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已离我而去了，我没有得见她临终的婉容，更没有聆听她临别的嘱语。她那样地离我们而去，正如她的人格那样，默默无闻地劳作，没有多余的话语，即便有痛苦也自己吞咽，不做任何表白。我真真不明白，她为何没艰度难关，等儿女归来见面叙语，是上苍的不公，还是真应了俗传的“本命年”之说？她之离我们而去，真使我们少了多少情，缺了多少爱，也乱了我的思念，我现在仿佛失去了很多，顿觉无牵无挂，没了寄托。但我晃觉她并没有走远，没有离开我们，至今我每每跨进母亲住过的老屋，便脱口而出“妈”，但四壁无应，我才凄然泪下…… 　　冥冥大众，爱恨丛生，体味千种爱的滋味，我最珍爱这母爱的真诚。母亲一生辛苦，朝出暮归，几度夕阳，风中雨中，春夏秋冬，为儿女操劳，无私无怨，不惜自己的生命。六个儿女，十亩桑田，是她的寄托，是她自我生命的展现，一年到头十几双鞋要她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去做；十几身衣服要她去一圈一圈摇纺车；有多少锅馍饼，要她一下一下去揉捏，儿女们在异地上学，她要经常给他们烙与家中不同的饼，有人说她烙的饼能装一火车，这丝毫没有夸张。记忆中有多少个日夜啊，为多挣一个工分、多分几个油饼而加班加夜，自己拖着疲劳的身子却换回我们一夜的静谧、周遭的甜蜜。就是在那个岁月、那个条件下，母亲为了我们就这样一天天病了下来，我们却一个个成长起来，走进了大学的门。这就是无言的母亲给我们付出的沉重代价。 　　我是姊妹中最小的，母亲是我上班不久离世的。我亲见她在病床上难过的样子，她脸色胀红，全身颤抖，半天一口气喘不上。她这样对我们说：“老天啊！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能治好我的病来生做牛做马都行。早知这样，你们几个有个学医的多好啊！”我心里一阵的难受，鼻子里一阵的酸楚，滚热的眼泪就迸了出来。我眼见母亲对这美好世界的万般留念，然而怪尽了我辈的无能，我们无法挽留住我最亲爱的母亲的生命，她在我们都去上班时，默然地告别了尘世，别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没留下一句话。我心如刀绞，她看着我们一个个成人成事便放心而去了，她不能做活了，也许她觉得这世界再也没有用她的时候了，便离开了我们。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呢？在她的上衣，发现了我们平时给她的钱，用手帕包裹着，她平生很少花钱；打开她的柜子，那里有一包裹我们儿时穿过的衣服和过去为我们纳好的布鞋子，但我们早已不愿穿了。另外一个则包着一摞格子布，这是母亲亲手织的布，这布我们结婚时每人送一点。这就是母亲留给我们的纪念，还有比这更重的，更丰厚的，那就是她给我们的付出和人间永不泯灭的母爱，在我们痛苦的泪花中突放异彩。 　　时光饶不了每一个人，岁月如梭，宇宙茫茫，世事艰难，一个人的一生转瞬即逝。我的母亲突然辞世，来的出乎意料，使我这年来总在迷茫中生活，在感情的旋涡中打转。我总觉她没有离我们而去，是在遥远的地方去医病，我们仍象往常那样在忙忙碌碌中等着母亲而归，但岁末的钟声已经敲起，我四顾茫然，没有母爱渗入我的心底。真真切切，母亲已离我而去，整整十载！我只见到母亲的遗容在空旷的屋子当中，我迈着沉的双腿，走上前去，拭去上面的灰尘，又仿佛看到上面遗落了我的新泪。我只得整理我多年来得思念，又集我多年来得悲泣，化为对我慈母的永远眷恋。 　　哀哉！我母一生，辛勤劳作，勤俭朴实。思念我母，幼年孤苦，进我家门，仁爱慈厚，芳邻呼应，阖里称贤，生我育我，训诲无偏，抚我鞠我，晓夜交煎，顾我儿辈，手抱心牵，勤劳罔极，直通昊天。我辈成人，母染沉疴，儿愚无能，求治不痊，胡为一疾，慈帏遮捐。我辈罪责，倾江难书，俾我儿辈，肠断泪涟，呼天嬖踊，风木凄然。音容宛在，何耐，杳距重泉，抚臂呼号，见母无缘，驾鹤西去，泣血鸣咽，天长地久，抱恨绵绵，神有其灵，来格来歆。（备注：“呼天嬖踊”一句中的“嬖”字下面应是“足”部，因电脑里无此字。） 　　我真的感受到了我们世人的渺小，追名逐利，互相倾轧，淡漠亲情、友情，这金钱的丑恶正在污浊着我们世人的心，这一切的一切在母爱面前只是世人扛在肩上的可笑的累赘。母亲对我们的深情不是文字所能描写，她那深厚的慈荫，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蔽。每每追念，不能自禁中怀的摧痛，热泪暴雨般的盆涌，然痛心中亦隐有无穷的赞美。她的身心劳碌了一生，她的痛苦自己吞咽了一生，在她短促的一生里，从强制她裹脚的那一刻起，到多病缠身的临终，她无争、无贪、无霸、无享，默默地把幸福留给了我们，把世间的原本附在我们身上的病魔带走，她的一切一切的安慰和寄托就在她的儿女身上，只要我们能够自强自立，各尽社会的义务，她在冥冥中也就永远地微笑了。

原文1995.4.20 发表于西安晚报等  浏览：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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