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农民的父亲生前很健壮，在我的记忆中从未生过大病。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是父亲最幸福的一个夏天，我和姐姐同时考入了大学，这在我们村是头一次。虽然有两件不舒心的事：一，为了我姐弟三人上学，家里已经欠了银行五千多元的贷款。二，父亲那一段总觉得头痛，县里的大夫说是偏头痛，开了止痛药，但不管用。不管怎样，我们是在父亲的喜悦中踏上北上的列车的。 　　到学校后，姐偶尔给我写一封信报个平安。只是平时很是疼爱我的父亲从未给我写过只言片语。寒假为了省车费钱，我留在学校。大约第二年的三月份，姐给我写了一封长信，说父亲在头一年的十月份被检查出早期鼻咽癌--一种少见的癌症。父亲拿了买耕牛加上从亲戚那儿借的共一千多元钱到长沙治病。好在姐就在长沙念书，每天下课能够照料；她的同学捐了五千多元钱，父亲才在长沙作了三个多月的化疗。姐说前一段父亲怕影响我的学习，没有写信告诉我，现在他的病情得到控制，父亲已回家修养，让我不必挂念。 　　暑假回家是，我见到父亲瘦多了，但精神很好。虽然不能干农活，他还是喂了几十只鸭子。白天他放鸭子，晚上父亲就辅导上小学三年级的小弟作功课。见到我回家，父亲很是高兴。每天他都要和我聊天，说他在长沙治病的经过，当时姐每天从一个老师家做了饭菜送到医院，这样就不必买医院那么贵的饭菜。他还一个劲地感叹姐的同学真好，捐了那么多的钱还总去医院看他。病友的家属也对父亲很好，每次总送他不少水果。父亲还安慰我说，大夫告诉他这种早期癌症有可能治好，至少也能活5，6年以上。他幽默的说“我起码能等到你们毕业工作赚钱来孝敬我。” 　　。 　　暑假快过时，父亲又觉得不舒服，这一次不但头痛，脚也痛。刚好姐和我快开学，父亲决定于我们一起去长沙复查一次。这一次是从邵阳坐火车，也是父亲第一次坐火车。虽然是八月份，天很热，车厢里的人很多，父亲还是很兴奋。他一路上与我们说起七十年代他与我们村的很多人抗着铁锹走出几百里地去修湘黔铁路，干了一年多。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还能坐上火车。 　　在医院复查的结果迟迟未下，而我开学的日子日近。父亲劝我先去学校，说自己不会有大事，更何况姐在长沙。父亲从仅有几百元钱中那出一百多给我买了北上长春的火车票。他还叫我不必担心学费，他回家会相办法给我邮寄过去。我走的前一天，父亲和我在湘江桥头聊了很久。他一再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又说了很多关于人生的事，最后他说“假如我以后走了，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妈和你第，你妈身体不好，一个人要干那么多的农活；你第年纪小，没人督促学习会拉下功课的。” 　　到校后，我很快就收到父亲的亲笔信告诉我复查没事。以后每一个月我都那收到他的亲笔信。可寒假当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时，我只见到了显得苍老的母亲，父亲已经去世有两个多月了。那些信是父亲生前写的，叫妈每月发一封，他怕影响我的学习。在长沙的复查是癌症复发，没有更多的钱，父亲只好回家。接下来的两个多月，父亲是在剧痛中度过的。一痛起来，父亲只好用牙咬着被子，强忍着不叫出声来，一床被子全咬烂了。去世前半个月，父亲实在是忍不住，他希望能进医院，希望医生能给他制住痛。但信用社怎么也不给贷款，怕我家还不起。最后在一个亲戚的担保下，妈拿到了五百元钱，送父亲去了一趟邵阳的医院。但五百元，医院不让住院。可怜的父亲只好又回家。 　　去世前一周，妈说，父亲痛得咬被子也不行，叫声很大。间隙期间，他还是坚持辅导小弟的功课，要不就是长时间看着我留在家中唯一的一张一寸照片。 　　父亲去世时只有四十五岁，他最痛爱的儿子不在身边。父亲种的几十株桃树和桔子树那一年第一次结果。孩子和果实是父亲养老计划的全部，他说过“等我老了，这些果树足够养活我和你妈。在家待的时间长了，我们再到你们三姐弟工作的地方走走，当是旅游。” 　　可惜，父亲没能等到那一天。

原文2001.3.22 发表于bbs.mit.edu  浏览：424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1/3/25 2: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