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秋天是凉爽而美丽的。 　　 　　　　当我们离开喧闹的慕尼黑，第一次踏上这个世界著名的“音乐之乡”时，耳闻目睹，无论是优美的自然风光，还是古老的建筑艺术，都给人一种恬静而又多少有点神秘的感受。好像这里到处都蕴藏着音乐的源泉，回荡着动人的旋律。 　　 　　　　当你站在卡仑山的山巅，从古城堡上了望着维也纳郁郁葱葱的森林，了望着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蜿蜒多姿的多瑙河，你会自然联想到这些风光景物，行云流水，曾孕育了多少不朽的乐章，怀抱过多少音乐的巨人呵！自从十八世纪以来，维也纳就是欧洲古典音乐的摇篮，短短二百年的时间内，在这个摇篮里成长起来 　　的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以及施特劳斯父子，像璀璨的群星一样闪耀光华。这些著名艺术家大部分的音乐生涯是在维也纳度过的。他们以发自肺腑的心声，谱写了人类历史上多少优美壮丽的乐章。维也纳的旋律，直到如今，仍然在激荡着人们的胸怀。 　　 　　　　今天，在维也纳还到处保留着这些音乐大师们的遗迹，流传着他们的故事。许多公园和广场上，耸立着他们的雕像，博物馆里陈列着乐谱和手迹。他们的故居和墓地，成了人们参观凭吊的胜地。我们在维也纳逗留期间，曾参观过贝多芬的一处故居。它坐落在一个偏僻的街巷里，离多瑙河不远，附近有一座古老的教 　　堂。据说这是贝多芬一八０二年居住的地方。他的《第二交响乐》就是在这里诞生的。当时他只有三十二岁，沉重的耳疾，一直在折磨着他。有一天，他忽然听不到窗外教堂的钟声，在野外散步听不见农民吹笛的音响，甚至连自己的弹奏也变得无声无息了。这惨重的打击几乎使贝多芬发狂。他悲观、绝望，几次想到自杀。他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也是一个性情乖僻，而又放纵不羁的狂人。他一生没有结过婚，也很少有知心的朋友。由于脾气暴躁，他经常同房东或邻居冲突，一年之中往往迁居数次。今天，维也纳贝多芬的故居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有人说六十多处，有人却说没有那么多。贝多芬在耳聋之后，心情更加痛苦。但他毕生最伟大的音乐杰作，竟大多是在这期间完成的。其中著名的《第九交响乐》，达到了他艺术创作的顶峰。有些贵族妇女因倾慕他的大名，有时不惜跪下来请求他演奏，而他却理也不理。有一次，一个贵妇人向他要求一束头发作为纪念，贝多芬竟剪了一绺山羊胡须送给了她。 　　 　　　　这位伟大而又狂放的艺术家，晚年是不幸的。他又聋又病，孤独无依，生活十分贫寒。一八二七年，他五十七岁的时候，有一次从乡间赶回维也纳，为了省钱，雇一辆没有篷的马车，谁知路上遇到风雨，回来后就得了肺炎，不久就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为了瞻仰贝多芬的墓地，我们曾参观了维也纳的中央名人公墓。这是一个风景幽美、气势显赫的地方。在树木葱茏中，纵横交错地排列着许多大理石墓。维也纳一些著名的音乐家，大多集中埋葬在这里。贝多芬的墓地并不太大，但四周比较开阔。灰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雕刻着贝多芬的浮雕头像。墓前摆着人们刚刚献 　　上的几束鲜花。在它的附近，永远陪伴着它的还有舒伯特、海顿和施特劳斯父子的墓。它们以各自不同姿态的雕塑，组成了一个具有独特艺术色彩的音乐家的墓群。当你在墓间缓缓漫步，缅怀当年维也纳乐坛的璀璨群星，你会蓦地产生一种神奇的幻觉：也许就在某一个清晨，或者月夜，当轻风吹拂着树梢，花草飘散着 　　芳香，鸟语虫鸣动人心弦的时候，这些长眠的艺术家们，就会情不自禁地走出墓穴，合奏起“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神曲。 　　 　　　　使人遗憾的是在这个合奏里，惟独听不到那魅人的《魔笛》，原因是它的年轻的作者莫扎特，至今还没有来到这里…… 　　 　　　　莫扎特，这个“音乐神童”，有人说似乎是带着满身的旋律而降生到世界上来的。五六岁的时候，他就以神奇的演奏震惊了维也纳，曾得到当时奥地利女皇特列西亚的亲吻。他一生创作了无数优美的乐曲，但艺术上的辉煌成就，并没有改变他饥寒贫穷的生活。在维也纳居住期间，冬天没有钱买煤取暖，他就同自己 　　的妻子拚命跳舞以驱赶严寒。因为交不出房租，他不得不十多次被迫搬家。长期贫病交加的生活和创作的辛劳，使他生命的源泉过早地枯竭，一颗蕴藏着无尽旋律的心脏，终于在他三十六岁的时候，停止了跳动。 　　 　　　　当时，他的妻子也正患重病，卧床不起。由于无钱替他办理丧事，只好由几位穷朋友找来一辆马车，拉上灵柩，冒着细雨，在维也纳城郊一个专埋穷人的乱葬岗里，为他寻找了一处长眠之地。后来，他的妻子病愈前来看望，只见荒冢累累，竟不知哪一处埋葬着她丈夫的尸骨…… 　　 　　　　这一幅冷雨凄风中的画图，催人泪下。一个用全部生命和心灵为人类创作了大量乐曲、在最后岁月里还在替别人谱写《安魂曲》的音乐家，没想到自己的灵魂竟没有一个安息的地方! 　　 　　　　在维也纳著名音乐家中，此起贝多芬和莫扎特来，约翰·施特劳斯的命运，可能是最令人羡慕的。他不仅以四百个圆舞曲和无数轻歌剧，开创了自己的艺术天地，在生活道路上也是比较顺畅的。他一生中率领和指挥过上千人的乐团，足迹遍布欧美各地。他经历过许多豪华的演出，获得过全球的荣誉，直到七十二岁的高龄才在维也纳去世。他的一生正像他自己所写的欢畅的华尔兹一样，他始终是一个热情乐天的巨人。 　　 　　　　我们在维也纳城市公园里，参观了施特劳斯著名的青铜雕像。在高高的乐坛上，这个被世人称为圆舞曲的“国王”正专心致志地拉着提琴。在他的身后一圈环形的大理石浮雕，簇拥着一群快乐的天使。这座美丽的雕塑，几乎已成为维也纳城市的象征。从世界各地到维也纳游览的人，大都要在这里拍照留念，整天都有许多人围在铜像的四周，倾听着无声的《蓝色的多瑙河》。 　　 　　　　离青铜雕像不远的地方，是这个公园的音乐厅，这里白天晚上都有古典音乐的演奏，轮流上演世界著名音乐家的名曲。人们在这里可以一面欣赏音乐，一面喝咖啡、跳舞。每当夏天的夜晚，这种音乐演奏便在公园露天中举行。这时，音乐厅周围草地上摆满了桌椅，树枝间闪耀着彩灯，乐队在摆满鲜花的平台上演奏，悠扬的乐声掺和着花草的芬芳，在带露的晚风中飘溢、回荡，可以想像这是多么迷人的维也纳之夜呵！ 　　 　　　　可惜，我们去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公园草地上的坐椅虽然还在，但音乐演奏已转入厅内。一个星期天的晚上，下着毛毛细雨，我们在十点以后走进音乐厅，只见灯火辉煌，座无虚席。一个庞大的乐队正在演奏着施特劳斯的曲子，而坐在乐队第一提琴手位置上的，竟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两对穿着古代衣饰 　　的舞伴，正在快速地旋舞。每当一曲终了，人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们在那里停留不到半小时，听众三三两两还在不断增加，直到我们离开大厅时，还发现一辆从郊区开来的大轿车，一大批人走下车来匆匆向大厅涌去，其中很多是老年人，甚至还有人被小心地搀扶着。此情此景，岂不正是这个“音乐之乡”最好的写 　　照吗？ 　　 　　　　在维也纳短短的几天中，耳濡目染，使我这个不懂音乐的人，也受到了音乐的熏陶。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同音乐有一种特殊的因缘。剧场竞演着歌剧，街头、广场到处是演奏音乐的咖啡座。全世界大约有一百多个国家在这里派有学生专门学习音乐。在王宫花园里，我看到莫扎特雕像前的草地上，人们用一色的红花培植了一个巨大的高音谱号。据朋友们告诉我，维也纳一些公共集会上，甚至包括政府的正式会议，至今还保留着过去的习俗，会前会后，总要奏一曲古典音乐。 　　 　　　　在维也纳，除去音乐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旋律，推动着整个城市在运转。你看，大街小巷急促的行人，滚滚的车流，一切现代化的物质条件所带来的高效率、高速度，加快了城市生活的节奏。人们在五光十色的生活激流中旋转、沉浮，为生活在竞争、在搏斗。而在另一些时候，另一些角落，我们又可以看到公园、广场的靠椅上，老人们带着自己的爱犬，在安闲地晒着太阳，树丛中松鼠在跳跃，草地上鸽子和孔雀在自由地漫步。偶尔，在教堂沉闷的钟声里，伴奏着石子路上古老马车的马蹄声，这是维也纳旋律中的慢节奏，它给人的感受不仅是安适和恬静，也隐藏着一缕淡淡的空虚和孤独。 　　 　　　　维也纳，就是这样在自己的旋律中生活着，变化着。当世界各地大城市人口不断膨胀的时候，维也纳的市民却在逐年减少，从本世纪初的二百万人，已下降到如今的一百六十万，而它周围的绿化面积却由一九七五年的百分之三十八，上升到现在的百分之四十四。谁能怀疑这个“音乐之乡”，今后不会在它自己的谱 　　表上，谱写出更美的乐曲呢？ 　　 　　　　当我驱车离开维也纳的刹那间，当我多少次回忆起它的音容笑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这座难忘的城市总是牵动我心中的情思，引起我翩翩的遐想：那郁郁葱葱的维也纳森林，多像一幅重色的油画；那古老多姿的城市建筑，既是一幅画，又像一组精致的艺术雕塑。而那奔腾不息的多瑙河呵，它本身就是一首诗，更 　　是一曲热情流畅的歌…… 　　 　　　　一九八一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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