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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静美的 叶 那时,我穿着小小的连衣裙,在她慈爱的目光中,如同小仙子般美丽快乐。 我咿咿呀呀地唱着她教的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她一直叫我小燕子。 许多年后的一天,我毫无防备的走在街上。一辆洒水车突然唱着这首歌从我身边经过。我的心骤然疼痛起来。在阳光很好的街头我不能也不想控制自己的眼泪。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想她。没有人。 我的亲爱的奶奶。 她走的那个晚上,我在她的身边。我坐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她曾经抱过我、牵着我的手的那双手,正在渐渐变的微弱无力。我静静的看着她。她就那样一直昏迷着,似乎是断了人间的念想。然后,那一个瞬间来临了。我曾无数次的想到和回避想到的那个瞬间,却真的来临了。我没有力量拒绝。 她的一生是富有光彩的一生。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的她,当同龄的女孩子还在忍受着裹脚之痛的时候,她正在家乡的女子学堂读书,然后又考入了省立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在那儿接受了五年的教育。1933年3月,陶行知先生在上海大夏大学发表演讲,提出了创造教育和乡村教育。1933年3月,她是上海大夏大学众多大学生中的一个。 我无法亲耳听到那一次演讲,但我可以想象的到那一次的演讲对风华正茂的她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以至她就此便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追求。 毕业后,她放弃了城市的生活,在贫瘠的故乡当了一名老师。后来,战乱开始,学校解体了。为了不让家乡的孩子中断教育,她又自已筹钱,在家里开办了一所小小的学校。 再后来,世事的变迁,四处的颠沛流离。她没有放弃过。她的一生,献给了她钟爱的事业。 我血脉中奔涌着她的血。她给我的,只有爱。我的出生,给她带来无限欢喜。4岁那年,她一次偶然的疏忽,还没有懂事的我划伤了自己的脸,留下了三道淡淡的疤痕,这使她自责了许久。从此她更加小心翼翼看护着我一点一点的长大。把一切她能给我的东西都给了我。她从不忍心责怪我所犯的错。她对我的爱是无尽的,甚至是纵容的。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孙女。我们有缘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 她是我的启蒙老师,在她牵着我的手,去帮邻居们写信、读信的那些时候,我看见她的神情是那样的平静祥和,她的眼中时时透露着悲天悯人的宽容与爱。从那一刻起,她的精神之于我无处不在。 她慢慢的老去。或许是早年讲过太多的课,她在晚年的时候变得沉默。她终日坐在房间的一隅,一个离电视很近的地方,默默地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这时的她,更象个孩童。我每次问她电视里演的是什么时,她会立即简短的回答我“足球”或“秦香莲”。有一次她见我拿了一篇孟子见梁惠王,就自己喃喃地背了起来。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必将有以利吾国乎。她把国发gui的音,这是她那个时代的习惯。我快乐的亲着她的脸颊,我是多么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啊。 她的一生无欲无求,荣辱不惊。九十二年的漫长时光里,她阅尽了人世百态,历尽世事沧桑,但她的心始终如水晶般纯净,俗世的纷争,从来与她无关。在她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写下了“语言”这个词。她用一生来学语言,教语言。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两个字。 很久不相信她已死去。仿佛她的气息与话语依然在身边轻轻缠绕。常常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远远地看着她以前坐着的那个位置。似乎她仍旧坐在那里看电视。我轻轻地呼喊着她,奶奶,奶奶。她认真的看着电视,她听不到我的呼喊。她认真看电视的样子还象以前那么可爱。我忍不住大笑着跑过去抱住她。说,奶奶,再背一遍孟子见梁惠王。 我一直很放心。我总以为她是不会死的,她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活的。每次回到家,总是可以看到她坐在那儿的。每次让她背诵孟子见梁惠王,她总是可以背给我听的。我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可以回报她的爱的。 悲痛将我的胸口轻轻撕裂。 她长眠在一座山上,那儿夜晚的天空宽阔多星。安葬的那天,山下游动着另一支送葬的队伍。白衣在黄昏的山间飘浮迷蒙,风中流淌着阵阵细碎的呜咽,夕阳正缓缓的消失在远的地平线上。谁说过,生命是一场幻觉。 我凝望着那墓碑和墓志铭。她将被镌刻着。永远。 就象一枚静止的、静美的叶。 最后一捧土也洒下了。 这是在2000年的5月。我感受着无奈的痛楚,和永远的思念,还有空气中的哀悼味道。阳光虽温暖,但忧伤。可是我的生命与生活还在继续着。一切只能这样。 一年后的现在,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在网上为她建一个小小的纪念馆。还有就是写这篇文章怀念她。 我的亲爱的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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