不必袖黑纱,更无需披麻戴孝,请亲友勿送丧仪,遗体解剖移植完毕后取回骨灰,可以用普通的塑料袋盛装,由便者携往韩城,埋于母坟之侧,以示生死相依之意,这事要十分俭省,切切不可举行任何仪式。公家如发给丧葬费,可以领取后在上海市的穷困学生中选择确实困难的优秀学生给予助学之用。如属杯水车薪,还望你们以及孙辈有能力者按各自的志愿,适当帮助他(她)们。”他最后说:“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爱人和孙辈、重孙辈。我感到非常幸福愉快和骄傲。” 2011年4月29日上午11时21分,九十岁的父亲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病逝于上海曙光医院(东院),我们强忍着悲痛,迅速通知有关部门帮他完成了捐遗愿望,在我们和他简单诀别离开上海中医药大学捐遗告别厅时,时针刚刚指向2011年4月29日正午12时50分,整个过程还不足90分钟。 在人口数以亿计的中华大地,父亲是一位极普通的人,但他却是一位有信仰、有理想的人。我在他2007年写给我女儿的信中看到这样一段话:“小时候我曾有三个愿望,20世纪30年代初期一天,你曾祖父告诉我,蒋介石对日本采取不抵抗主义,但残酷杀害为穷苦人谋福利的年轻共产党员,还加上土匪的罪名,伪造恶毒的外号,割下头颅,悬挂在城墙上示众。这些暴行,反而引起了我对共产主义的向往,暗下决心,长大后要做一名共产党员。中期有一天我与小同学胡定义、陈延青三人相互言志,胡说要当一名航空机械师(航空救国),陈说要做一名科学家(科学救国),我呢?因为那时掀起儿童造舰运动,全国响应,希望省下点钱,节衣缩食,参加储蓄,集资造舰。我就说我要当一名银行工作人员,筹集资金,富国强民,(这事后来我们终于向国家献了飞机,成为儿童献机)。第三个愿望的产生已经是1938年了,这天,我到上海医学院去看望三姊,她正跟你现在一样,在学解剖呢,她伤感地告诉我,学校找不到尸体解剖,只好到战场上抬来牺牲的抗战士兵供用,当时我对牺牲的士兵十分尊重,难过的流下泪来,就发誓将来自己死后一定将遗体贡献作医学之用。……这第三个愿望将来有望你们后辈共同助我完成了。”回忆父亲的一生,正是围绕着这三个愿望由始至终,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才真正让我体会和理解了信仰、理想的真实含义。 大哥精辟的总结了父亲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是我们的好爸爸,又是我们的好老师,更是我们的好朋友。”我无数次的呆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和他对目交流,我发誓只要由我个人选择,来世我一定还做他的儿子。 其实我只是在写出自己的一些真实感悟,无意去学习鲁迅先生用自己的笔做投枪,去抨击社会的阴暗面和世间的不平事,但我还是想用堂兄发来的唁文来结束我的追忆:“惊悉叔叔不幸逝世,心中无限悲痛。你们失去了一位好爸爸,我们失去了一位好长辈。在我的心目中,叔叔一直是个伟大的公民(尽管以前我并不知道他是中共党员),他几乎集中了中国人所有的优秀品质,他足以让很多位高权重的人逊色和羞愧。叔叔又是一个很了不起的长辈,值得我们永远崇敬他、学习他和纪念他。” |
| 原文2011年8月6日 发表于陕西省韩城市 浏览:9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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