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父亲 　　 郭淦 　　 　　朱自清的《背影》，我是在天津官立中学上初中时读的。我的父亲一点不像背影中的父亲，他倒像朱自清本人，瘦小枯干。朱先生在清华园内走路，来去匆匆，高年级生戏中有爱地称他‘小母鸡’，传到我耳里，觉得幽默，接受这漫画式的神似称呼。本来就清苦，还拒绝接受美国救济粉，怎能不清瘦！每遇上他，我都联想到我的同样清瘦矮小的父亲。 　　父亲是在破落大家庭中脱颖而出的，是因为奶奶明白，要爷爷和四个伯父齐心合力供父亲上学，她悟出的道理是富有不应是仅有的追求，家中要有懂事的知识人。家已富至京津一线数得上的，八国联军一来不是全完了！只剩下一座空空的大院落！厂、店、物全烧抢得一干二净，院落是因大门口外一匹死马得以幸存。 　　随后父亲进了不要钱的师范，保定师范。未违家训，年年第一名。毕业前适逢严修莅校，点名聘父亲到他所兴办的学校任教。到任后不辱宠信，工作突出，不久在天津全市推广他的教学经验。书法家赵元礼馈赠楹联，上联尊称卜翁夫子指正，因父亲字卜忱。 　　他教学生，因材施教，期末给家长的通知书中，几十名学生无相同评语。 　　教国文，古文修养高，编选补充《文选》教材，授文以道，倡导优良民族传统，宣传奋起抗日，反对军阀战乱，坚决不入国民党。 　　教数学，突破四则运算难题，主编教科书《整数、小数四则运算》。将运算题划分为不同类型，遇题先识别，入手就容易了。父亲将每类题由简到繁讲解，分为基本题，一看就会，绕一个弯，叫一折题，再转一弯，二折题，三折是最难的题。如鸡兔同笼题，已知总头数、总腿数，再给出任一种头数或腿数求解，属于基本题，妇孺皆可算出。若未直接给出条件，但可简单判断出来，例如知道二者头数相等，叫一折题。二三折题不过是将应列出的条件不直接给出，要自己求出来而矣，最难求出的是三折题，只要教会规律，学生就会觉得容易。直至目前，四则仍属学习难点，父亲若在，开个讲座就妥了，孩子们去听，困难变成乐趣，我肯定不少人能因此迷上数学。 　　父亲的处世哲学、人生哲学方面，这里说些具体的。在国民党时期他遵循‘一不入教，二不入党’的信条，那时入党信教是时髦的事，形势强迫加入，集体宣誓，他也拒绝。他认为党尚黑，党字就是尚黑。他对国民党的言行有反感，所以不随众。当时，这是不易做到的。也有亲友学生们向军阀推荐他，并说服他可以当官发财，他不屑一顾，父亲崇尚教育救国，宁作小孩王。那时中学很少，且很少女老师，教师在社会上能受人尊重，政策上也有反应，因此也自尊自爱。 　　父亲有儒家敬鬼神而远之的思想，这想法已深入知识分子的心，父亲不例外。他还有自己的不怕鬼的理论，他说不要怕鬼，没有鬼，人与鬼战人必胜，人战死变鬼，才和它一样，怕从何来呢？鬼是人扮的，对装鬼的人倒要慎防！ 　　与人交往主张严守诚信。方法上他赞成外圆内方，反对刺头、霸气，主张个人应融合于社会之中，同时也鄙视贾桂式人物，奴才相，没骨气。他认为阿Q不代表当时的中国人，这种人所占比例不大，但影响和作用巨大，这种人生存、寄生于封建官吏及其家族、亲友和奴仆之中。 父亲还是中国不亡论的积极拥护和热心宣传者。他能历数几千年史实证明，中国是个大熔炉，他断言只有中国能使世界达到大同。 　　 　　父亲相信因果关系。小时候全家坐在庭院乘凉，说古今讲故事，听他说过一件难忘的真事，北邻有个茶馆，一个作恶多端杀人越货的人，在茶馆门口正蹲下匝腿带，农民拉驴过他身旁，他一抬头近看驴脸，惊叫一声吓死了。乡里传开都说是报应，拍手称快。父亲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无私则无畏，恶人常怕鬼。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报应不在阎罗殿，而多在他的亲属子女身上，受宠爱的子女恶习多，吃喝嫖赌流落街头，成为阿Q的前身，唾骂的对象。在镇上他就能指出不少实例。 　　父亲对学生严中有爱，感情多些；学生们在敬畏中有亲近，乃理性主导。父亲对子女严肃得怕人，但不一味。孩子小时候都有一段受宠爱的阶段，抱着举高，捉迷藏。总结起来是中西合璧：封建加开放。他一生没打过子女，子女皆要强，但有了缺点错误他咬牙切齿怒目以视，很吓人，其实大家的成绩优点多，听了也高兴，只是深藏于心决不外露。我考上清华，全家高兴，不见父亲态度。那个暑假本地画家杨和甫来访，母亲嘱我去看望，走到门口听见父亲夸我，正说到相当于’中举’....，我也学着藏而不露，像没听见，进门问声安好出来。接着紧找父亲的《儒林外史》，找到范进中举，一看大失所望！ 　　父亲，瘦小枯干，大脑发达，聪明过人，学生夸他：一堂课只板书一道题，讲完添一个字，题难了，再换一个字，更难了。由浅入深，引人入胜，不知不觉下课了，感觉没听够，真神了！这不是偶有的一堂，堂堂有特色都如此精彩！甚至校长把儿子留一级送到他的班听课。天津市教育局号召全市学习他的经验。 　　父亲，瘦小枯干，他拖着要喂饱多子女而疲惫的身躯，让我们怎能忘却！ 　　父亲啊！祖国强大了！ 安息吧！ 　　不孝男郭淦敬奠于二○○三年四月五日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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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4/5 11:1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