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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爱 无 形 ——遗体捐献实现者徐正言先生琐记 新年伊始,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由远而近,震耳欲聋的声响一阵高过一阵。年初五的凌晨,正是民间喜迎财神的良辰吉时,沉浸在新年快乐之中的人们都在这清脆响亮的爆竹声中,迎接着一年更比一年好的安富与祥和。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却没有一丝的快意,只有酸楚的泪水在流淌。因为,十四年前,也正是在这样的鞭炮声中,我敬爱的父亲徐正言却安然入睡了。第二天,这位刚刚步入八十岁的未老之人就义无反顾地乘上了前来接他的上海第一医学院的专车,一去不返…… 今年是龙年,也是我的第五个本命年,六十年一个甲子轮回,日历周而复始重复着跟我出生年份一模一样的天干与地支。我静静地坐在记忆的密室里,锁定父亲慈爱的容颜以及过去那一幕幕鲜为人知的往事…… 半个世纪前,茸城的早春乍暖还寒。由于历史的原因,我的父亲——一位医术精湛的中医师竟因一纸“莫须有”的罪名而身陷囹圄。为了让笼罩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的阴影降到最低,在那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原本可以留在居家附近的他却执意抱病去了最偏远也是最寒冷的北大荒边陲农场,在那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和人为因素的巨大冲击波下,经历着九死一生。 八年后,在北国辽阔的黑土地上,父亲凭着自己的人格和医术赢得了正直无邪的农场领导以及纯朴善良的山里人的信赖和鼎力相助,终于上诉成功提前获释。不久,他与母亲取得了通信联系。但那时候,我们原先的家早已被历史的尘埃所湮没,一家七口分赴七地天各一方。好在沪郊阮巷小镇上的姨妈鼎力相助,将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五龄童接去苦苦抚养,尽全力为这个世代书香之家保住了我这么一根幼苗,也好让我流落在他乡的父母日后回来有个落脚之处。 父亲来信之初,母亲也刚从南京被遣回老家不久,由于茸城的家早已不复存在,而唯一还算留在这个家中的女儿我又寄养在姨妈处,所以母亲也随我来到了姨妈的家中暂且安身。那年头,已恢复人身自由的父亲应该是可以回来和家人团聚的,可是缺医少药的北疆农场早已把我父亲的心牢牢地拴住了,他离不开那里的一草一木,更离不开那些曾经救过他而现在又正在等待他去救治或者以后有可能需要他去救治的病人。为了报答黑土地的再造之恩,父亲当机立断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要在北国重建家园,让我和母亲到那里定居,以弥补自己对家人的欠缺。 我终于得到了父亲的垂爱,这迟来的父爱的温暖让我忘却了以往所有的不幸和风霜雨雪,心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就在我和母亲喜滋滋地翘首以待父亲下一封来信约定我们动身日期的时候,不料来信却突然中断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整整半年过去了,父亲仍然杳无音讯。母亲心急如焚,几次去信探询,可得到的结果要么信件石沉大海,要么就是原信退回。 可是两年后,就在我们对父亲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情况下,没想到他的来信却又奇迹般地到了母亲的手里,我们欣喜若狂。然而,当母亲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打开信封后,却突然脸色大变,缄口不语,还悄悄地将信藏了起来。我又害怕又着急,便趁着母亲去河边洗菜时偷偷把信找出来匆匆看了一遍,不料也怔住了。因为,这信上虽然文字不多,意思却明明白白:父亲决定不认我这个女儿了!他发此信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母亲说服我跟他划清界限,彻底断绝父女关系。 这究竟是怎么啦?父亲居然与两年前的他判若两人。我傻眼了,心中一片疑虑与茫然…… 几个月后,随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的劫难席卷到了我所居住的那个沪郊偏远的小镇,我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难怪他这么“绝情”,那分明是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多么博大和深沉的父爱!我再也沉不住气了,夜深人静之时便悄悄起床,醮着从父祖辈微凹的古砚中渗出的残墨,第一次怯生生地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不但不同意与他断绝父女关系,还恳求他务必寄张照片回来,以解我和母亲对他的思念之苦。看到整整两页纸上爬满了稚嫩的笔迹,渗在字里行间那“血浓于水”的亲情让一向刚毅的父亲折服了,但同时也被我索要照片一事弄得一筹莫展。因为那时候农场里没有照相机,要想进城照相,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直到一九七六年初,终于有一次父亲可以破天荒地进城。那是由于农场里有几十个孩子突然同时得了一种怪病,病魔来势汹汹,常规的药物根本不起作用,孩子们命在旦夕。父亲在中医典籍中找到一个方子能治此病,几味药材倒是不难找到,关键是那支作为药引子的长白山野山参实难寻觅。假如真伪不辨误用此参,那便是性命交关之事。所以农场只得破格让我父亲亲自出马,携款去哈尔滨的大药房选购。 父亲接到这个任务时暗自窃喜,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进城照相了。因为自从我第一次写信要他寄照片,已将近十年了,尽管那些年里我多次催讨,可作为父亲的他却始终无法让我满足这唯一的、而且小得不能再小的愿望,这件事就像铅块一样沉沉地压在父亲的心头。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当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野山参的时候却犹豫了,一边是几十个与自己非亲非故而命悬一线的孩子,一边是二十多年未曾谋面而翘首以待照片的亲骨肉。孰轻孰重,人命关天,医生的职责容不得父亲有半点的迟疑。当他爬山涉水日夜兼程在最短的时间内风尘仆仆赶回农场时,场里一片哗然。几十个孩子,几十户人家,牵动着全场上上下下许许多多的人。孩子得救了,在与死神争夺孩子生命的速决战中,父亲赢了。人们愁眉展笑颜,可是这位刚过花甲却已满头白发的老人累倒在了孩子们的呼唤中…… 后来,农场为了表彰我的父亲,场长特地找他谈话,询问他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或者要求,父亲这才把藏了近十年的心事告诉他,这也是他几十年来唯一一件有求于他人的事。几天之后,父亲终于获特批,有幸翻山越岭步行百余里山路,到县城的照相馆拍了两张照片,托人辗转寄回。 这就是我的父亲,就是我父亲的爱,他用无声的行动向世人诠释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医者父母心”。 父爱是山,收到父亲的照片,我震撼了。两鬓斑白的父亲,不正像大兴安岭上霜雪中白桦树吗?那挺拔的身躯,无时不在为我、也为所有需要他的人屏障着朔风的风寒。 父亲的爱,是大爱。大爱无声,大爱无形!我为自己能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徐心好作 2012年4月2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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