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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侯,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大致是表情严肃、脾气急噪的,绝对一副“严父”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然而,时至今日,已届不惑之年的我,对父亲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和理解。他对儿女的爱,用时髦的话说比较“另类”,但,爱还是爱了,尽管不同于常态——那是一种悄无声息、没有痕迹、抑或会让人生“恨”的爱。
父亲20几岁时就来到了青岛,那时,青岛还没有解放。听母亲讲,父母在老家时就经人介绍定了亲,虽然相互之间不认不识,更谈不上了解对方的脾性,但父亲来青不久,母亲还是告别家乡随后赶来,并于解放后登记结婚,在当时有名的西镇贫民棚户区西广场安家落户,生儿育女,一住就是十几年,直至1965年乔迁幸福楼。 父亲是独子,所以老家没有什么近亲戚,有的也只是表叔、表姑什么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我家还只有父母两人相依为命,到了六十年代中期(1964年冬),随着“我”的呱呱坠地,我家已是人丁兴旺了——姐弟六人!母亲在世时说起父亲的“功绩”,总要近似自豪地夸他“熬”下了一大家子人。 从我记事时起,就依稀记得父亲背着个长把帆布包上下班,那时我不懂事,常常翻弄这个包(哥哥、姐姐可能都不敢翻吧),好象里面藏了什么宝贝似的——其实里面除了一只深灰色铝饭盒、卷烟、烟袋锅子和烟包子以外,不再有什么东西,但那只包的独特气味至今还飘散在我的脑海里,忘也忘不掉。 父亲拉地排车出身,正式工作以后也是个“老搬”,用自己瘦小单薄的身板,肩拉背扛,硬是撑起了这个家。他对工作十分勤恳,从不甘落后,并时常教导我们要“好好干活”,就连在我婚礼上,当着那么多亲朋好友的面,父亲也不忘叮咛我和媳妇“要好好工作,共同干‘四化’”。这句语重心长的嘱托,牢牢印记在我和家人心里,成了父亲的经典“名言”。 父亲每天起得很早,就是为了赶火车上班不迟到。直到有一天早晨,母亲发现父亲上“茅房”怎么半天也没回来时,父亲得了偏瘫,蹲在那里起不来了,那年,父亲只有四十七、八岁,我也才七八岁。住院治疗几个月后,父亲基本恢复了功能,尽管左臂不能伸直、左腿也不很灵便,但走起路来仍然很快,母亲有时都撵不上他。 父亲对我们姐弟的要求永远是那么严格,不厌其烦,左叮咛右嘱咐,几近唠叨,总是按照他的想法和意图,话说不透绝不罢休,常常会把人说烦了,后来再想,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父亲的确心事很重,惟恐儿女走“歪”了。其实,父亲的“唠叨”多半是对母亲的,比如,他会因为母亲深更半夜还在忙年而说不停,那时,母亲的最低祈求是“你不干不要紧也不要嘟囔”,我们都知道父亲是心疼母亲的,可我们想象不出,有些家务母亲真的不做了,这个家会怎样。怪只怪我们做儿女的,没有更勤快一些,帮父母分担多些、再多些……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的“唠叨”也听不惯了,常常站在母亲一边,与父亲“作对”,为母亲争气,看得出来,父亲当时是真生气的,情势如何可想而知了。这时,母亲会严厉批评我,有时也会急得掉泪——母亲根本不需要我们的这种“支持”。我们都害怕父亲,可父亲从未动过我们一指头。后来,父亲也常常向我表露了“天下爹娘向小儿”的心情。那时,我的心里矛盾极了。 父亲喜欢喝酒,但酒量不大,常常会在酒过三旬时打开话匣子,说着说着,情绪就会异常激动,没准哪句话就会“伤”了他。父亲常提到我的奶奶,解放前就去世了,不是正常死亡。父亲提及此事就会满腹冤屈。我们全家的情绪也会随之波动。可那时,除了母亲,谁能理解他的心呢?父亲心里的确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文革”期间,爷爷又被遣返回家,尽管后来平反落实了政策,但在父亲心里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一揭这层“疮疤”就会疼痛不已,这种心情伴随我们全家多年。我由衷感叹——为父实在不容易啊。 直到父亲瘫痪在床、病情加重,不能正常表达思想,生活完全需要家人照料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父亲的脆弱——不再有急噪的脾气、不再有成型的语言、不再喝酒、甚至吃饭也不再主动了。父亲的最后几年基本是由病中的母亲照料的,我们只能在晚间或休息日陪伴父亲。看着父亲渐渐干瘪的身躯和不断卷缩的四肢,总有一种对不起父亲的感觉。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放声痛哭,我们从未听到过的悲声。哥哥、姐姐为父亲准备好了后事。我一遍遍呼唤着父亲,反复抚摩着他瘦削的脸颊,分明看到了写在脸上的“父爱”,没等我完全读懂,父亲就无穷地将其带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还能串起这殷殷父爱吗?今生,我不能再得到了,但,我完全可以给予…… |
原文2004年6月27日 发表于NETOR/36446 浏览:9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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