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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家族 渊源流传

回忆母亲

小华

  忆母亲
  母亲去世后,我们都陷入了对她深切的思恋中,我想唯有对母亲生平回忆留下永久的记载,才是我们对母亲深恩的唯一回敬,而母亲的青年时期我们并不清楚,不知怎样下笔,但这总是我牵挂的一件心事。今年的母亲节又到了,过去这节日我不曾听说过,近几年渐流行起来,这是个传入的国际性节日,可见母亲的伟大是挙世推崇的。每一位母亲有其特定的经历,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母亲’。我的母亲历尽世间的坎坷,在高压凌辱下坚强地把我们带出来,是何等的不易!因此我觉得应将自己所知所感记下来方释忆母之情!
  母爱的博大无私,如日经天;母爱的慈祥,似水润物,万类得以繁衍生息。渊海云天难彰母亲的伟大,阳光雨露不济母亲养育的恩情,而我的母亲那罹难的经历和她那坚贞而慈爱的人生,越使我更敬仰更深情地怀念她。
  母亲原籍贵定县人。二十世纪初叶贵州还是块闭塞的不毛之地,与外界的联系仅有几条坡陡弯急面窄的公路,其中一条省际干线即经贵定县城向东远去。贵定地处省城贵阳东隅,是离省城较近的在省内算得上通衢大县,也是经济收人较好的县份之一。母亲即生长在这黔中较富庶之县城一个殷实的商贾之家,外祖父是位有远见的非常可亲的长者,若不然,民国初期,母亲怎能远赴省城就读省立师范学校呢!这不仅需要财力,更需有超前的思想,在那女权初唤年代平民女性获得脱盲教育就不错了,岂能奢望住读省城!?当时的省立师范学校,社会地位可与现代普通高校媲美,甚至人才效应有过之而无不及。母亲幸有一位贤德开明的父亲――我的外祖父,方得去省城读书,在当时这是接受较高层次的教育了,属少数享受新思想文化培育的幸运青年之一。
  我的家乡则是贵州南方一个边远小县,县城是一个仅有几条小街不足万人的小镇,其地理环境决定了全县人民生活基本上是闭关自给的,除了食盐需从外面运进,其余衣食日用物品皆土法生产自给。一切农副产品与外界的物质交换,全赖往来于乡镇墟集的小贩肩挑马驮的商贸活动。这里音书难到,省城的报纸是邮差接力传送,县里只能看到几天前的日报,十足封闭的域外天地。省城到这小镇数百里,1/3路程是省城贵阳-惠水段公路,但没有正常的客运班车,另2/3是惠水-罗甸这段近二百多里的山路,那唯一进县的人马大道在山间蜿蜒延伸。沿途山势延绵,层峦叠嶂,峰连云绕,飞鸟难越,从贵阳进出这小县镇一次,单程约需六、七天跋涉劳苦,其艰难程度可以想见了,所以极少有外地人进县来。数十年后公路通到省城,客货运输仅需几个小时便可到达,电信也很便捷,天南海北的外乡人落户不少,虽已不是昔日闭塞琴寂的山乡,但它仍是省里边贫县之一。因此所有被分配去的学生、公务工勤人员等外地进县的人,没有几人是真正乐意接受差派,更难有谁真心愿意落户生根的。倒是千方百计设法离去,且往往都是在来县的途中就动摇了,人未到而心已怯。单是那犬牙交错般陡峭的山势,千嶂屏闭,百米极目,窄陡的公路如蛇盘曲,当汽车绕行于山腰峡谷时,满目山石草莽、藤葛林木;有的地方伸头下望,绝壁深涧,心惊胆寒,或因那峰谷的狭逼窘迫而心紧气促,路越往前就有越陷越深、只燕失群、孤篷离体般漂泊离乡的感受,令人畏途却步而生退意!难怪外来人一个个想方设法但求早日离去!时至今日人心尚且如此,数十年前母亲却是这小镇仅有的几个外乡人之一,必然思亲怀乡岁月难遣!
  我常凝神遐思半世纪前生长在省内大县小康家境的母亲,何以乐意背井离乡孤零零安居这闭塞之地而无怨无悔?从回忆父亲诚信的品格和经历中有所感悟。父母亲接受过革新思想教育的同时代人,母亲对父亲理想坚定的支持,成为双亲感情的盘石,母亲更是传统礼教的虔诚女性,所以她既选定了路必坚定地走下去,义无反顾又何惧荒僻边远呢!
  父亲是孙中山先生忠实信仰者,他思想超前,积极宣传三民主义,早年求学归来,立志改变家乡落后面貌。他首任县第三科(教育)科长,在无规范的私孰授学环境中创办了县的中心小学、初级中学(简易师范)并兼首任校长,他是罗甸现代中小学教育的奠基人。
  为了发展山区经济,他散尽家资,担当破产的风险创办实业,办过纺纱厂,烟厂,试验移种烤烟,办裕康公司,对外推销本地农副产品,促进贸易等,但终因时代因素,更囿于个人力量,故每项事业都以失败收场,而他总不气馁,一再创业,一心实业兴县。弄得我们家生活一年清淡一年,空有虚名而已,但母亲对此毫无怨言,我们从没听见父母亲为此吵闹过,哪怕小小的口语咀唔,她从精神上支持父亲的志向,背井离乡随隅而安。
  母亲毕竟有深沉的乡恋,我曾听母亲与友人话家常时深情地赞颂外祖父的开明慈善,他不惜破费送母亲省城求学,又遵从母亲的意愿让她远离身边到那样闭塞的地方生活,母亲提起这些常常感慨外祖父的养育之恩涓滴未报,流露出她深切的思亲之情。我的记意里母亲仅回过一次乡。约在民国三十五年十至十一月间,母亲带着大哥、我和昌弟三个幼童回乡省亲。仅几百里路程,约走了一周时间,行程的艰辛远远超过现代一次长途旅行身心付出的若干倍,那次经历是我这一生记忆最深的、最惬意的也是最值得回忆的历程,所以尽管至今已近六十年前的事了,仍依稀记得当时一些情景,每当怀念母亲的时候常会浮想起这段难忘的往事。那次回乡后时局剧变,我们家遭殃沦落,与外祖父家音信阻隔,以致外祖父何时逝世都不知晓,直到1982年外祖母(继母)去世时,经离家多年也是几十年没见面的四舅电话力促母亲起程,这才是母亲的第二次回乡,但这次是一次心酸的经历,母亲只住了两天就回家了。
  世变前母亲到罗甸生活的12年间,除那次回乡外,她倾心抚育和督促我们的学业,其间(大约在民国三十七、八年)她还在县中心小学任教。那时学生都没有书包,书本笔砚全是手持或挟于腋下,既不便又易丢失损毁,母亲特用本地产黑色粗布为我和大哥各做了一个书包,并用丝线绣上我们的名字,所有学习用具都收放包内很适用而方便,在同学中显得比较别致,所以历经数十年沧桑这件事我仍记忆犹深。母亲是位和蔼可亲礼仪待人的人,从未与人拌嘴,街坊邻里关系融洽,谁能料到母亲这短短十余年的平淡生活和从事基层教育的经历,后来竟也成了她的‘罪孽’的根源!给母亲带来大半生的灾难。
  母亲更凄苦的日子自事变后父亲遇害,我们家破败而始。早在民国三十九年,国家政权易帜,然贵州一些边远地区却陷入了武装混乱,早已隐居农场的父亲难免厄运,身陷囹圄,从这时起母亲就在惊恐中生活,独自无援地携带着我们五个幼儿度日,大哥刚进入十岁,尚不能为母亲分忧,但他幼年涉世,学做卖盐生意,因他年幼生意难成,故经营时间不长。小妹银瓶还不到两岁,更是母亲的重负,就这付担子已足以把任何一个强人压跨。竟管孤单无助艰难非常,母亲还是把我们紧紧地带在身边,大约三年后父亲遇难,临劫抄家,此时真的一贫如洗了。我们每个人仅剩一件穿在身上的旧衣蔽体,全家就留下一个缺了口烧水用的砂罐和几个碗,此外再没有任何生活必需品了,连当晚的米都不给留一粒!还把我们赶出家门住到七叔家的厨房里,没有床更没有被单,在几块木板上铺上稻草就是一家人过夜的地方,更难受的是隔一道竹编篱笆就是猪圈和厕所,不但臭气刺鼻而且蚊虫叮扰,那恶劣环境使我们从未入眠过,只是悃极了才睡着,刚睡着又被蚊虫咬醒,我们身上都被咬许多疮疤,大约在那厨房过了一个多月,我们又被赶到城边一家草房里,给半间约12平米的房间栖身.
   抄家的当晚我们就挨饿了,万般无奈只好让昌弟去乞讨。那时昌弟约4、5岁,乞讨也是有目的的去那些往日较友善的邻舍朋友家门前站上一会,为避免政治上的风险,主人需很警慎地给点米饭救助,我不说施舍是因为人家不是像随便给一点打发乞丐那样,实质上只能以此解我们生存的危难,一般每家给的食物勉强敷我们家一餐的需求,每次就去站一二家,然而逆境中旧情如故的亲朋极有限,更何况这种‘施舍’方式是冒风险的,人家给一点饭食也很担惊,怕被人看到,所以这种乞讨维持不久,一则可讨的仅仅几家,再则天天去讨也给人家增加负担,有时我陪昌弟去站一会,我都感觉自尊丧尽,羞辱难当,要昌弟常去站门口很是难为他,虽然他年纪小也有屈辱感啊!因此大约仅乞讨了近月时间。
  吃了那些施舍饭食我和大哥跟着大人上山去砍柴,我们从早去到太阳下山才挑回一小担柴,一是山陡难爬,二是力小挑不多,次日把两挑并做一挑到街上卖,一般可得七、八百元(等于现币七、八分),恰好可买一市斤大米,就用那缺了口的砂罐以青菜叶(到菜场捡拾)封住罐口煮饭,没有菜,用米汤泡饭加点盐就这样度日,但还不够吃饱,我们家没有一个成年人,母亲曾跟着我和大哥上山砍柴,可我们母子三人辛辛苦苦一天,要回的柴还不抵一个成人的量,我们整日处于食不果腹衣不御寒状态,就这样大约挣扎了半年多时间。生活的困苦我们深有体验,那时期我们感觉不到生存的希望,整日里苦心愁肠,今天不知明天怎么过。正在这极其艰难之时,母亲在街上遇见父亲的朋友黄花寨的杨先生,他像陌生人一样,不能和母亲打招呼,他自向街尾走去,母亲则远远跟在后面,到了避静处,他四顾无人特丢失一张5万元(现币值5元)纸币,母亲随后拾起,后来母亲就是用这钱买布做鞋,鞋垫,做童帽卖,后又做刺绣,主要绣背带到集市上卖,从那以后母亲就没日没夜地做工,晚上在荧光般煤油灯下熬过午夜,眯一下眼黎明又起身赶活。母亲做的东西又快又好,到集市上去也比人家的好卖,每次赶集售物所得留除成本都有点余钱买米,自己又在房后种些青菜,这样母亲慢慢地能给我们吃饱饭,还为我们买了土布缝衣。买不起有色布就买白布,用废电池里的黑色粉状物煮染成灰色,还买了旧棉絮被套床单等,这才度过那劫后的第一个寒冬,我们家得以新生,可以说是源于杨先生的这次救助 。
  此时此景母亲备感异乡的孤零,意欲迁返故土,所以1952年初春她让我和大哥先离家,步行一周历尽艰辛才到达我们一心向往的地方,可是当我们踏进外祖父家大门时,发现厅堂里放着二舅父(母亲唯一的同胞弟)的灵位时心一下都凉透了,我们把这不幸的消息写信告知母亲,母亲犹悲痛万分,绝望地摈弃了移居的念头,我们大约住了一年时间,挑煤、运砖瓦谋生,后因户口之故不得不返家。
  从贵定回来后全赖母亲墟日出卖那针黹手工品度日,我们在母亲的指教下帮助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例如粘剪毛坯,编织背带花边等。有时找到零活我们也去挑砖瓦,挑水卖,我们只能挑半桶,两挑才算作一挑,我们力气小挑一担水要歇息几次才到,我们每天出卖劳力所得可能还不够自己当天的吃饭,只能减轻母亲的些许负担而已。在母亲艰难的操持下我们虽已劫后余生(最小的金瓶妹早已饥饿去世),一家5口走出了饥寒紧迫的困境,但劫难未了,仍然长年受着政治上高压和精神上的摧残,我们几兄弟妹就被剥夺了求学权,我们小学毕业,两次均以高分考上初中,都不予录取,大哥第三次则以备取生资格读书的,后来竟因这次读书而从学校下放到农业,做了半生不饱不暖的农民。母亲则被扣上一顶帽子长期受着非常屈辱的折磨。
  1958年全中国疯狂地自我陶醉于“共产主义”梦幻中,强制人们日夜干活,遍地筑小土炉大炼钢铁,大喊15年超英赶美,美其名言跑步进入社会主义,这期间母亲又被强迫去做那些超出她体能的劳动,到深山去运矿石,挑杠炭,我听母亲说起她的遭遇时非常痛心,我们谁也帮不了她,不能为母亲减轻一点磨难,好不容易熬过这一难,几年之后更大的灾难又接踵而来,那是亘古未闻是非颠倒的人类浩劫的年代,不少人在那次风暴中丧身,母亲又再次无端遭罪受辱,受尽非人折腾迫害,我们看着母亲在煎熬中挣扎,又不敢表露丝毫同情,我们的心犹如针扎般的伤痛。那社会逼得人性扭曲,良知泯灭。记得蕾蕾才两岁,哭着不肯去保姆家,我抱他经过缝纫社门口时,母亲很想出来带他,可是她不敢离开岗位一步,只是呆看着蕾蕾哭叫着走过,那年代践踏人性、戕灭亲情,母亲不仅受着体能摧残更受精神的折磨。后来又被强制遣送乡间生活几年。直到1976年才得返回县城,但已没有房屋,只好低价买了间废弃多年塌了顶的茅屋,是宽优夜以继日的修补才得以栖身。几年后情况渐见宽松,但母亲已是暮年,我也因情势所迫而于此时离乡远去,兄弟和子侄们也整日为生活、学习忙碌,所以母亲晚年虽然居安,但少有膝下之乐。孤零使老年人精神抑郁,这是损毁健康的重要因素,我也没能常回家看望母亲。当世间重返人性,可以聚叙天伦之时,我却远离故土,身在异乡不能晨昏奉安,但母亲却时时惦记着我因孩子读书,负担重,将她省下的钱给我补助孩子们的学费。往事萦怀我心里总挥不去那份伤感,本想退休后常回乡陪侍母亲,略尽孝悌。谁知天有不测风云,1994年1月向来体健少病的母亲突然得了脑血栓,这是十分严重的急诊,偏又遇上低水平医师的误诊,按脑溢血治疗,南辕北撤地误用两天药,后虽经纠正诊断,已逆转无术,更因当地整体医疗水平太差,仍无法挽回误诊误治造成的伤害,母亲终于永远离我们而去!
  母亲在那样长期政治高压、生活艰困的岁月,母亲能坚强地挺过来,独立支撑着我们的家。并以其智巧勤劳携带我们几个幼童历尽劫难而活命,更竭尽全力供我们上学以为谋生就业之本,我们今天的成业皆源于母亲。那些比母亲担子轻得多的家庭,有的连温饱还不能解决,以致子女随母亲改嫁易姓更名,或因穷途至极亲情疏离,尝尽了人间凄苦。犹为尊崇者母亲旷世艰辛保全我们家庭的完整,维系我们于族中以及立世的人格自尊,母亲的高节深恩罹难难寻,那不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坚贞自持,更不是处于高压恐怖环境下的母亲都能坚定不移的,母亲的深恩永铭于心。
  深深地怀恋母亲,她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2002年12月2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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