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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
春天又来了么? 我踮着脚尖将手伸出高高的窗外,雪花轻轻碰触我柔软的肌肤,一点一点沁入冰凉,轻微的雪融化的声音。有雪便有春天的消息,万物尚有转机,而我的心却如滚滚尘埃中一粒细小的微尘,渐被清风刮向悬崖,一步步沉入谷底。 我又看到了清湖,没有一丝一毫扰人心境的波澜,平滑的像玉女梳妆的铜镜,湖面轻烟袅袅,一如处子般的宁静。最美的莫过于湖畔的依依杨柳,柔弱的各有各的风情,小家碧玉般羞涩的低垂额发,娇滴滴楚楚动人的模样。最爱微风拂过时,柳枝轻轻飘荡,恍如少女奔跑时飘扬的发丝,又如舞姬旋转时飞扬的丝绦,捉来在鼻前嗅嗅,定有少女肌肤的香气。我身着最爱的翠色长衫,配上绿色长裙,云袖长展,我轻盈地舞蹈,耳旁明珠乱颤,在柳树间愉快的穿梭,翩翩然如一只翠色的蝴蝶,一双秀足上沾满草尖隔夜的雨珠。 “仙女下凡了么?”你像拨开珠帘般拨开额前的柳枝,年轻俊美的容颜如同雨后萌发的绿芽,那么富有生命力和激情,发丝上晶莹的水珠在晨光中灵动地闪烁。柳生,你只属于这清湖湖畔杨柳的美好,就像我的发自真心的笑容只属于你我共处时的浪漫。 捧着你英俊而年轻的脸,我仔细的端详,那剑般的修长眉毛,星光一样明亮的眸子,挺挺的鼻梁……刹那间,你竟变为粉面匀泪,楚楚动人的模样。 我吓得缩回手,只见你盈盈拜倒在地,朝我舒展你的纤纤玉指,辛酸而苦痛的长唤:“小姐,怜我……” 绿翘,竟然是你,与我相处多年尽心尽力服侍我的侍女。我将你带大,教你习字作画,与你下棋弹琴……春天,我们结伴在清湖湖畔观杨柳枝头生机勃勃的春色;夏日,你我荡舟远去,于荷叶的芳香中共赏水莲花的雍容典雅;秋来了,高挽素袖,你我携了竹篮与那最是茂盛的枝头采摘丰盈的果实;冬日里,你怕极了寒冷,在罗帐锦裘被里,你我抵足而坐,捧着手炉,漫夜谈诗。 一直以为没有人比你更懂我,更接近我真实的灵魂。你我虽有主仆名分,但我并不是你的主人,我对你的怜爱似母亲又似姐姐,在你面前,我有亲情般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向你,我已解除一切对己对外的防卫。却没想到,柳生与你,两个我生命中如此珍爱的人会这样残酷的背叛我,在我丧失一切保护能力的时候,在我沉浸在初尝小女人情爱滋味的时候。 “小姐,怜我……”我望向伏在地上悲声痛哭的你,黑亮的乌云般堆起的发髻,楚楚可怜的动人容颜,娇小玲珑的婀娜身段,眼中隐隐透出的激情和活力……你实在是拥有太多使我艳羡却无福再次拥有的财富,世上男人何止万千,为何独独相中柳生,本应只属于我的柳生!于我,实在没有比他更珍贵的可容我失去,毕竟,我又真正得到过什么呢? 我竭力扭转身子,惟恐被你看见悲痛的泪水从腮前滑落的样子,任你哀声的呼唤辗转了一遍又一遍。 “小姐,你好可怜!”刹那间,悲鸣停止,你的话锋陡然一转。扭头望你,你正拍去尘土,缓缓站起,用你明亮美丽的大眼睛透过我的眼,直穿到我的灵魂中去。“小姐,你太可怜。你妄称在逍遥境外,咸宜观中寻求三生不老、人世解脱之道,却难忘滚滚红尘里鸳鸯枕畔宽衣解佩、男女鱼水之欢。”你冷笑。 我捂住耳朵,向后退去,一不小心跌倒在地。绿翘,我竟然忘了,你已长眠与地下,不知可睡得安稳,别急,过了今日午时,我也将长眠于另一处。就让这三尺薄土埋葬我、你和柳生之间的爱恨情仇吧! 春天不远了吧!我兀自哀叹,缩回湿漉漉的双手望向狱卒,怯怯的说。 “寒冬未过,春天尚远。是不是人之将死,神思总有几分恍惚呢?鱼玄机!”狱卒嘲讽的说。 我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号,盛名之下集才情、美貌、傲骨和智慧于一身的奇女子。但是,我不幸福,却鲜有人知晓。 (一) “新人妇,勤妆梳。”老嬷嬷一手持玉色角梳,一手握住我乌黑的长发,细心的一遍遍梳。镜中的我面若春晓之花,肤若白玉凝脂,远山横黛似的眉毛,红艳樱桃般的嘴唇。如此美丽的装扮,却不再是我自己。 “一梳举案齐眉敬汝夫。”我的夫君?对爱,我从不曾放弃希望。年少英俊的容貌,温和多情的品行只是闺中少女春色旖旎的梦幻。于我,并不苛求,只盼着他对我是个空白一如我对他,等待彼此的灵魂渗透,弥补各自的苍白,渐为一体,再不分开。我闭上双眼,那日王婆说媒后,我哭红了眼睛跪在爹爹房里,恳求:“爹爹,孩儿不作达官妾,但作樵郎妇。” “二梳白头偕老享清福。”爹爹兀自望着自己长长的银须出神,有些悲哀的抚摩我的头发,喃喃道:“那李大人看中了你的才气,想来不会亏待我儿。你几位兄弟也到了婚娶的年岁,家里实在是……”我含泪埋倒在父亲怀里,只听耳畔父亲长长的叹息。“为父自小将你当男儿养,与兄弟一同读书写字,原是宠你爱你,没想到今日……” “三梳百子千孙无穷数。”父亲落日中远去的背影在我记忆中那么落寞和无奈,他说:“嫁到那边,多多忍耐,好自为之,蕙兰吾儿!”自此,山水迢迢,道路艰险只有我一人承担,只因为我已成为别人的小妾,与家再无瓜葛。 “好孩子,大喜的日子,哭又是为何?大好的脂粉都被你弄花了,李嬷嬷,重上脂粉。”头上紫金九尾凤头钿金枝乱颤,耳畔蓝田玉珠玎玲作响,颈边金项圈晶亮闪光,手腕上翡翠手镯莹碧透亮。而我的婚姻,怎能如此廉价到以金钱衡量?众位嬷嬷搀扶着我坐进花轿,不知她们敏锐的眼睛是否洞察到我最真实的失落和绝望。 盖头被掀开时,周围的一切已经陌生。近在咫尺的是一个英俊和多情的男人,他把相思和柔情铭刻在深情的眼中,然而已经不再年轻。“蕙兰,六年前清湖湖畔赛诗会初见你,你机敏动诸宾,一首小诗精致地让人称羡,聪慧与才思让我动容。我真是一见倾心,所能做的,是等你长大。”我羞涩的耷拉着脑袋,手足无措起来。那人为我轻解罗裳,像拆去瓣瓣落红,我含着泪,堂前案上的那对红烛朦胧到天明。 挽起发髻,便是已为人妻,将来便要为人母。李仪,我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千遍,只因为从今往后他便是我的丈夫。“蕙兰,你待我冷漠,我不怪你。”这个被我称为郎君的人这么对我说。“老爷,你错怪奴家了,蕙兰不敢。”我咬着嘴唇认真的说。 他拉我到铜镜前,将我的头向他聚拢,我们凝望着在镜中的彼此。“蕙兰,我的双鬓已经有银发了,而你,黑瀑布般的发丝,乌云般的发髻。你的夫君不再是俊美少年,很失望是吗?”老爷带些愠怒斥责我,语气中含着莫大的失落和哀愁,我从心里真正同情他了。 “老爷,若说蕙兰待老爷您有些生疏,只因为蕙兰心里曾有一个梦,现在无法实现了,难免影响了情绪。”我的眼前开始模糊,现实无法超越,而我却还有梦。 “梦,什么梦?”老爷好奇的问。 “蕙兰只求一种完整,感情和婚姻都是如此,奴家有句话还请老爷见谅。”我微微欠身。 “但说无妨。” “不作达官妾,但作樵郎妇。”我抬头看老爷,他战栗着,哆嗦着嘴唇,然而终究一言不发,默默坐到椅子上。久久,他抬起头有些心碎地说:“你本是个多才多情的奇女子,让你当妾实在是有些委屈你了,但是你我相逢之时我已经是有妇之夫,且容我自私些,容不得第二个人娶走你。你恨我吗?蕙兰!”他抬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他憔悴和苍老的面容。 “蕙兰不敢,只是,只是有些失望而已,还请老爷不要责怪!”我扭头,瞥见窗外柳枝上空荡荡的,一如我此刻的心,寒风乍起,我哆嗦着进里屋寻毯子。“过不了几日,我要随波斯使臣出使它国,可要我带些什么回来?” “老爷安康便好,妾身不需要什么。” “天渐渐冷了,蕙兰,该是个怕冷的女子吧!”老爷若有所思的说,那种忧伤我永生难忘,我恐怕已经深深地伤害了这个男人的心。 (二) 冬天很快就到了,老爷出门已经一月有余了。想那西域异土,山高水远,水土与中原不同,饮食起居皆从民俗,不知道老爷可过得惯,长安往西这一路上近些年匪盗猖獗,千万别出什么事为好。我捧着香茗,对着窗外乱舞的鹅毛大雪,怔怔出神。对于这个男人,心里有几分想念,也许是因为他是我的丈夫,也许是出于对他无限爱怜的感恩,我不是个心如冰雪的女人,老爷待我的好,我铭记在心。 转眼间,已是阳春三月,王夫人的生辰到了,权贵和府里丫鬟、小厮们挖空心思筹备礼物,在此刻,我恰恰是最清闲的,难得后堂里屋如此安静。轻抚一曲未了,琴弦竟然断了,古语讲弦断是隔墙有耳在偷听,我斥责了一声,果然王夫人屋里的丫鬟小雨羞怯怯的走进来,道:“王夫人有请,碰上夫人在弹琴,婢子便听了片刻,夫人莫怪。”我理顺了衣襟、裙带,走进热闹非凡的大厅,礼台上玛瑙碗、翡翠壶、东海的明珠、西海的珊瑚各曾异彩,而我没有挖空心思送礼,面对众人眼中的犀利,我感到阵阵凉意。“拿笔墨纸砚来。”展开三尺素绢,我写下八个大字——“养贻之福,可得永年”,语出曹孟德的《龟虽寿》,场中的大人们一阵喝彩。“果真是绝世无双的才女呀!” 我看向大堂外四角方井上明朗的天空,想着老爷该是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心里隐隐有些许期待,默默背诵《诗经》中《君子于役》篇,我所等待的,不是我深爱的意中人,而是我的丈夫,原来对夫君的思念也可以如此挂心。 那日,我整理完老爷的书房,听小雨说老爷回来了,我欢快的走进王夫人的厢房。老爷躺在床上,脸上满是尘土和污垢,还有划伤的痕迹。李管家讲老爷回来路上遇到土匪,现钱和马匹都被夺去,老爷拼死护住的只是一个包袱。王夫人揭开老爷的包袱皮,厚厚的一层,展开看时却是一件崭新的毛毯,十分诧异。 “天渐渐冷了,蕙兰,该是个怕冷的女子吧!”老爷临行前的话犹在耳畔,此刻听来别是一番感动,我握住老爷的手,眼泪簌簌直落。“蕙兰,波斯人善于毛织,带给你的可喜欢?”老爷微微睁开眼说,很快又沉沉睡去。我站起身来,迎接的是王夫人愤怒的眼光。“老爷差点就没命了,为的只是个破毯子,以后别张嘴闭嘴要东西的,李府要什么没有,尽管找管家。还有,别仗着老爷喜欢你,就没大没小的,不成规矩。” 我怯懦地退出来,若说以前老爷对我好,我心怀感激,那么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感动,坐在房中,我想着嫁过来后他待我的种种,不禁热泪盈眶。 此后,老爷再有什么宴请,我不再推委,也许作为女人,我早应该知足了。到了夏季,我已有身孕,家里竟然难得安宁起来。王夫人对我不再和风细雨,而是电闪雷鸣。“我身子骨还算硬朗,便有下三滥的人嚼舌,咒我早死,好把你扶正。妹妹和我那是什么关系,怎容得这般被人作践,改天我抓住了滥嚼舌头的劣畜,让他不得好死。”王夫人煞有介事地忿忿不平道。这种指桑骂槐的伎俩这些天我已经见的太多,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老爷在枕畔常念念不忘的是我的梦,因为无法给我完整而耿耿于怀。老爷是个没有口忌的人,言语中难免闪失,可是这夫妻间的私语也常无故被人听去。 王夫人因妒忌而对我产生仇恨,像一头凶猛的兽,时时刻刻不忘伸出犀利的爪牙,给我致命的一击。据说,老爷在我房里过夜,常使她夜不能寐,即使睡着,也会因为噩梦而惊醒,如此反复,到了深秋,王夫人竟犯了头疼病。 “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么烫的水,是想烫死我,换个主子?”王夫人的大叫从里屋传来,格外刺耳。我迟疑着进还是不进,小雨的窃窃私语引起了我的注意:“夫人,您可不能心软,细想想,您大寿时,二夫人什么也没准备,书房的先生说引得是什么乌龟长寿的文字,这可是暗着骂您呀。老爷可是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那位主子若生个男主,哪还有您的地位呀!”只听茶几一阵响动,接着就是一阵摔砸。我的头一片空白,平日里待她不薄,素来不对下人颐指气使,好端端的竟被人这般诬陷。我愤怒的走进里屋,抓住小雨的胳膊,一同跪在王夫人面前,哭喊:“蕙兰对夫人不敢有丝毫不敬,天地为鉴。”王夫人拨开褥子,忙下床,对着小雨就是两个耳光。“妹妹快起来,伤了孩子可不好。这个贱婢背地里说妹妹的坏话,我正想着治她呢,可巧妹妹就来了,我们姐妹好好伺候老爷就是,千万别让别人看了笑话。”说着,又吩咐左右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二夫人有知心话说。” 王夫人拉着我的手坐在床沿上,说着宽慰的话,正说着,“哎呦,哎呦”起来,王夫人大叫着在床上打滚。“好妹妹,我头疼病又犯了,外屋的抽屉里有药,快端来救我的命。”我万分着急的去寻药,端了茶水和药丸便进来,冷不防脚下被东西绊住,这一摔,便是三个月的煎熬。 (三) 我生命中唯一的孩子没了,我的活力也没了。 每天,我卧在病榻上,看窗外的杨柳一天天衰老,叶子一点点落尽,每当天气变冷,我将自己缚在厚厚的衣衫里,盖着那张波斯毛毯,心里没有一丝暖意。老爷挖空心思讨我欢心,丧子之痛却在我心中扎下根,成为永生挥之不去的伤痛。清湖的水恐怕已经结冰,那个酷寒的冬季,我的眼睛几乎洞察了所有世间冷暖,然后心开始不知疲倦地飞翔,没有目标,最后落在清湖边一棵病柳奄奄一息的枝条上,紧密的攀附,与柳渐成一体,生死相依。整个冬天,我每晚作着同一个梦,没有开始和结局,铜丝般的柳枝在我脑海里虚无的颤动,我的生命为之摇旗呐喊,换回的只是日渐衰落的命运,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能下床后的我首先想到的是到湖畔看望那棵病柳,梦中的病柳在清湖的风华亭旁,我在轿中朝风华亭挥手,丝毫没看到病柳的痕迹。轿子突然停住,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苦苦哀求:“小姐,怜我,小姐,怜我!”多么清丽的小女骇,脸上的污垢也掩不去俊俏可爱的容颜,衣衫褴褛的模样越发惹人怜惜。 “你叫什么名字?”我用手帕轻轻抹去她脸上的灰尘,拉着她的手同进轿中。 “小姐,我叫绿翘。小姐若不嫌弃,绿翘愿意尽心尽力服侍小姐一辈子,至死不分开。”我的孩子没有了,上天竟以这种方式补偿我,恍惚中我看到病柳的枝叶开始繁茂,春天不远了。 不知何时,绿翘开始梳堆云髻,我竟然忽略了她的成长,算来与她相处已经五年了。五年,不知不觉五年就过去了,我的孩子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早被人埋葬,可痛苦还活生生在我心中滋长。从远处走来一个蹒跚的中年男人,目光还是那么火热,我却再也不可能感觉那被幸福灼伤的感动。“六年了,又一个六年,你对我,一点没变。蕙兰,我苦等你十二载,最终,还是没有爱上我。”老爷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我在心里大喊,对不起,曾经以为怀个孩子能报答您对我的恩情,可是我的孩子已经化为芬芳的泥土,错过了星子唯一的交合点,我们还会重逢吗?老爷,多情自古空遗恨,何须要等到情到浓时情转薄呢? “李家虽大富官宦人家,然人丁单薄,李氏蕙兰,自嫁入李家,年已六载,专精琴棋书画之道,而忘民妇相夫养子之功,膝下未养一男半女。故以修书一封,任其另辟梧桐而居,可保长久尔。长安府补厥李仪书。”王夫人字正腔圆的大声念道,末了,斜睨着问:“老爷,这样写可好?” 我坐在凳子上耐心的听完,面无表情,好像与己无关的样子。 “蕙兰,你真要这样?你好歹说句话。”老爷激动的晃我,我的眼睛一片模糊,看不清老爷近乎哭泣的面孔和王夫人阴冷的笑容。 “老爷,就等你的大印了。蕙兰这般聪明灵巧,又会写诗作画,又会弹琴下棋的,多才多情的女子,岂是我李府能留得住的。蕙兰改日再嫁,定是个多才多艺的英俊郎君。老爷,你还……”王夫人抿嘴乐滋滋地说。 “蕙兰,若是再留一年,或许送子娘娘肯于乐施……” 这种眼神有太多期待,蕙兰心已经死去多年,一个没有心的人,真情唤得回吗?“老爷,若是真待蕙兰好,就请给我……” “蕙兰,没想到我堂堂李府竟留不住你。”老爷悲愤的说。 “老爷,爱我就给我自由。”我的语气无比坚定,然后我登上马车。躲开人群,我开始崩溃,心碎成一片片,李仪,你错了,是堂堂李府容不下我。我不能将软弱暴露给所有人,这是我的弱点。“小姐,你本脆弱,何必强作坚强。”身边有人说道。 “是你,绿翘,我不能带你走,你可知道我这一去是何处?”我望着马车外若有所思地说。 “长安城外咸宜观。小姐,我说过绿翘愿意尽心尽力服侍小姐一辈子,至死不分开。”绿翘明亮美丽的双目透过我的空洞,直视我心灵的空虚。 (四)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正是郊外踏青的好日子。绿翘从山间采来野花,将观内的冷清气氛顿时化解开。“小姐,李生和温生的请柬可曾看到?他们又邀你谈诗作画去呢!”绿翘端着花瓶微笑着说。 “说过好多次了,我已经是出家人,哪还是什么小姐。请柬我看过了,实在不想去,像我这般,避嫌尚且不够,还能添这乱子?”我拿起浮尘坐在蒲团上。 “绿翘可不是出家人,没有这些顾虑。在绿翘眼里,小姐就是小姐。绿翘知道小姐是性情中人,约束太多反被世俗所累,又是何苦来?”绿翘夺过我的浮尘,严肃的说。 “你呀,贫嘴的丫头。”我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道。 清湖,纯洁地不含杂质,美得令人碎心。清湖湖畔的杨柳,枝上点点碎玉,放眼望去,一片鹅黄,如此柔弱婀娜,将这景致更添一份诗情画意。风华亭隐在杨柳丛中,半隐半现,丰姿绰约,我携绿翘走进亭中,笔墨纸砚已经齐备,只是人不知何处去了。 “小姐近来可曾梦到病柳?”绿翘问。 我立即陷入沉思,李仪,那个曾被我称作丈夫的男人,曾经百般疼爱我的男人,在去年的寒冬,在我曾经住过的“柳翠居”里,抑郁而终,据说死时,手里紧紧攥着波斯毛毯的一角。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来世报答这个男人对我的一片痴情,他是我决不容忍自己愈合的伤口,是我良心的一个缺口,对待他,我本可以更好更好些。然而他已经远去,任我苦苦哀求也不会回来。终于明白,他和我的无可奈何,错误不在任何一方,命运早已酿成的尴尬,不在我们可以预料之中,所以我曾经发泄在他身上的怨恨和愤怒,对他而言,是多么无辜。可惜,那时我并不明白,而现在,太迟,太迟了…… “小姐,你梦中有柳,我们不妨种一棵,怎样?”绿翘笑道。 买来杨柳,我和绿翘细心栽种。“小姐,不妨将各自的心思刻来作纪念。” 我丢下刻刀,将绿翘的文字一并读出。“不离不弃,不分不散。”绿翘,你果真是我的知音。看着眼前的杨柳,我的心为之雀跃。想起年幼学过的舞蹈,我拿着浮尘开始尽情舞蹈。如花般的年岁,如梦般的才情,如玉般的身材,只因一次失败的婚姻,全都枉费了,怎能让我甘心? “仙女下凡了么?”杨柳深处走来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衣衫款款,英俊非凡。 我的脸顿时通红,想来已经失态了。“原来仙姑已经到了,真是怠慢了,请坐。”温生和李生拱手相让。那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已经入座,面孔十分陌生。 “我辈俗人原不该打扰了仙姑的心境,只是阳春三月,风景旖旎,实在美不胜收,所以邀请仙姑和我们共赏美景。”温生笑容可掬道。 经李生介绍,我才知道你,柳生,眼神中隐藏着深深忧郁和纯洁稚气的男人。温生狂放不羁,空有纵酒豪情:李生谨慎小心,有着精于世故和圆滑的个性;而你,单纯得像纸素绢,洁净得像高山不化的冰雪。 “仙姑,我有一幅雨打荷叶图,还请指正。”温生展开画卷平铺在桌面。景致的荷塘,典雅的睡莲,但是不够生动。我拿起画笔,在水面添上涟漪和三三两两欢快的小鱼,在一荷叶上画上一只青蛙。“绿翘,拿酒来。”面对众人的差异,我含笑不语。将酒壶倾倒,酒水飞流直下,画笔轻点酒水,飞溅在墨绿色的荷叶上,闪亮发光。“雨打荷叶,一分诗情,两分画意,三分写意,这样可好?” 众人一阵喝彩,我放下酒壶,兀自笑了。“仙姑,我昨天得一对子,有意请教,还请赐对。”李生作揖道。只听他念:“冰凉酒,一点水,两点水,三点水。” 我知道这又是他们刻意为难,冰凉酒各取半边,看似简单,实际大有玄妙。我轻轻蹙眉,瞥见绿翘笑盈盈问柳生:“你这香囊里是什么宝贝,吝于给我一看么?” “隔年晒干的丁香花,尚有余香。”柳生尴尬的说。 我扭头伏身在石桌上,把文思的涌动写在纸上,众人读道:“丁香花,百字头,千字头,万字头。”绿翘叉着腰,娇嗔道:“你们几个文人总是为难我们仙姑,算是什么?”我暗笑绿翘越发泼辣多事了,只见她粉脸玉颈,身材修长,衣带飘飘,倒似亭亭玉立的仙子。 “哎呀,你别碰我们种的杨柳。”绿翘指着正抚摩刻字的柳生嗔道。“如此洁净的柳树,经不得男人的脏手碰触。” “实在抱歉,小生无意冒犯。”柳生尴尬的红了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绿翘,不要为难人家,我对你倒是疏于管教了,天色不早,我们这便回去吧。” “且慢,小生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仙姑接受。仙姑今日别了我们,再相见已是渺茫,仙姑今日种树一株,何不作诗一首,作为植树的纪念和离别之礼。” 柳生,你紧张的看着我,目光那么灼热,那么急切,天边飞来几只黄鹂,鸣声十分动听,我恍惚的逃避你的目光,而你的要求那么真挚,我想我是醉了。心灵早已破碎,为何还有心动的感觉? 朝朝送别泣花钿,折尽春风杨柳烟。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 语毕,我走了,对爱情,早已断了梦想和奢望。如果我一味地逃避,你肯找寻我到天涯海角么?如果我红颜已老,你肯为我描眉上妆么?如果我已经作过人妇,你会嫌弃我么? 哎呀,小姐,你流泪了,好好的又伤感了? 没有,是风沙迷了眼睛,不碍事。 (五) 柳生,为什么要来找我诉说你的苦楚?这世上温柔体贴的女子何止万千,你却把心里最深的痛苦讲给我听,为什么?为什么要讲给我这个红尘局外人听,你要知道,才情仍在,我心已死。我不是美貌多情的才女蕙兰,自和你相见,我便是天资聪颖,慧根极高的女道士鱼玄机。 但是,我没有想到,你是那么接近我的灵魂,那个真实的我。你捉住我的双手,放在唇前一遍又一遍地吻,在我惊魂未定时,你喃喃道:“你是奉命下凡解救我的仙女么?”而我,早已丧失了言语的能力,从没有一个男人这般地爱过我。也许,我找寻了这些年的完整的爱就是这个了。 端详着你睡梦中安详的面孔,我笑了。甜美得如同婴儿,你说过,还没有娶亲,那么我会为你生好多孩子,拥有一个真实的家。你的明亮的眼睛,笔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笑起来便绽放三月明媚的春光,如此好看的脸孔,孩子应该像你。柳生,许我一个完整的未来好么,我的梦想就是如此简单,好么? 我坐在铜镜前端详自己的容颜,我的脸怎么如此苍白,病了么;嘴唇也没有光泽;眉毛好浅好淡;头发也显得稀疏;我的双鬓已经有银发了。绿翘端着脸盆进来了,望着我狡猾的笑了。她穿着翠色长衫,绿色石榴裙,银色丝带束腰。眉毛不画而浓,唇不点而红。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年少时的我,一种不祥的的感觉产生。从没有哪个时候,如我现在这么落寞,我憎恨衰老,一如当年老爷那样。“我老了,绿翘,胭脂水粉掩不去的衰老。” “小姐,别着急,我知道哪里的水粉好,哪里的胭脂好,明天买去。”绿翘将毛巾递给我。我觉得她美得那么寂寞,那么妖娆,恍若仙子降临人间,我感到妒忌,是的,非常妒忌。 “绿翘,这些年难为你了,过些日子,我为你找个好人家。咸宜观毕竟不是待嫁女子长住的地方。”我摸着绿翘美丽的脸庞,温和的说。 “不离不弃,不分不散。小姐,这些你都忘了吗?”绿翘咬着牙说。是呀,我竟然忘了我的病柳,每夜在梦里将我呼唤的病柳。我的绿翘,我竟然想把你嫁走,我疯了么? 那天晚上,我端着烛台坐在床边看书,柳生早已睡去。与柳生相遇,恍若一梦,那么美好。冬雷阵阵夏雨雪,山无棱,江水为竭,乃敢与君决,柳生。爱我么,柳生,我爱抚柳生额发,喃喃问道。 他翻了一个身,模糊的说了个名字,我笑了,又问:“柳生,爱我么?” “绿翘……不要闹……”说完,他又睡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担心的事还是这么残酷的发生了。为什么是你和绿翘,为什么?我打翻了烛台,看烛泪前行滴滴都是红心,伏在桌上嚎嚎大哭。我究竟犯了什么错,我的思绪全乱了,你来了,柳生,把我的生活全搅乱了。在我付出所有后,你怎可以如此绝情,除了你,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再也没有。 我终日像个游魂一样,无所事事,我终于成了个善妒的妻子,就像当年的王夫人,疑神疑鬼。终于明白,当初并不妒忌,是因为我根本不爱我的丈夫李仪,所以我可以不在乎。可是柳生是多么奇特的一个存在,甘让我倾尽一生所有的男人。 我打翻了绿翘买来的胭脂水粉,然后找来柳生。我在柳生怀里大喊大叫,拼命挣扎,慌乱中,我撕烂了他的香囊,一缕秀发跌出,柳生突然不动了,楞楞地望我,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了。我坐在门槛上,手里揣着发丝,默默掉泪。 绿翘进来收拾残局,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还有乌黑的发髻,一缕头发引起我的注意,微微扬起的一缕短发,因为短的缘故无力的飘摇,发尖整齐如一,是剪刀的痕迹。是她,我多么不情愿是她,她和我原本是母女和姐妹,原本是一生不分开的好朋友和知音,而如今,竟是情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敌人。 我缓缓站起来,绿翘,苦苦养你八年,到如今你竟负了我。 “城西的刘员外的三公子英俊倜傥,能文能武,胆识过人,又有家财万贯,刚满双十,你嫁了他也算是个好归宿。婚礼嫁妆我自会打点,都不用你烦心。绿翘,我去定个好日子便送你出门。”我抹干腮前的泪花,不愿再看眼前这个既可亲又可憎的女人。 “小姐,绿翘要服侍你一辈子的,你都忘了么?”绿翘跪在我跟前苦苦哀求。 “哼!”我冷笑,轻轻抬起绿翘的下巴,好一张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的俊脸,我看得都有些恍惚呢,何况柳生。“你怕是离不开柳生吧,看看你们做的丑事!”我把那缕段发扔在绿翘脚边,无限凄楚的看着膝旁的绿翘,她在流泪,同是寂寞的人。 “小姐,我不嫁那刘公子。我只盼着你和柳公子成亲后,侍奉你们左右,不要撵我走。” 绿翘,你难道忘了,我是怎么离开李府的,我要的是什么,这些年你还没有明白么?论相貌,李仪和柳生都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论气质,柳生怎能和李仪相媲美?论家财,柳生更是不可比。论才学,柳生又有哪样比的了李仪……所有柳生有的李仪都有,甚至比他更充足,惟有一样李仪耗尽一生也无法给我的,恰恰是柳生可以给我的,是一个完整的爱,没有任何第三方的爱,单纯得那么简单的爱。 所以,绿翘,我辛苦得来的完整,那么苦心经营的完整,怎么能再容下一个你? 绿翘,你我终于还是成了仇人! “绿翘,你辜负了我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不求你报答,只求你别伤我的心。”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小姐,怜我。”依稀还是那楚楚动人的小姑娘,清水荡漾的湖边,粉面匀泪的小巧模样,绿翘,你和病柳一样是我万千心思中不曾忘却的梦。 然而,你和柳生打碎了它们,我的心在也不可能完整了,一碎再碎,最终成了粉末…… 绿翘,你最终选择含笑站起来,道:“小姐,你太可怜。你妄称在逍遥境外,咸宜观中寻求三生不老、人世解脱之道,却难忘滚滚红尘里鸳鸯枕畔宽衣解佩、男女鱼水之欢。”说完,你冷笑。 我看着你,从未有过的陌生,你是骄傲的背叛者,而且永远都是。“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叉着腰,芊芊玉指朝着我。 是的,我愤怒了,火山爆发的愤怒。我扬起马鞭,毫不顾惜你洁白如玉的肌肤,听到你痛苦的呻吟,我感到报复的快感。绿翘,不要怨我,我为你设计了光明的未来,优秀的郎君,丰厚的家境,甚至是李府养女的千金小姐身份,我能为你做的都为你做了,而你怎能背叛我? 我扔下马鞭,颓然的坐在地上,万分懊恼的看着你,绿翘,你期待的眼睛是在等他回来么?“小姐,”你嘴角沁出鲜血,你流着眼泪说,“我和柳生是情不自禁,如果你尊重他,让他自己选择。但是无论是谁,我们之间缘分尽了。”你爬到我的身边,我紧紧将你拥在我怀里,哼唱着你小时侯最爱听的曲子,你闭着眼睛,甜美的笑了,眼角泪光闪闪。 我们依偎在一起,共同等待我们深爱的男人——柳生,为的只是他的一个选择,是我还是绿翘。华灯初上时分,柳生,他提着酒壶踉踉跄跄地回来了。我喜形于色,长久的期盼终于还是等到了。“柳生,你回来了?”我问。 “你,你怎么,地上好多血,绿翘,她死了么。”你奔到她的面前,抱着她的头,那么紧张,然后你咆哮着对我,“你杀了她,杀了她,我恨你,恨你!”你流泪了,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倒在地上的人是我,你是否也会为我哭,用你的眼泪埋葬我。 “柳生,”绿翘微弱的唤了一声,甜甜地笑了,把头靠在柳生怀里,撒娇地说,“你可回来了。” 我想离开了,柳生,你抛弃了我,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苦苦来寻我?说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为何只有我来承担?“带她走,柳生,带上我的红箱子里的银票,娶她,给她幸福。”我想悄悄掩上门,然而柳生已经冲出来,大声哭喊:“不可能,你别逼我。玄机,我骗了你们,我已经有了婚约,所以我不可能娶她也不可能娶你。”我愣了好久,死命的抓住门板,指甲掐进门板,很痛,但没有心痛。我鄙视柳生,我凝视他,用我冲天的愤怒鄙夷他,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告诉我你已经有婚约,为什么?” “别问我,别问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柳生哭喊着抓着自己的头发,发狂的跑开了。 我感到天旋地转,仿佛世界都崩溃了。我走进里屋,绿翘伏在地上悲声痛哭,我辛酸地唤她,她的目光如同清水,荡漾着凄凉的微波。抱着她微微战栗的身体,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小姐,你看,这——就是我们共同深爱的男人,就是我们分道扬镳的理由,然而,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我模糊了双眼,我和你,绿翘,都执着的以为他是能给我们一个美好未来的人,他竟骗了我们,伤了我们的心和情,我们爱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怎样一个人啦! “世上男儿皆薄幸,小姐,我们的一生都让这个男人毁了,彻底毁了!”绿翘圆瞪着双眼,恶狠狠地大喊,突然,口溢鲜血,倒在地上。我慌忙扶起她,到厢房找金疮药,然而寻遍所有箱子,没有找到,我气恼的跪在绿翘身前,不停询问她药物在哪。 泪水,顺着绿翘俊美的面庞滑下,她醒转过来,握着我的手说:“我不会告诉你药物在哪的,不会的,我要去作杨柳了,小姐,你梦中的病柳。我走后,你会寂寞的,记住我们写下的——不离不弃,不分不散。千万记住了,莫忘,莫忘……” 弥留之际,我陪着她等待日出,美丽的阳光,一定温和地让人睁不开眼。然而还没到天明,柳生带了衙役来了。 “她叫什么?” “鱼玄机。” “死的呢?” “贴身侍女绿翘。” “你如何知道发生命案的?” “小人和命案没有任何牵连,请大人明查。”柳生在竭力辩解。 我戴着镣铐走出道观,太阳要出来了,绿翘,我的病柳,你等我,千万等我。 刑场路上,满城百姓唾骂不止,萝卜,白菜,石头雨点一样袭来。“风流道姑惹尽风流债。”“可不,听说以前还是李府的少奶奶,不守妇道被赶出来了。”“简直没有人性,连丫鬟都要打死。” 我困了,人群中一个翠绿的身影穿梭而过,你拧着柳生的耳朵朝我笑:“哎呀,你碰了我们两个人的杨柳。如此洁净的柳树,经不得男人的脏手碰触。” 小姐,不离不弃,不分不散,你别忘了。 “鱼玄机,既然你对笞杀绿翘一案供认不讳,本官给你最后一个请求。说吧!” “请将我和绿翘同葬于清湖湖畔风华亭边一棵刻了字的杨柳下。”我平和的说。 (六) 春天,我和绿翘躲在嫩芽的翠色帐篷里下棋弹琴,与黄鹂共唱春歌;夏季,我和绿翘坐在繁茂的枝头看平静的清湖,荡舟远去的人儿留下阵阵欢声笑语;秋来了,我和绿翘穿着翠裙,在枝头荡着秋千;冬天来了,我们欢笑着卧在白雪被里,谈诗和窃窃私语。 时光飞逝,一转眼,不知过了几年。一日,春日的绿荫下,走来一个俊俏的妇人,抱着个可爱甜美的女娃娃,长着甜甜的酒窝和大大的眼睛。她肥嫩的小手摩挲着我和绿翘的刻字,眼里闪过欣喜的神色。她扭过头,稚嫩又天真的问:“爹,这到底刻的是什么呀,爹!” 远处走来一个英俊倜傥,风度翩翩的男人,只是,像极了我们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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