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你无论走得多远也不会走出我的心 　　 　　 黄昏时刻的树影拖得再长也离不开树根 　　 　　——《沙恭达罗》 　　 　　 　　 　　 我奔波辗转三千余里回到故乡时，奶奶已经平静的睡入坟墓三十多天了。在西安我还抱着几丝微薄的希望，回到北京获得确切消息我禁不住痛哭流涕，我知道这个深爱我的人走了，她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塞北的天空晶莹剔透，漫天繁星就像雨后宽大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母亲为我披了件外套，我站在院中篱笆墙边想奶奶。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虽然我现在已经能够平静的看待死亡。 　　 　　我不相信所谓的感应，但是在奶奶去世的那一天，我在西安却没来由的烦闷抑郁。电话打回去，二哥说奶奶这两天感冒了，告诉我不要担心。但是我心中仍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可能是很早就遭遇了家庭的变故，我太过敏感了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后来我才知道，二哥接我电话的时候，他刚刚从奶奶的新家中回来，他们抬着奶奶走过庙沟门走过菜园子走过王老二家门前的老榆树走过书声朗朗的学校，从五十多年前，奶奶来归我家，村中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奶奶都已经走的非常熟悉，而这一次却是大家陪着她走过最后一次。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结实的身体发起了高烧，眼前的世界满是金星，黑房子黑洞的怪梦一直纠缠着我，一连输了一个礼拜的液体。终于结束了最后一门期末考试，我迫不及待的踏上北返的火车。我不知道，在奶奶最后的几天里，她的四个孙子都没有能够出现在她的床头：占欣兄长在北京，占军在呼和浩特，占寅还不及一岁，在离家百里的大坝，而我在西安参加一考近半个月的期末考试。这于她该是如何之大的遗憾了，当我长跪她的坟头时，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她诉说。 　　 　　在家中奶奶睡过的土炕上，我晚上睡不着觉，我瞪着窗外黑幽幽的天空发呆。我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惶惑，难道一个人就这样永久的从生命的空间中消失了吗？这是何其的不公平这是何其的残酷。在这个土炕上，我听奶奶讲她和爷爷的以及我们家族和小村庄的逝去的历史，她讲我们兄弟姐妹以及父辈们小时候的趣闻逸事。关于历史，我读过的版本已经不少，可是我现在仍然觉得奶奶口述的历史才是最真实的才是最活泼的，因为没有偏见而且饱含真情。 　　 　　如果奶奶健在的话，她一定会为占玲、占莹我们烧好了满火盆的土豆吧?如果奶奶健在的话，她一定又在开心的看着自己的孙男弟女从天南地北汇聚到了榆树林。她每年都要在正月的时候，含着热泪把大家送走，在腊月的时候把大家盼回，她从来没有过疲倦。 　　 　　我家是一个大家庭，爷爷他们兄弟四个，到了我们这一代时，整个家族已经一百多口。奶奶四儿三女，但是无论和妯娌、儿媳还是孙媳，她和大家的感情都非常要好，大伙有事情都愿意和她说；她在村中也享有很高的威望，村里有什么大事小情，很多人也愿意让她来决断或者说合，她总是微笑着，一双小脚忙个不停，她爱着村中的所有儿孙，她乐于帮助村中任何家的红事白事，即便是乞丐，奶奶也毫不犹豫的给予周济。 　　 　　奶奶先是在老叔家里和叔婶一起，后来和爷爷搬到我们家里，再后来爷爷去世了，奶奶又搬到了二伯父的家里。奶奶是很开明的人，儿子娶妻成家，她就把儿子分出去，她觉得大锅饭的日子可能最终会伤害大家的感情。她从来没有和哪一个儿媳吵过架甚至红过脸，这在村中是很少见的。她帮助儿女们把孙子女们一个个拉扯大，大家对她都有着深厚的感情。 　　 　　记得小时候，即便做同样的饭，我也喜欢吃奶奶做的饭，仿佛她煮的更香些。像所有的人一样，谁的童年能缺失祖母或者外婆的童谣?不过，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她是不是擅长讲述一些鬼狐的故事，但是我依稀记得她带着我出去串门的情景：我拉着小玩具车在前面跑，她唯恐我摔倒而紧紧的跟着，奶奶给了我一个充盈的童年…… 　　 　　奶奶这一辈子是很不容易的，年轻的时候，家里的人口非常多，大家族在一起过日子，她照顾曾祖母，照看自己的孩子和妯娌们的孩子，还要参加劳动生产，遇上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她把粮食都给了子女而自己挨了不少饿，生活刚刚好一点，她又遭遇了丧失子女的悲痛：大姑去世的时候，我还小，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要在大家都睡下后自己到院子中的黄瓜架下暗暗流泪；但是等到父亲去世，我才突然发现，奶奶在半年的时间竟变得如此苍老，仿佛一下子就老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岂是文字可以描述，从那以后，她的眼中总是蒙上了忧郁的影子，有时会静静的看着很远的地方独自发呆。 　　 　　读初中时，我周末总是一个人在厢房中读书，奶奶偶尔就会过来看看，摸摸我的头，看看我堆积在桌上的书本，然后一声不响的走开，厢房的光线不好，奶奶就找人给安了一扇窗子。我有时候透过窗子，会看到她自己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头发花白，太阳明晃晃的，偶尔会有风吹起几茎白发，奶奶一动不动。我们这些孙辈都慢慢的长大了，父辈们也都比较忙碌，为了生计为了儿女，大伯父远在内蒙，甚至在自己的弟弟遇难时也没有赶回来；老叔后来也因为工作调动搬到离家上百里的远方乡镇，奶奶很难找到可以和她说话的人了。我现在知道，奶奶那时候该是如何的寂寞了，可是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只是在去世前的两个月里，她对前来看望的八爷说，恐怕自己临走看不到自己的孙子了，不幸一语成瞢，当母亲讲述奶奶临终前在人群中找寻的眼神时，我的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我曾从西安为奶奶买了一柄青铜拐杖，可是太沉也太长了，奶奶用起来极不方便，可是奶奶对之爱不释手。我每年从西安回来，奶奶总是会问起西安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她因为自己的孙子在西安读书而对一个远方的城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甚至让妹妹给我写信告诉我西安的小偷比较多，要注意安全。她似乎比母亲更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每次回去都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她如今已是四世同堂，占欣大哥家的志远已经九岁了，她希望我们一切都好。 　　 　　腊月二十六是奶奶的百日，全家都去为她和爷爷上坟，他们在生命的彼岸安息，我们在这里悼念回忆。香烟袅袅，纸灰飞扬，有他们在这里注视着我们，我心里感到很踏实，就像是无论自己做怎样的噩梦，醒来发现母亲在身边，一切就都变得不再可怕。有他们在这里接受祭拜，我们找到了自己的来路，我们不会困惑。回头看看跪倒一片的人群，我感到了生命的绵延不息。 　　 　　奶奶，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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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5/12/22 21: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