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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尔参的名字就有点戏剧性,1924年他父亲随冯玉祥参加北京政变,旋又升任热河都统署参谋长,听到儿子出生的消息,顺口就给他起了个“尔参”的名字。 华北危机到了已经不能安放一张平静书桌的时候,做北平市公安局局长的父亲把张尔参母子送到香港。“七七事变”后,张尔参辗转到了上海,得以继续完成中学学业,后来又考进“圣约翰大学”读书。 “圣约翰大学”是中国近代最著名的一所教会大学,颜惠庆、邹韬奋、顾维钧、宋子文都曾是它的学生。1881年,时任英语教习的卜舫济牧师(F. L. Hawks Pott)改革教育方法,全面以英语授课,首开中国教育史上英语教习的先河。到了1886年,卜舫济当上校长后,又将英语教学列为各科之首。到了1896年,学校已经形成文理科、医科、神学科及预科的教学格局,成为大上海唯一的高等学府,不但对中国,而且对东南地区的高等教育改革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张尔参说,“学校里最有名的人物当然就是布特(Pott)父子(英语我不懂,老头说起布特的时候,发音有点像说“炮特”,感觉发音特别纯正),授课全部都用英文,刚开始话也听不懂,笔计也记不了,好长时间才能适应。” 可惜了一所中国最古老的大学,解放后的1952年,全国高校进行院系调整,把“圣约翰大学”支解合并在上海其他高校,当年学校的校址,就是现在“华东政法学院”所在地。 张尔参还依稀记得当年毕业时候的情形,当时许多名人来校祝贺,其中就有美国驻中国大使司徒雷登。轮到司徒雷登发言的时候,他卖弄似地用了一口标准京腔,然后又该到老布特了,老布特看了看司徒,转而用了一口标准的吴浓软调,除去老布特这群学生,怕是司徒大使连一句也没听懂。司徒雷登在中国生活了50年,号称“中国通”,而老布特(卜舫济先生)光是在“圣约翰”当校长就当了52年,他比中国人还中国人。张尔参这一届的学生无不为这个镜头深深感染,至今还津津乐道。美国人个性张扬的顽皮情形,过去半个多世纪了,仍然历历在目。 毕业后,张尔参进入到上海援华物资转运站工作。 张尔参说:“我的工作就是将国外援华物资的英文报表抄对清楚。48年那个冬季,北平已经被解放军团团围住,火车早就不通了,我是坐飞机回去看望留在北平的父母。过完年,又坐飞机赶回上海。走的那一天,我的一个远房亲戚送我,在飞机场碰见了我父亲的一个老同事,跟我那亲戚也很熟悉,就把我托付给他一路照顾。那天因为天气的原因,飞机备降在青岛过夜,晚上住在一个房间里。我那叔叔问我在哪里上班啊?我说在物资局。他说干什么工作?我说抄抄报表。他说喜欢不喜欢干那个工作啊?我说不乐意,没意思。” 他说:“那你跟着我干吧。” 张尔参的这位叔叔当时是“中国航空公司”的高级董事,就这样,张尔参跟着他进到“中国航空公司”,在上海总部做运输服务工作。因为英文特别好的原因,所有跟外国人打交道的事情都由他负责处理。 解放军很快就打过来了,百万雄师过大江之前,“中国航空公司”撤退到了广州,又撤退到香港,接着就到了49年11月,留在香港的“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华航空公司”的数千职工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两航起义”,做为一名普通职员,张尔参在起义名单上签了字。通过深圳坐火车来到广州,然后又回到北京。 “当时为啥要选择回国呢?”这是所有识认张尔参的人都要问及的一个问题,老头也回答过无数遍:“因为我的父母在北平啊。” 五十年代初期,对张尔参这样的人来说还算平稳,作为中国民航筹建初期的专业人才,张尔参留在北京民航总局工作。百家争鸣的时候,张尔参也到了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龄,那天他就站起来,用他老北京的眼光,标准的北京话,给领导提了几条建议——很不幸,他为他自己的草率,付出了几乎一生的代价。做为一个旧军人的后代,上过教会大学的知识分子,参加过国民党政府工作的旧员工,张尔参理所当然地被下放到农村去接受劳动改造。张尔参说,“去山西那一火车皮的人都是我这样的,几乎全部来自中直机关”。张尔参回忆,“那几年就是抬土,修水坝,抬土,再抬土,把土从几里路外的山下装进筐里,然后抬到水坝上,砸下夯实”。北京自然是回不去了,劳动改造基本完成后,经过一番甄别,做为一名没有劣迹,属于可以改造过来的旧知识分子,张尔参被“流放”到吕梁山脉的临县农村做了一名语文老师。后来人们发现他还会讲英文,又让他兼职教起了外语。提起当年这一段,张尔参显得很满足的样子,“方员几百里山头,就我一个会说英语的”。那些年,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许正是天作之合吧,就在这吕梁大山的深处,还真找到了不嫌弃他阶级出身的农家女孩子,他结婚了,这根一扎就是二十年整。 八零年左右,北京民航总局一位领导来甘肃调研,见过几位找他落实政策的“两航起义”员工后,突然想起五十年代和他同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过的张尔参,就打问起他的下落。幸好还有同仁想起来说,张尔参有可能流落到了山西。这个领导也很怀旧,专程派人下去寻访,终于在黄河右岸、白云深处找到了尔参兄弟。当年的黑发少年已经变成了白头老翁。 说起找到他的这个人,张尔参只是喃喃重复一句话,“他是很怀旧的一个人。” 晚年的张尔参被安置在甘肃兰州,进了民航技校当了英文教员,几年后光荣退休。张尔参一子一女,儿子似乎不是亲生的,养子的孩子现在正上幼儿园呢。幼儿园就在我上班的楼下,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坐在楼下等着接孙子的老头子。小孙子名叫张木森,很调皮,跟本不听他爷爷的口令,一个劲的在前边疯跑,老头拎着孩子的书包,在后面颤颤巍巍地追。听幼儿园的老师讲,每天早晨站在门口迎接孩子的时候要相互说一声“狗大毛宁”和“狗大毛宁踢球”,张尔参听到后有时也插上一句嘴,他说:“你们不应该这样讲的,这样讲太正规了,应该用‘goodmong米斯特色儿’才对”——当然,他的发音仍然那么地道和标准。 老头昨天去世了,让我不由不写下这样几句,记一记他那不知是苦难还是幸福的一生。 2006年10月20日星期五11时12分 (此文为转发才差二斗的博客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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