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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献帝十七年(公元212年)冬十月.寿春
面对着空无一物的饭盒,一双本来叡智而又祥和的朗星突然失去了应有的光茫,余下的只是点点泪光夹杂两个曾是他生命的最大意义的字---‘孟德’。这位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曹营首席军师,脑海中闪过的不是自己怎样应付目前险峻的形势,相反,却是以往的零星片段仍沥沥在目。 第一章少年荀彧 五百年前,孟轲诞生于战乱频繁的战国时代,本着王道的信念欲拯救万民,可惜失败了,只因他不明白日后汉唐的盛世往往是先霸后王(或先乱后治);五百年后,大梁将倾,风雨来临的前夕,一个可改变日后中国命运的王佐之才却降临于荀子后代的家中。 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03年)灭韩,以其地置颍川郡,其时张子房在;四百年后,故韩国旧地的另一个子房虽仍未找到他的‘刘邦’,但已遇上他的‘伯乐’何颙。 荀氏旧里名西豪,颍阴令勃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今荀氏亦有八子,故改其里曰高阳里。 可惜八龙之一,他的父亲荀绲现在却因一封聘书而低头沉思不语。 ‘相公.......相公......夫君...... ’ ‘啊,’荀绲跳回现实,‘夫人, 什么事?’ ‘唉,还在为彧儿一事而烦恼吗?’ ‘是的,夫人。唐独坐(按: 中常侍唐衡权倾一时,故时谚云唐独坐)虽死,但唐家爪牙还是遍布天下。前一段日子另一宦官徐璜子宣就因娶妻不成把故汝南太守李晏女,恼羞成怒下带官吏至李府, 她就从此失踪了。(按: 被杀掉后埋尸)我们荀家不比其它豪强,家无部曲,唉, 就算有还是...... ’ ‘相公, 你未免看得太灰了吧? 汝南傅家不也拒绝了唐家的婚约请求吗? 傅家公子公明及其它傅家旅人有无受到报复? ’ ‘这个暂时倒没有,不过以后不保证没有。其实我最担心的是答应后彧儿会为时人所讥。’ ‘昔汉室忠臣蒋诩与王莽结成亲家仍无损其清高之操。且彧儿之婚也是受迫,相公还记得前段日子名士何颙是怎样评彧儿吗?王佐之才。或可因早已有才名而免于受讥讽。更何况我看唐馨儿这名字挺文雅,想必会成彧儿的贤内助,不如就同意吧? ’ 荀绲双眼再次合,一柱香的时间后,内心经过无数次的挣扎后终于吐出几个字:‘一切由夫人决定。’ 结果一切如她所料。 ‘公达, 何进和袁绍是否还是坚持己见非要召董卓入京不可?’只是守宫令(注: 六百石, 第七品, 主御纸笔墨尚书财用诸物及封泥)的荀彧无法参与何进召开的机密会议,所以唯有与虽比他大六岁,但名义上是侄的黄门侍郎荀攸商议当前形势。 ‘是的,叔叔。尚书卢植、主薄陈琳以及典军校尉曹操已经列出董卓狼豹的本质和事例并给了更可行的方案。司隶校尉袁绍口风已软,但大将军何进仍是一意孤行。看来曹孟德会议后对侄儿说的话正是事实:“乱天下者何进也。” ’ 荀彧面不改容,不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还是一早已预知结果,只道:‘公达,很久以前我不是已跟你说不要称我做叔叔,我不习惯,称做文若就可以了。’ ‘我一时忘了,文若,你认为董卓入京后局势会变成怎样? ’ ‘董卓把持朝政。’ ‘此话何解? ’,荀攸若有所悟,但还是摸不到主线,只是掌握到不连接的线索,‘何大将军还在,司隶的总兵力还是比董卓军多,且董卓此人只因靠贿赂宦官才得以升至边疆大吏,军心不太稳,不服者不是少数。’ ‘何进此人自以为局势尽在掌握之中,殊不知只要一入皇宫只需十数名侍卫即可,再雄厚的兵力也无用。何进一死偏向宦官的何苗纵然不为欲报仇的袁绍军所杀也会被董卓所拉拢,合拼何进部曲后董卓军在司隶的兵力就得以占多数;征羌六军中唯独董卓一军还,凉州藉的士兵还是拥护者居多。且别忘了李儒在,先诛想带头造反的头,董卓还是能办到。’,荀彧那不为大事所动的面容忽然泛起愁色,’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颍川的乡亲父老,汉室一倒各州各郡皆会拥兵自立,富庶的颍川偏偏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 ‘文若所言有理,但侄儿还是无法坐视不理京师将会面临的情况。通知乡亲躲避一事还是请文若来办。’ ‘留得青山在,那怕无柴烧。随机应变,公达要骗过董卓也不算太难。只是怎样离开雒阳?’(注: 曹丕登基后改回洛阳,东汉末年洛阳是叫雒阳) ‘文若,’身在一旁的聆听者唐馨儿突然开口,‘你任守宫令也有一段日子,是时间外任地方官了。’ ‘确是好办法。’荀攸点点头,‘侄儿尽量安排豫州的地方官。’ ‘不, 要兖州的。’ ‘哦, 山东乃天下之要地,文若是想等待明主吗?好的,兖州任城国亢父县有空缺,侄儿想办法安排文若出任。但只怕他们眷恋乡土不想迁离...... ’ ‘我和馨儿尽量信服他们。公达,我走后尽量照顾对我有知之恩的何颙。如朝廷局势真的非常恶劣,你也外出逃离吧。’ ‘各位,将会战乱将来,迁往他处方是上策。’ 荀彧第三次语重深长的说,但换来的只是杞人忧天四个大字和人群再次的散去,但一个文弱书生再度引起荀彧的注意,他之前已是在人群离去后独自留在这里,不过,今次他主动走到荀彧面前谈话。 ‘阁下应是八龙之一荀绲之子荀彧吧?在下贱姓戏,草名上志下才。’ ‘幸会,兄台一表人才恐非凡夫俗子,所为何事?’ 戏志才想不到荀彧居然单刀直入,主动权被夺的他只好亮出底牌道: ‘想不到文绉绉的文若兄这般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再转弯抹角,荀家北上冀州是打算投靠四世三公的袁绍吗?群雄并起,我也不想就此埋没一生,袁绍确是想人选?’ 荀彧纵知他是有识之士,但想不到他的目光和战略观是如此的锐利,但不知他是否只是转述朋友之见, 再度试探的反问: ‘荀家只是受冀州牧韩馥所邀,可不是渤海太守袁绍啊!袁绍有姿貌,能折节下士,门生故吏遍天下,且他现在又是讨董同盟的盟主,难道还有比袁绍更好的明主吗?’ ‘哈!看来文若兄有心考考小弟,那我就先抛砖引玉,但真明主还望赐教。关东同盟各怀鬼胎很快就会鸟兽散。故袁氏门生韩馥恐怕会被高干、逢纪、郭图等人说服自行让出州牧一职;袁绍此人之能仅从他建议召董卓入京就可看出他无平天下之才,小弟所言如何?’ ‘兄的名字中不愧有一个才字’,说到这里荀彧默默的记住戏志才的名字,待他找到明主后一定要把此人推荐予他的明主,’名士何颙曾对我说“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曹操也”;他任雒阳北部尉、济南相时政绩彪炳,而且他又首起义兵,但我还是要亲自拜访一次才敢下定论。’ ‘看来文若兄到冀州一趟最主要还是想给袁绍一次机会。到了邺城后还望把曹操的评价转述予敝友郭嘉郭奉孝,感激不尽。’ ‘哦,他是冀州人士?他相貌如何?’ 想起好友,戏志才淡淡的一笑道:‘不,他是禹都人。至于相貌,你到邺城后自会发现他。’ 荀彧不禁一呆后随即会意戏志才是想测试一下自己对古学的认识程度,想起了《汲冢 竹书纪年》云禹都阳城即豫州颍川阳翟,便微笑道: ‘原来与秦相吕不韦是同乡,看来他也是精明能干之辈,我定会转告予他。’ ‘谢谢,奉孝才名虽不及同县的辛评兄弟和赵俨,只因他隐姓埋名,只与有才之士结交,我看论才华连郁虑、华歆、王朗之流也不及他,与兄也只在伯仲间。’ ‘那真的要见识一下。’荀彧仍然保持笑容。 望着故土渐离,荀彧好像已看到马在奔驰,人在杀戮的场面。所以他唯有尽快找到他的刘邦以匡扶已名存实亡的汉室,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中。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荀彧走后的两年,董卓遗李傕等人出关东劫掠,颍川也不能幸免。 正如荀彧和戏志才所料,当荀家到达冀州时袁绍已用计吞并冀州,袁绍听到荀彧到来的消息就立即请他入袁府,以上宾之礼相待。但荀彧沿途冷眼旁观以及袁府的规模后,袁府与一般王孙贵族并无分别,内里更是穷奢极侈。荀彧也不禁皱眉头,袁军在河北尚要仰食桑椹;豪强占地严重,包庇不纳税的部曲日益增多,袁绍看来不只无意根治弊病,还好像默许豪强以换取他们的拥护。一想到此荀彧对这位士族的代表人物已不再存太多幻想,投靠庶族的曹操看来劫在必行。袁绍的表面客气说话便彷佛不再听到,有的只是对繁琐礼节更加的反感。正当荀彧敷衍袁绍时,荀彧的目光突然被袁府角落中一冷眼旁观、神态高傲、不屑之情流露在嘴角的轻佻少年凝住,怪不得戏志才不用交代他长得怎样,这种人就算放在一万人中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荀彧借解手之名离开众人,上前与那少年交谈。 ‘兄台想必就是颍川阳翟郭嘉吧? 在下颍川颍阴荀彧。’ ‘正是在下,看来敝友志才已经与文若兄交谈过。再烦请文若兄把我对袁绍的最终评价转述予他:繁礼多仪、以宽济宽导致臣民不慑、妇人之仁、大臣争权谗言惑乱、是非不明,不过最致命的还是...... ’ ‘外宽内忌任人而疑其心、迟重少决失在后机、御军宽缓法令和只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对吗?’ ‘英雄所见略同。’郭嘉收起轻松神色,问:‘还想请教一下方今天下谁是明主?董卓残暴不仁、袁绍之弟袁术才能更在其兄之下、刘表和刘璋自保有余而无争雄之志、陶谦和公孙瓒野心有余而力不足、刘岱、陈温(扬州刺史)和孔伷(豫州刺史)连自保也有困难、公孙度、朱符(交州刺史)和士爕(交趾太守)远在一方无逐鹿中原之机、焦和(青州刺史)死后青州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韦端空有凉州刺史之名而关中诸将互不目统,’说到这里郭嘉也忍不住摇摇头, ‘蠢蠢欲动者虽多但真正值得侍奉的明主却一个也没有!’ 只见荀彧的嘴巴在脸部肌肉牵动下坚定不移的吐出两个字: ‘曹操。’ ‘莫非是讨董同盟中唯一敢追击董卓的那支义师?不过兵力严重受挫;身拥巨资的父亲曹嵩已率曹家到徐州避难。尽管他政绩斐然,但现在已沦为袁绍的部下,现身在兖州东郡与十万黑山贼激战。’狐疑之色开始出现在郭嘉的脸上,‘高祖有项羽与秦主力激战才得以沿途扩充兵力以入抵抗力薄弱的咸阳;光武在河北大展雄图时更始帝(绿林军)与赤眉军火并中。’说到这里郭嘉已在凝望远,若有所思续道:‘个人能力固然重要, 但无发展空间和时机的话,雄鹰羽翼未丰前......万多杂牌新兵的曹操能否击退于毒、白绕、眭固他们?’ ‘能。’语调虽然柔和但信念并未动摇,‘奉孝不了解曹操的军事才能才有如此担忧,但以他在讨董时的正确意见来评估的话,看出只靠劫掠维持军资的黑山贼而采取坚清辟野之计,对曹操来说不是太难。曹操替袁绍解魏郡之围也只是想借机得到自己的首块地盘,故才乐得替袁绍做这顺水人情,可不是打算听命于袁绍。’ ‘文若兄,’郭嘉的目光已从远方的圆月回到身旁与自己一样皆是万中无一的人中之龙荀彧,‘听说名士何颙曾替曹操和兄评价过,可有此事?’ ‘有。看来你已猜到我曾命人搜集过曹操此人的资料,计算日子我到达东郡之时他应已是太守了。奉孝兄有无兴趣一同投明主?’ ‘错投主子像沮授和田丰这样我可不愿,曹操今次就算能令黑山贼退兵,但他们势必卷土重来,再次克服障碍之日就是小弟确信曹操用兵之能、来投之时。不过,’关怀之情已在郭嘉那流星般的眼睛中出现,‘荀家既已搬至冀州,袁绍虽爱面子,但狗急尚会跳墙...... ’ ‘你这个朋友我已交定,’荀彧打断了郭嘉的话,‘多谢关心,只因奉孝不知道我弟弟已决定侍奉袁绍,且曹操霸业有成之日就是荀家返回故土之时,那时曹袁两家应还是蜜月期。’ ‘那小弟就静候佳音。重提一次怕文若兄忘了,请把以上的话通知敝友志才。’ 初平二年,奋武将军主帅营中灯火直至深夜未熄,人们只知第二天世上多了奋武司马和一句话“吾之子房也。” 这一年,三十七岁的曹操遇上二十九岁的荀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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