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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7月,在参加了人文科学国际大会之后,我从美国东海岸的波士顿出发, 乘著名的“灰狗”(GREYHOUND)长途汽车,途经十四州及底特律、芝加哥等城市, 冒着依阿华州泛滥的洪水,三天三夜,历尽艰险,于7月12日到达美国西海岸的名城 旧金山,为了访问心仪多年的中国革命史上著名的“女兵”,一位多产作家,曾与 陈天华、成仿吾被誉为湖南新化“三才子”的谢冰莹。 旧金山的天气很好,但7月的阳光并不烁人,风是凉的。当我进入CHINATOWN (唐人街)时,仿佛到了香港——眼里是中国的牌楼,汉字路标,满街的中国人, 琳琅满目的中国货,听到的是乡音,心里油然而生的是暖人的乡情。 按约好的时间和地点下了车,只见栅栏墙里是一方不太大的小花园,绿树竞翠, 鲜花耀眼,花坛边半倚半坐着一位拄杖老人。“她就是谢冰莹!”我毫无怀疑地这 样想。这时候,她已缓缓站起,微笑着走向大门。 “谢先生”隔着大门,我自信地向这位从未谋面的前辈打招呼。 “你一定是阎先生了,虽然我们没有见过,可我想象中的你和现在见到的你也 相差无几,只是想象中的你,似乎没有这么年轻……我们有缘,我从楼上下来才5分 钟,你就来了。” “我是见您心切,一路不敢怠慢……” “要见我,得买票,因为我是‘动物’。”她笑着说。 “为了这‘票’往返飞行,等于我将地球环绕了一圈,还跋涉了一个美国。” 我接过谢老的话茬,把多年追求的心愿,化成幽默递了过去。 面对这位革命的先驱女性,脑海不停地闪现着她在北伐和抗日战争中表现的那 种伟大精神和民族气节,她的智、仁、勇,以及影响过几代人、并作为精神遗产永 载史册的《从军日记》和《女兵自传》。 从1981年3月27日起,我们有过二十多封的书信来往。她给我的信中时时念及大 陆的作家。这次见面,她还问及冰心,还说抗战时期,在成都曾听她讲演《闲话燕 园》。她还说到柳亚子:“我曾住在柳先生家里。他说话结巴。说话时,闭上眼, 干着急,就是说不出。我忍不住,就赶紧跑开,躲着他笑。他太太对我说:‘冰莹, 你别当着他的面笑,那样他会生气的。’我说不会的……” 说起柳亚子,我想起他在1933年2月1日发表在《新时代月刊》二月号上的一首 词《寿冰莹——浪淘沙》: 绝技擅红妆,短笔长枪,文儒武侠一身当。青史人才都碌碌, 伏蔡秦梁。旧梦断湖湘,折翅难翔;中原依旧战争场!雌伏雄飞 应有日,莫漫悲凉。 岁首赋催桩,今进桃觞;红尘游戏尽无伤。艳福檀郎吾亦妒, 努力扶将。年少侠游场,儿女情长,通家交谊镇难忘。寿汝恨无 双七首,惭愧诗囊。 谢冰莹拄着拐杖,走起路来步态尚可称之为稳健——她的身体和精神比我想象 的要好得多。她看我手拖着,肩背着,于是便从我手里抢过一个小包,我不肯,她 也不让。我们在楼道里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先后经过三道安全门,再乘电梯,才进 了她的家。一进去,她便指着卧室里向西靠北的窗户对我说:“你看,那就是有名 的金门大桥!这座楼的其他房间,都看不见金门桥,只有这一间,窗户像个望远镜, 金门桥时时都在我们的视野里。我们和大桥每日相望,为了这个运气和缘分,我和 贾先生谁也不想离开这里,一住就是一二十六个春秋……”望着金门侨,我心里萌 生出诗的联想:那桥,难道不是归路吗?每日相望,与岁月相守,也许是在由近及 远地寻找自己的足迹,从大洋彼岸美国,眺望家园。 卧室里有两张整整清洁由深蓝床罩遮蔽的不同走向的单人床,一张属于她,床 头旁摆放着她和贾伊箴教授的合照及孩子们的大型彩色照片——照片告诉我,那是 一个透着文化光辉的温馨之家。另一张自然属于贾教授(我没有问,为了避讳)。 谢老说:“他头一歪,无忧无愁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这张床的一切如旧, 好像贾教授正在那里休息,或是正在等待他的归来。卧室连着小小的洗漱间,盆浴 淋浴兼备,墙上贴着谢老写的纸条:洗脸巾、浴巾、脚巾、友人用巾等等,规规矩 矩,有条不紊。外间略小,是书房客厅,也是厨房。一棵生长了二十三年的常青藤, 爬满了房子,把同一个空间的书房客厅和厨房隔开。一张窄窄的一米二带屉长条桌, 小小的木质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放些小巧玲珑什物,正面贴满了黄白纸条,工工整 整地记录着朋友的地址和电话。“这是我对付记性不好的方法。我怕忘了朋友的地 址和电话,所以,重要的,都贴在那里。” 在长条桌左上角的墙壁上,悬挂着丰子恺赠给她和贾伊箴的真迹画,画的内容 被他的两句题诗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在 她房间里,有好多菩萨塑像或画像。她见我在数其数量,便说:“不用数,共有八 个菩萨塑像和画像。”听后,我立即给她开了一个小玩笑:“不!在您家里,共有 九个菩萨;不过,只有您是真的。”“阎先生莫开玩笑,不要惹怒了菩萨;要知道, 菩萨是要保佑你一生幸福平安的。”“罪过!请大慈大悲的菩萨宽恕!”因我说得 相当认真,谢先生便赶紧说:“没关系!任何时候菩萨都不会报复或惩罚的。”后 来,她告诉我,从小因受母亲影响,才信菩萨,皈依佛门。 “阎先生,你是第一个来访的大陆人,我们隔山隔海通信好多年,今日能见面 真不容易。我们算有缘分,你算有运气,因为你早来晚来,我都不在。” 谢老一面说,一面为我沏茶。喝完茶,即带我到一家叫“湖南亭”的中国餐馆 吃饭。 “因我常在‘湖南亭’吃饭,常在‘湖南亭’请朋友,所以有人还把我当成餐 馆的老板呢!”谢老很兴奋,不停地向我讲述她和这家餐馆的亲密关系和感情联系, “我到旧金山不久,‘湖南亭’也来了,悄悄地在我家旁边开了业,你说,我是不 是有运气?我走遍天下,总忘不了湖南菜的美味,而湖南菜似乎只有这‘湖南亭’ 的最好……” 在“湖南亭”,谢老点了几个她认为最有代表性的湖南菜,另有一盆汤,一盆 米饭来款待我。她大概想我远道而来,一定很饿。饿也真饿,但我只顾与她讲话, 根本无心照顾那一串九曲十八弯的饥肠。谢先生吃饭时几粒白米掉在桌面上,她拣 起来,又放在碗里。 饭后而归,在她的小家里,我们开始了轻松自由的对话,直到太平洋上空的星 斗连成一片历史和传奇…… 一 岁月像逝水一样,年复一年地奔流不息。如今,已经八十九岁的谢冰莹,我仿 佛听见她在说,她永远是小孩,没有老,祖国的锦山绣水、家乡四季如画的风光, 永远在她的心里生辉,在她的笔下发光 山青、水秀……村子的四周被起伏的山峦包围着,婉蜒如带的小河,终年不息 的唱着小曲,水清得可以看见小虾游泳;一到春天,那些采茶女的歌声唱得你神魂 飘荡。她们是农家女,出门采茶都用蓝色或印花头巾罩着,只露一个小脸,遇到男 人时,像新娘似的低头含羞而过。全村的女人找不出一双天足,都裹得如小辣椒一 般……这是谢冰莹在《平凡的半生》里所描述的家乡——湖南省新化县大同镇谢铎 山一二十年代的生活…… 1906年,当中国还处在黑暗重压下,这年10月22日(阴历九月初五),她在这 个乡村诞生了。 她的父亲是清朝的举人,能文能诗,做过三十年新化县立中学校长,记忆力强, 知识渊博,学生们都称他为“康熙字典”。他平易近人,从没做过损人利己的事情: “母亲和父亲一样被全村的人所拥戴,她聪敏有志气,能刻苦耐劳”。她读书不多, 但理解力强,从十六岁嫁到谢家起,便担负起整个繁重的家务。一共生下四男二女, 谢冰莹是最小的女儿,受到父母的溺爱。 谢冰莹原名鸣冈,字凤宝,又名谢彬。五六岁时父亲就教她读《唐诗三百首》、 《随国女弟子诗》、《史记》等。她有惊人的记忆力。然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封建思想束缚着母亲,要她少读书,多学女红,跟别的女孩一样,裹足穿耳,决心 把她培养成一个贤妻良母。但是谢冰莹从小就有反抗精神,为了迫使母亲接受她上 学读书,曾绝食三天,后来见她哭得实在可怜,才允许她进私塾,十二岁时改入大 同女校。 《水浒》这部名著,不知拨弄过多少人的心弦,熏陶过多少作家。谢冰莹在小 学时期,也爱上了《水浒》。盛夏的黄昏,人们挥扇纳凉,她像说书人似的开了场, 招引了一群端着饭碗的、拿着烟杆的、捧着茶杯的、背着孩子的男女老幼。她的六 祖母是最积极的一个,一吃完饭就催促大家:“你们快点吃饭呀,吃完好听鸣冈讲 故事。”她一讲起来,就进入角色,忘了形,手舞足蹈。有次讲武松打虎,竟然把 一个蹲在她身边,仰着脸听讲的孩子当成老虎,飞出一脚,把孩子踢倒在地,听讲 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孩子疼得直想哭,但见大家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母亲对谢冰莹着魔似地看小说,讲故事,非常痛恨,更认为《水浒》是一部邪 书,便把书收藏起来。后来她还是把《水浒》找出来,但再也不当着母亲看,总是 在大家都入睡之后,才偷偷爬起来看书。不久,看坏了眼睛,母亲骂她,她回答道: “禁止我看小说是不行的,即使成了瞎子,我也要看。” 人的性格、生活道路,往往受着多方面的影响和制约,童年时代,是这多种因 素里的重要因素。关于童年生活,谢冰莹回忆说: 我完全像个男孩,一点也没有女孩的习气,我喜欢混在男孩 子里面玩,排着队伍手拿着棍子操练时,我总要叫口令,指挥别 人,于是他们都叫我总司令。我常常梦想着将来长大了带兵,骑 在高大的马上,我佩着发亮的指挥刀,带着手枪,很英勇地驰聘 于沙场。 我反对裹足,反对穿耳,我那时并不懂得什么男女平等,只 知道同样是人,为什么男人可以不穿耳不裹足,而这些苦刑只给 我们女人受,男人有资格出外读书,为什么女人没有呢? ……妈妈早上替我裹脚,我可以在晚上的被窝里解开,到我 哭闹着要上小学时,便把所有的裹脚布一寸寸地撕掉了。那是我 与封建社会作战的第一声。 谢冰莹很小时,母亲就替她订了婚。她在大同女校学习,未婚夫在大同男校学 习。这位不相识的“对象”,谢冰莹曾见过一面,但印象很坏,她说:“我相信将 来决不会和他结婚的。”1993年她回忆说:“我五岁被‘指腹为婚’式地许配给一 个叫萧明的未婚夫,那时他十岁。我参加北伐回来,家里就逼我结婚。我反对这门 亲事,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哪里谈得上感情?妈妈个性强,她一点也不通融,说 我若不从她就死;我个性也强,也不通融,认定了的理,谁也改不了。爸爸说,为 了妈妈你牺牲一下吧。我说,你杀了我,我也不从!爸爸说,你先去,然后跑。我 带着无限的委屈依了爸爸。但我做好了‘逃’的各种设想和准备。婚,只能成假, 不能变真。我对萧明说,我是奉父母之命来你家的,我们结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只有痛苦;我们可以做朋友,不能做夫妻。我和他谈了三天三夜,他困得不得了, 熬不过,只好睡觉;我也困得要死,但不敢睡,只能硬挺着不停地在火炉旁写日记。 萧明人很好,通情达理,终于放了我,从此便开始了一生的痛苦…… 在女校学习时,她的小脚得到了解放。这时,“我初次看到莫泊桑的《二渔夫》, 都德的《最后一课》。我被这些爱国的故事所感动,对新文学发生了莫大的兴趣。” (《我是怎样写作的?》)从此,她最喜欢读国文,每次作文课,她总是第一个交 卷,而且比别人写得长,写得好。每次寒暑假,父亲教她念四书、五经,给她讲 《史记》,但母亲总是在她耳边唠叨出嫁的事,或讲女人读书无用,毫不心疼地侵 占她的宝贵光阴,要她绣花、纺纱,为此她曾暗暗悲伤,小小的心田已经埋下了苦 闷的种子。 当她十三岁的时候,转学到新化县立女校。这个学校的国文教员特别提倡读文 言,但并不反对学生写白话。她回忆说:“我读小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那时二 哥在山西大学读书,他寄来一本胡适翻译的短篇小说集,我看了非常感到兴趣,自 己也很想学着写,但是看了胡适论短篇小说,我又没有勇气下笔了。” “五四”运动前后的学校,都很注重讲演,那些思想解放、关心国家命运的青 少年,一般都能登上讲坛,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对人生、对社会各种问题的看法。 有一次,谢冰莹上台后,一紧张,口吃起来,只说出了要讲的题目,却没讲出一句 内容。她争强好胜的自尊心受到挫伤,感到羞辱而要自杀。但经过这次打击,她的 胆量却一天天大起来,口吃的毛病反而没有了。 1920年,她转到一所离家有四百多里、特别重视英文的教会学校——益阳信益 女于中学(现为益阳市第一中学)。学校地处资江之畔,——益阳城内南门附近的 五马坊,对面有桃花仑。江水、渔船、葱郁的山林,织成那里十分美丽的景观。她 常在熹微的晨光里为欣赏愉悦心灵的美景而耽误点名和做祷告。提到祷告,那是最 使她头痛的事。谢冰莹说:“我并不反对宗教,而且主张信仰自由,但我不赞成崇 拜偶像,耶稣为民众谋幸福而被犹太人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牺牲精神是伟大的,我们 尽可崇拜他的伟大,学习他的精神,并不需要一天到晚做什么祷告……实在没有意 思。”为了不做礼拜和在国耻日发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游行示威,这位思想激进、 只有十四岁的少女,终被学校开除。但在1921年暑假,她又考上了湖南省立第一女 子师范,父亲亲自送她由蓝田乘船到长沙。 在新的环境里,她对文学的兴趣像酒一样愈酿愈浓,文苑里争芳十艳的新文学 之花,诱惑着她那颗入了迷的心。那时,“除了上课,所有余下的时间,我都消磨 在图书馆里,又因我有一个时期担任图书管理的职务,看小说的机会更多,而且每 次购到新书的时候,我总有优先权阅读。那时我崇拜的作家是莫泊桑、左拉、托尔 斯泰、陀斯妥也夫斯基、小仲马等。王尔德和爱罗先珂的童话,也是我最喜欢的, 中国的小说,我最喜欢看《水浒》和《三国志》。《红楼梦》虽是一部小说,但对 于林黛玉的哭,并不能引起我的同情,而贾宝玉那种傻头傻脑,只知道和女孩子玩 的态度,我常骂他没出息。”“……我爱看哀感悲壮的小说,就是看戏看电影也一 样,我不喜欢看那些结局大团圆的,而喜欢看结局悲惨的。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 恼》,小仲马的《茶花女》和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朱淑贞的断肠词,成了我 最爱的读物……”在女师,她的国丈老师是翻译家李青崖,在文学创作上,不时给 她以点拨;但她用心血写的万余字的小说《初恋》,李先生却不给她看,并说当初 福楼拜教莫泊桑写小说是从短篇入手他才成了世界短篇小说之王。李先生没给她改 稿,颇使她伤心且记了“仇”,再不交作文,期末结算成绩时,她的作文是零分。 这件事,她写进了《一个女兵的自传》里的《作文打零分》一文中。1943年与李青 崖先生邂逅时,她心里难过,直向李先生道歉。后来,她在《李青崖》这篇散文中 写道:“就在那梦一般的相遇,梦一般的心境里,我了解了李先生的宽宏度量,了 解了他的慈爱心肠。”另外,在写作上她还受到编辑《通俗日报》副刊的三哥的鼓 励,这不仅使她的写作兴趣更高,而且有了长足的进步…… 中学时期,谢冰莹有两个爱好文学的朋友,她们写了许多小说、散文和新诗, 还天天写日记,但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连国艾老师都不知道。这种刻苦练习,使 得她文思敏捷,笔锋流利,为日后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中学二年级时,在长 沙《大公报》幅刊上以“闲事”为笔名,发表了一篇《刹那的印象》,那是她第一 次与社会见面的处女作。这篇散文描写一个师长的太太买了一个丫头,要她们品评 她的好坏,当时她极为气愤,连这位太太的饭也没吃,跑回学校就写了这篇文章, 第一次用文字公开了她的正义感和社会思想。从此,她对文学的爱好更进了一步, 但并没有想到将来要当作家。她的父亲却不然,对女儿的希冀与日俱增,总是孜孜 不倦地培养她,教她唐宋八大家的诗文,并常常对她说:“孩子,你要成为道韫班 昭第二,史续兰台祈异日,我把这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二 革命,像春潮,席卷南方,直捣军阀的巢窠。许多有识之士,热血的青年,都 投入了这场革命。 如果你不参加革命,你的婚姻痛苦解决不了,你的文学天才 也无从发展,为了你将来的前途,从军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谢冰莹的二哥,是封建婚姻的牺牲者,他的妻子又丑又恶,但他不能离婚。他 爱母亲,所以不敢违母命,宁愿自己牺牲,但他同情妹妹,怂恿、支持她逃婚。当 他从报上看到中央军校招收女兵的新闻后,急忙跑到学校告诉妹妹,要她赶快报名, 并讲了以上那些坚定她出走当兵、逃出封建樊笼的话。后来,她感慨道:“我是多 么感激二哥呵,我得到了生的启示,发现了光明。”于是,1926年12月16日,经过 许多曲折和艰苦来到武汉,投入革命的洪炉,在两湖书院的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第六 期女生部受着严格的军事训练和政治训练。与她同时受训的二百多女同学中,有小 姐、太太、生过三四个孩子的母亲,还有母女两代人,不少人是小脚,“她们穿着 军服,打着裹腿,背着枪,围着子弹,但是走起路来像鸭子似的一扭一拐”,然而 她们是勇敢的新女性,都是牺牲了家庭享受和学校舒适生活而来到有着铁一般纪律 的军事集团来受苦,来锻炼身体和精神的。谢冰莹热爱这样的生活,“我们的生活 是再痛快没有了,虽然在大雪纷纷的冬天,或者烈日炎炎的夏季,我们都要每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