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 远 的 财 富 　　林 芳（211600 江苏金湖三中） 　　最爱吃父亲在大年夜炖的猪头肉，一家人挤在灶台间，父母亲忙着蒸馒头、年糕，一边忙着呵斥多嘴又顽皮的我们弟兄俩，发压岁钱、守岁、敬天地祖宗……记忆中的童年，祥和、温馨、朴实…… 　　印象中父亲永远是乐观、开朗、风风火火。却从不曾与父亲谈过，只是听母亲说起，父亲十四岁少年丧父，中途辍学，为了育子成才，一生劳碌，但矢志不移，终获成功。 　　父亲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童年随二爹爹去扬州读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等通背过， 一手毛笔字写得很洒脱，逢年过节，庄邻门便会夹上几张红纸，说着客气话，请父亲来写门对子，父亲用他终年握犁把的手挥写对联，此刻，我感觉父亲有一股大将风度。父亲的求学梦做到十四岁便戛然而止，我爹爹因为公家挑菜涉水中暑毒（当时他是村干部），父亲被迫中途辍学。但他从未和我谈起过这些， 只是在不经意间，父亲会说某某、某某是我的同学、当年我的成绩不比他们差。言语平淡，但我分明却感到其间的失落、怅然，父亲理想的翅膀在十四岁时因家庭突然的变故折断了。父亲曾说，我们家没有底子，祖上是要饭出身，你孩子上大学要知足，师范不错，铁饭碗。我听了很不服气，要饭出身怎么了，明朝朱洪武还要过饭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颇有俯瞰天下的豪迈气概。 　　其实，我当时不知道父亲说这番话的背景。父亲为了给我学费供我上学，冬天冒着刺骨严寒下河采藕，夏天别人乘凉他去捞鱼摸虾，养鹅放鸭打苦工，为了省几个钱戒了自己抽了多年的烟……为了什么？为了自己未竟的梦能在儿子身上实现！在那般艰难困苦之下，仍执着于理想之梦，供我读书，教我有尊严地做人、成人成才。“我本蓬莱人，岂为稻梁谋”。高洁自许，而倚风作邪，仗势欺人的下作不为，面对命运，选择自尊！以尊严、以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风神和风骨、以浩然正气面对命运的不公！父亲常说，人要有志气，人要有骨气，穷人要有个穷强气！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在风雨如磐、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什么支持着父亲毅然地前行？是自尊、自立、自强，是他高远的理想，是他对子女的期望！对未来的希望！这让我想起饿死也不食美国救济粮、民族精神象征的朱自清；想到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开国领袖毛泽东，毛泽东之所以至今仍为许多人怀念、景仰，我想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骨气！在资本主义国家围攻、苏联等国的打压、掐脖子的情况下，是屈服还是抗争？是跪下还是站直，这样的选择无异于哈姆莱特的“是活着还是死亡”选择的艰难。我们选择自尊，选择自立，选择自强！这也是父亲传给我的最宝贵的财富！永远的财富！ 　　面对纷纭浮躁的世界，驿动的心总是难以平静。外面的世界似乎很精彩，南京、苏州的贵族学校以重金礼聘，报社招聘记者编辑人员……当我将录用消息告诉父亲、征求他意见时，他沉吟良久说，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清平乐。我明白他的想法，父母都希望子女平安、稳定，如果有风浪哪怕自己承受也不愿惊扰子女！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就是可敬可佩的伟大的中国父亲！ 　　父亲的病成真时间较长，但他一直瞒着，也不准母亲告诉我。直到1999年10月14日，他从工作单位来到我处，说要看看我新分的房子，在我的毛坯房里，他告诉我，已经几天滴水不进，估计是食道癌。我听了放声大哭，父亲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你对自己不负责啊！……父亲却反过来说我，人活百年，终有一死，我没有什么遗憾，你工作不错，房子也烦起来了……父亲，我知道你是怕给我拖债，怕烦我，怕影响我工作，自尊要强的父亲啊！你什么时候为自己多想想？ 　　当我提出卖掉毛坯楼房给他治病时，他坚决反对，并说，你把房子卖了，我死了也不安心。人多喜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为了给父亲治病，我踏上艰难的举债之路，面对冷脸、白眼，种种乞求、哀诉也难打动铁石心肠，一趟趟跑，一遍遍求……世态炎凉、人情浇薄，我深深体味到一个无钱、无权、无势的书生的无助、无奈与悲哀，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枉读诗书满腹，原来不值一文！让我也真正体谅到贫弱者的苦痛与哀愁。以前读鲁迅的《<呐喊>自序》和他的文章，颇为费解，如今我懂了。鲁迅先生当年冷峻的文风与他早年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庸医杀父——选择学医，乃至弃医从文，莫不与其经历有关；而早年的饱受冷眼，家道从小康坠入困顿、体味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进而影响到他的人生道路的选择：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影响到他冷峻犀利的文风。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往往与一个人的经历、体验、顿悟乃至于挫折有密切关系。由此，我读懂了鲁迅、杜甫，并进而理解、相通。也许有朝一日，我也会选择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吧。但丁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鲁迅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然而钱还是借到了。父亲在病重期间，还挂念着我房子的装修，一直把房子烦好。但他却未能去住一天……父亲的病终回天无力，于2000年1月27日与世长辞！享年57岁，那一天大雪漫天飞扬，父亲高洁尊贵的灵魂在九天之上飞舞。弃浊世真如敝履，怀海才而天不永年！我也要作一篇屈原的《天问》，问天道为何如此不公，说什么善恶有报，却为何好人不长寿！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真令人扼腕长啸！ 　　普希金在《纪念碑》一诗中说，有的人用自己的言行品德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在人们的心中。是的，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他活在人们的心中。父亲虽去了，但他的自尊、自立、自强的奋斗精神和崇高的品格却将永存，并作为永远的精神财富得到发扬光大！饮水思源，慎终追远，薪尽火传，生生不息！这是我们永远的财富！ 　　当我写作此文时，窗外正播放《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但却永远看不到我敬爱的父亲了！…… 　　转眼父亲逝世六年。 　　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然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谨以此泣血的文字，以心香一炷，在父亲逝世六周年之际焚化于父亲灵前，祭奠敬爱的父亲。伏维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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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6/6/25 22:3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