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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万佛华侨陵园网上纪念园__著名雕塑家王临乙、王合内夫妇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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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贵族后裔的东方绝恋

徐剑

  法国贵族后裔的东方绝恋
          文章来源:徐剑
        http://www.zjonline.com.cn/gb/node2/node186/node201/node203/userobject7ai9494.html
    一个战乱、贫穷和奇迹的百年正在中华民族身后渐行渐远,一位巴黎艺术家因钟爱东方青年而与我们一起走过从前。回望百年中国的星空,这是一次凄美壮丽的世纪牵手,一段回肠荡气的东方绝恋。
  
    秋意渐浓,一场与百年中国相关的拍卖活动使世纪末的北京骤添一股热浪,著名雕塑家刘开渠先生的家人欲将其为人民英雄纪念碑创作的浮雕原稿中的两个铸铜范模头像拍卖,引起了国人关注。同是浮雕作者之一的王临乙先生的弟子们猛然想到,老师的名作“五卅运动”同样留下了四个原稿的石头头像,只不过当时被随意扔在洋芋胡同旧居的柳树底下不见了踪影。惋惜之余,弟子们并没有太多遗憾,因为老师不仅在世界最大的广场上留下了千古不泯的杰作,更留下了令后辈惊叹的爱情故事,这故事浮雕般镶进世纪中国的历史星空。
  
    威逼苦劝,拆不散一对隔海相望的执著恋人
  
    苍松古柏掩映下的八宝山公墓。1997年苦夏。
  
    走完漫漫89个春秋的中国著名雕塑家王临乙安详地静卧在鲜花丛中,人世间的浮华和嘈杂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了,生前身后的荣耀和寂静已不再重要,低回的哀乐撞击着前来送行的人们的心扉。
  
    终于,人流如潮的吊唁厅沉寂下来,坐在灵柩旁边的一位满头霜发的孤独法国老妇人在人们的搀扶下徐徐向相伴了一生的丈夫走去,躬身在他的额头上留下最后一吻,轻轻地梳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紧紧地牵住他的手,操着一口法语哽咽着说:“临乙,你真的走了,真的扔下我一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我过去从不相信有神灵和天国,现在宁可相信有。请你在天堂里等我……就像60多前年你涉洋过海到巴黎来找我一样……”
  
    20世纪30年代初的巴黎高等美术学校。
  
    周末放学的铃声响过,合内·尼凯尔挽着中国留学生陈芝秀的手臂走出雕塑系的教学大楼。尼凯尔家族在法兰西繁衍百年,是巴黎有名的贵族世家。合内·尼凯尔兄妹三人,她是娇生惯养的最小的惟一的女儿,在当时法属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生活时爱上了东方艺术,回国后先就读于法国尼斯图案美术学校,后考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雕塑系。
  
    “合内,周末回家吗?”陈芝秀边走边询问最贴心的女友。
  
    “不!”合内·尼凯尔摇了摇头,“回家又会遇上柬埔寨王室的那位年轻王子,他可讨妈妈欢心了。”
  
    “想躲避?”
  
    “也不尽然。”合内·尼凯尔心事重重地说,“我从小就憧憬东方文化,柬埔寨吴哥王宫很神秘。只是……”
  
    “比起文化的中国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刚刚与旅法艺术家常书鸿成家的陈芝秀不无自豪地说,“到我家去,那是旅法中国艺术家的聚集地,周末常有青年才俊来往,我介绍你认识。”
  
    一天,陈芝秀将合内·尼凯尔拉到王临乙跟前:“临乙,给你介绍一位巴黎丽人。”
  
    原本木讷的王临乙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自报门户:“幸会,幸会!王临乙,雕塑系的,师从夏尔教授。”
  
    “哦,原来是大师哥。我在巴黎春季沙龙看过你的获奖作品。”
  
    “献丑了。”王临乙谦逊地答道,眼睛充满质朴和儒雅之气。
  
    就在这一刻,合内·尼凯尔便迷迹上这双纯净如一泓秋水的东方人的眼睛。
  
    当合内·尼凯尔将自己与中国留学生相爱的事情告诉母亲时,尼凯尔太太倏地尖叫起来:“不!合内,你简直疯了,一个学艺术的穷留学生养活不了你。”
  
    合内·尼凯尔不解:“妈妈,爱情是不分贫贱尊卑的。”
  
    “合内,如果你真的喜欢东方,那位柬埔寨王子远比中国留学生有能力保障你过上稳定舒适的生活。”尼凯尔太太苦口婆心地劝告。
  
    “妈妈,这是两码事。”合内·尼凯尔耸了耸肩,“何况,我首先爱的是王,其次才是东方。只要我们的爱情纯洁、真挚,贫穷和遥远算不了什么……”
  
    时隔数日,在圣杰曼大道旁一家著名的咖啡馆里,尼凯尔夫妇约见了王临乙。尚未寒暄几句,尼凯尔太太便脱口而出:“王,求你离开我们的女儿。”
  
    王临乙摇了摇头:“尊敬的尼凯尔太太,我不能。因为我很爱合内,什么力量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那好,你们可以不分开。毕业后,你得留在法国。”尼凯尔太太退而求其次。
  
    “不!尼凯尔太太,我不能。我是公费派出来学艺术的第一批中国人,学成后必须回去报效我的祖国。你知道在中国供养一个海外留学生需要多少农民劳动?”王临乙反诘道。
  
    尼凯尔太太摇了摇头。
  
    “3000人!”王临乙眼里噙着泪水激动地说。
  
    坐在一旁的尼凯尔先生终于说话了:“王,我相信你的真诚。可我们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又体弱多病,跟你去遥远的远东,我们不放心。这样吧,我给你一笔钱,作为交换……”
  
  “不!尼凯尔先生,我与合内的爱情无价。”王临乙坚决拒绝,“如果你们同意,我会照顾合内一生一世”。
  “我不同意!”气急败坏的尼凯尔太太从她那精致的手袋里拿出小手枪,对着王临乙的脑袋,“我宁可开枪毙了你,也绝不让你带走我们的女儿!”
  王临乙面不改色:“只要合内小姐需要,我随时准备为她付出鲜血和生命。尼凯尔太太,即使你把我打死,我也不会改变初衷的。”
  “你……”尼凯尔太太气得把手枪扔到桌子上。
  谈判不欢而散。
  1935年夏天,王临乙学成归国前夕,尼凯尔太太与丈夫一起将王临乙和女儿约到常书鸿家里,当着常书鸿夫妇订了最后的契约:“我知道合内非你不嫁,你也非她不娶。好吧,我们成全你们。不过,你现在不能带走合内,除非你回国谋到职位,拿到教授的聘书,能保障合内过上稳定、幸福的生活,我们才会把女儿交给你。”
  “好,一言为定!”王临乙欣喜若狂。
  当年秋天,王临乙乘坐邮轮回到中国,很快就被他的恩师徐悲鸿力邀北上,出任当时中国最高艺术学府国立北平艺专雕塑系主任、教授。第二年年底,已经在北平置了房子的王临乙跨洋越海,赶赴塞纳河边,迎娶自己的法国情侣。当王临乙将教授委任证书递给尼凯尔太太时,尼凯尔太太百感交集地说:“王,不得不承认你对爱情的忠贞。我输了,请带走我们的女儿吧,请你善待她……”
  “我会的!尼凯尔太太。”王临乙作出承诺。
  斯人已矣,往事皆成空。
  送别了自己一生至爱的丈夫之后,回到煤渣胡同9号院的王合内终于垮了,精神变得越来越恍惚,不时对干女儿常沙娜和学生盛杨、陈佳轮夫妇说:“临乙没有走,他就在大门口等我,要陪我出去散步。”
  “干妈,那是您的幻觉。”常沙娜只好一次次地向她解释,“王伯伯真的永远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吗?”王合内还不愿意接受这个冷酷的现实。神情清醒的时候,她对常沙娜和盛杨教授说:“看来,我已来日无多,假如哪一天我随临乙而去,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请将我们合葬在一起。我们生不能同一块故土,死就让我们同穴……”
  
  
  素手耕耘,万里情相随为君撑起避难的屋檐
  
  
    王临乙离去了,留给王合内的是无尽的思念和孤独。
  
    1999年春天,常沙娜从欧洲出访归来,法国大使馆文化专员波舍尔先生请她吃饭,感谢她为中法友谊和文化交流所做的贡献。然而,想到此刻仍躺在病榻上被病痛苦苦折磨的干妈王合内,常沙娜觉得手中的酒杯分外沉重,由衷地说:“非常惭愧,波舍尔先生,比起我的干妈王合内来,我真的没做什么。”
  
    “王合内?是谁?”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提起一个普通名字竟如此动感情,波舍尔先生不禁好奇地询问。
  
    “贵国的侨民,一个出生巴黎贵族世家的老妇人。”常沙娜用地道的法语介绍道“一个用自己一生的爱情来搭建中法友谊之桥的人。”
  
    “哦,想起来了。”波舍尔先生拍了拍脑门,“每年法国国庆的时候,大使馆的舞厅里总能见到一位满头霜白的老人,尽管岁数大了,仍然喜欢跳舞。”
  
    “可惜她现在跳不动了。她无儿无女,形单影只,晚景十分凄凉。”常沙娜眼里闪动着泪花,简约地谈起干妈不平凡的一生。
  
    “原来如此,太传奇了。”波舍尔先生长叹一声,“常女士,明天我们就去看她。”
  
    翌日,波舍尔先生步入中国大雕塑家四室一厅的房子,他们被室内罕见的简陋和普通惊呆了,除了那台25英寸的松下彩电外,其他家具都是六七十年代购置的,在宽敝的房间里显得陈旧寒酸,与京城胡同里寻常百姓家并无区别,只有墙壁上挂着的汉白玉“五卅运动”、“大禹治水”、“孔子”等浮雕,显示着室内主人曾经有过的辉煌和尊贵。
  
    听着王合内乡音不改地诉说她离家万里跟随丈夫在中国度过半个多世纪岁月的经历,来自她故国的使馆官员唏嘘不已。
  
    1937年1月13日,王临乙与合内·尼凯尔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没有牧师在场,没有上帝祝福,只有他们在心底许下的百年之约: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生病,都永远不再分离。为了纪念这段来之不易的恋情,合内·尼凯尔改随夫姓,取了一个地道的中国名字——王合内。
  
    也许预感到女儿此次远行东方可能没有再相见的一天,在冷雪纷飞的巴黎火车站辞别之际,尼凯尔太太扑在丈夫的肩上哭成了泪人。火车就要启动的那一刹那,尼凯尔太太突然将自己头上、身上戴的珠宝统统摘下来,用手绢包裹起来递进车窗,泪流满面地说:“女儿,这是妈妈贴身的东西,带着吧,不管你走了多远多久,记住,别忘了你的祖国……”
  
    王合内攥着仍滞留母亲体温的珠宝首饰,伤心哭泣。
  
    火车缓缓启动了,父母亲淹没在暮霭之中。王合内没有想到,这次离别竟是她与父母的诀别。
    
    从巴黎归来,王临乙携妻北上,继续担任国立北平艺专雕塑系教授、主任。当他准备一展抱负时,“七七事变”的炮声击碎了他的文化救国梦。
  
    王合内脱下了巴黎时髦的长裙,肩背包袱,跟着丈夫和国立艺专的师生们匆匆踏上南逃之旅,一路迁徙,到了湘西沅陵。王合内遇到刚从巴黎归来的老同学陈芝秀和她7岁的女儿常沙娜,当时只有她和小沙娜不会说中文,于是两个人形影不离。
  
    1941年夏天,他们随校从昆明迁到重庆沙坪坝的凤凰山。为了帮助丈夫度过战乱,王合内在房前屋后开荒种菜,养鸡养兔,听别人说羊奶可以滋补身体,她便让王临乙从村民那里买来奶羊,自己一个人满山遍野地赶着去放牧。于是凤凰山上,一个金发女郎牧羊的情景俨然成了兵荒马乱年代一曲凄怆的田园牧歌。
  
    万里情相随的法国丽人撑起了一片生命屋檐,王临乙的雕塑创作一发而不可收,他创作了雕塑《汪精卫跪像》、《抗日英雄张自忠将军墓碑》、《大禹治水》、《林森铜像》,在重庆艺术界引起了极大反响,受到了徐悲鸿先生的称赞。
  
    抗战胜利后,王合内跟着丈夫重返北平,王临乙担任北平艺专雕塑系主任兼总务主任。夫妇俩在位于东长安街南侧洋芋胡同买了一座小院。小院历经风雨侵蚀,已经衰败了,王临乙夫妇就自己动手修理。手脚灵便的王合内一点儿也没有贵族小姐的骄娇二气,提着一桶和好的泥浆蹬梯而上,爬到房顶,一处处换瓦砌墙,找缝补漏。漂亮摩登的金发丽人坐在屋顶上修房,在东单附近那一片老北京人中间引起了轰动,一位摄影记者将王合内爬上屋脊的倩影定格。
  
    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震撼了北平,蒋介石派出专机大批网罗著名教授,法国领事馆也动员他们回巴黎,但在徐悲鸿先生的影响下,王合内和丈夫紧闭大门,拒绝了所有南逃和出国的可能,在漫漫冬夜等待着新时代的到来……
  
    波舍尔先生被这位老年同胞平静的叙述震撼了。临别前,波舍尔先生紧紧地攥着王合内的手说:“对不起,尼凯尔女士,请允许我喊一声您的父姓,我们知道得太晚了。我一定把您的情况向大使馆报告。”
  
    数日后,法国驻华大使馆专门为他们遗落中国整整63年的这位老侨民做了一项决定,每月给王合内教授补助1500元生活费。从此,使馆官员总是不时来看望、慰问这位祖母级的雕塑家。
  
  
    去国别恋,贵族之女深情挚爱泱泱皇天后土
  
  
    新中国成立50周年庆典落幕后的一个晴天丽日。
  
    住在楼下一直照顾王氏夫妇生活的盛杨教授夫妇推着王合内来到天安门广场登上城楼,环顾紫禁城四周的皇天后土,来华63年的风雨沧桑在她的记忆里奔突。
  
    “到纪念碑跟前去,我还要仔细看看。”王合内请求道。弟子们明白,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上那八面浮雕,是中国百余年来的历史写照,也镶嵌着她眷恋一生的中国丈夫生命高潮的一记绝响。
  
    这是王合内最后一次到天安门广场,遗憾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基座已被红绳圈了起来。
  
    王合内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从远处也可以看到临乙创作的‘五卅运动’浮雕”。
  
    人们哪里知道,王合内不是用眼在看,而是用心在读。悠悠87载人生,一个巴黎贵族女子,由钟爱一个坦诚正直、才华出众的东方青年,继而爱上赋予丈夫资质的母体——中华民族和这片苦难深重的国土。尽管她和丈夫受过不公正的对待,但她总是默默地承受,从来没有对这个国度失望,更没有绝望。
  
    1952年“三反”时,主管中央美院总务的王临乙被奸商乱咬,误当“老虎”关了起来。王临乙被拘押的当天傍晚,王合内从夕阳西下一直站到被夜色吞没,也没见到丈夫的身影。那天夜里,第一次没了丈夫相伴的王合内惴惴不安地在黑暗中坐了一夜。
  
    第二天有关人员找王合内谈话,直言告诉她王临乙有贪污嫌疑。
  
    “不可能!”王合内太了解丈夫了。
  
    “可拘留他并非空穴来风。”对方答道。
  
    王合内摇了摇头,操着刚刚学会的汉语说:“临乙也许因为说话率直、方法简单而做错事情,但我相信他的人格,绝不会贪污……”
  
    “王太太,共产党人最讲实事求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我想去看看他。”王合内提出要求。
  
    “哦,暂时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王合内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王合内匆匆忙忙跑到徐悲鸿家,请这位最了解王临乙的恩师帮忙说句公道话,可是此时徐悲鸿已病入膏肓,不便过问美院的事情。
  
    这一等便是半年之久,夫妻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王合内独自蛰居家中,除了几个朋友偶尔来安慰一下外,通常是她一个人孤独地空守着那幢古老的四合院。王临乙也为妻子心焦,眼见审查没完没了,他以死抗争,割开了左手的动脉血管……
  
    王合内赶到医院,抱着丈夫失声痛哭:“临乙,你怎么这样傻啊!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的人品和教养!要是你真的走了,我可就有家难回呀!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合内,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王临乙深感有愧于妻子,两个人抱头痛哭。
  
    王合内拭去丈夫脸上的泪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坎坷,都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我们苦苦争来的爱情!”
  
    徐悲鸿闻讯后,再也不能沉默,上书文化部直接干预。美院党组织经过认真复查,最终证实王临乙是清白的,在全院大会上为他平反昭雪。美院领导当着全校师生摘下帽子,代表党组织向王临乙道歉。
  
    坐在会场中间的王合内目睹了这一幕,为年轻的执政党敢于纠正错误和失误的清正之风感动,一个念头在她胸中升腾:这是一个有希望的党,这也不是西方政治家喝着咖啡决定命运的民族。王合内决定加入中国国籍。1955年,经内务部长亲自批准,她成了地地道道的中国媳妇。
  
    西方包围和封锁红色中国的坚冰最终被打破了。法国戴高乐总统毅然于1964年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在东方大地上飘泊了近30年的王合内终于可以回娘家了。
  
    三十年家国,依稀梦中。当年随夫东渡,合内还是风华绝代的少女,而今数十年风霜雨雪,早已将她吹打成知天命之年的妇人,巴黎的时尚和惊艳已成遥远的记忆,疼她爱她的父母已不在人世。肃立在母亲的墓前,王合内禁不住嘤嘤啜泣:“妈妈,您远嫁东方的女儿回来看您了,只是隔着这寒冷遥远的天河,我无法拥抱您。我没有让您失望,我在中国的日子过得很好,临乙像当年向您承诺的那样精心呵护着我。如果您天国有知,为我祈祷吧。”
  
    得知小妹回国了,哥哥专程从比利时赶了过来,接她到家里居住,然后请律师送来爸爸去世时留给她的那笔遗产的文件,并希望她从此在巴黎定居。
  
    王合内摇了摇头:“我在中国还有王临乙,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哥哥道:“你们可以一起来法国啊。”
  
    王合内笑了笑:“如果想定居,当初就不会远走。我已经是地道的中国媳妇,爸爸留下的那笔遗产,就由你们处理吧。”
  
    半年之后,王合内毅然登上了飞往中国的航班。
  
    王合内深爱着中国的土地和人民,“十年动乱”结束后,年过六旬的王合内进入了雕塑创作的高峰期,怀着对中国女英雄的敬仰之情,她创作了《杨开慧》、《向警予》、《张志新》等一批女杰的雕塑像,并在人民大会堂、民族文化宫、北京天文馆等地留下了一大批反映人类与自然亲近的动物雕塑。挟着显赫的成就,她步入了中国女雕塑家的名人祠。
  
  
  
    世纪牵手,稀世青鸟在温馨至爱中无憾长逝
  
  
  
    90年代初的一天,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任上的常沙娜突然接到王临乙伯伯打来的电话,告诉她有一件紧要的事情与她商量。
  放下案头的公务,常沙娜连忙驱车赶往洋芋胡同。刚一落座,王伯伯便递给她一张协议:“沙娜,我们准备把这座小院交给美院,换一套新建的四室一厅单元房。我和你王妈妈年岁大了,又没儿没女,与学院老师们住在一起,盛杨、司徒和赵瑞英都能照顾我们……”
  
    两位老人淡泊名利,表面上是换房,实则是将自己的不动产无私地奉献给美院。小院一旦拆迁,国家少说也要补偿两三百万,可两位老人宁愿固守着清贫。每念及此,常沙娜的心里就泛起一股热流。
  
    “沙娜,干妈一生的最大遗憾就是没有为王家留下一脉子嗣。”王合内不无凄凉地感叹道,“不过有你和一班同事和学生照料,也算知足了。即使生身父母,也莫过如此。唉,只是你们都老了,最小的都过了60岁。”
  
    坐车驶出洋芋胡同,心想着合内妈妈刚才提及孩子的事情,常沙娜对少女时代不经意伤害过合内妈妈感情的旧事愧悔不已。
  
    那时40年代初在重庆凤凰山居住的时候,小沙娜时常牵着干妈的手,下到半山腰上学。每次王合内露面,后面总会追逐着一群孩子,像看西洋镜似的。一次,因为羞赧,小沙娜竟撒开合内干妈的手钻进人群去了。
  
    这件事对王合内的刺激和影响是久远的,王合内发现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倘若自己与王临乙有混血孩子,孩子成长的人际环境自然难堪。这就是当年他们不愿要孩子的缘故。有人建议他们抱养一个中国孩子,然而她担心孩子懂事后发现自己不是外国妈妈亲生而感情受到伤害,最终还是却步了。
  
    1993年,王临乙夫妇搬到煤渣胡同9号院宿舍楼,东边与司徒教授为邻,而楼下则是照顾了他们大半辈子的盛杨、陈桂轮教授夫妇。
  
    盛杨是50年代中期考入中央美院雕塑系的,曾一度师从王临乙教授,从此师生之间结下莫逆之交。无论当时是师生关系,还是后来擢升为中央美院党委书记,漫漫40多年间,盛杨和妻子总是将孤独寂寞的王临乙夫妇视为至亲至爱。40多个春节,除了一次因成都老母病重盛杨回去探视之外,每年除夕之夜,他们都是在王临乙家度过的,先是他们夫妇俩,后来赵瑞英教授参与其中,50年代留苏回来的司徒教授也加盟进来,队伍越扩越大,各家的子女晚辈也成了王临乙夫妇家的常客。除夕晚上,每家都自觉带着菜到王临乙家,一边包饺子一边陪两位老人聊天,王合内兴致高的时候还会拉弟子陪她跳上一曲。每逢老人的生日和银婚、金婚等纪念日,弟子们也都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
  
    王临乙夫妇沉浸在晚年的幸福之中,可是他们的退休工资不过千元出头,又没有什么积蓄,因此,常沙娜和他们的弟子经常为他们买衣服、微波炉等生活用品。然而,王氏夫妇早已过惯了节俭的日子,从不奢华摆阔。也许预感到自己会走在爱妻前边,为了给妻子留下一笔不菲的养老金,王临乙几乎是抠着花每一分。1997年,北京那个上世纪最热的夏天,王氏夫妇竟然舍不得在房子里安装一台空调,而王合内因晚上睡觉易产生幻觉又不敢开窗。结婚以来王临乙就事事照顾着妻子,硬是强忍着溽热,结果不幸中暑,不治而亡。
  
    在丈夫走后的两年时间,王合内在中国已没有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亲人,但她获得的中国亲情使她并不凄怆,无论是常沙娜还是盛杨等学生以及许许多多中央美院的人,都把这个法国老太太当做最亲的人。1999年她因一家著名医院的误诊被切除了直肠,学校专门为她请了特护和保姆伺候她。
  
    2000年刚刚开始不久的那个冬日,连续十天两次大手术,终于使88岁高龄的合内妈妈体力不支了,1月24日傍晚,王合内老人终于在东方古国的温馨至爱中无憾辞世。
  
    中央美院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为她举行了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按照法兰西的丧葬风俗,美院专门为她定制了一具法国棺椁。法国大使馆的官员来了,中央美院400多名专家教授、学生、职工、家属参加了她的葬礼。
  
    盛杨教授以中国儿子的虔诚和敬仰之情,为法国母亲撰写了一篇饱蘸深情的祭文,那犹如黄钟大吕般的感情涛声,强烈地撞击着在场的每个中国人和法国人的心扉:
  
    我们怀着悲痛心情来送别一位善良、聪颖、勤劳和真诚的人。她出生在美丽的法兰西,然而,在她88年的生命历程中,却有60多年是在东方的天空下,饮着不息的长江、黄河之水,在壮阔的中华大地上生活、劳作和奉献,直到最后停止呼吸。她,就是我们亲爱的王合内先生。在多年来少有的这个严寒的冬季,在新千年刚刚开始的1月24日晚上7点35分,她无悔无虑、安宁从容地离开了我们。……
  
    啊!一个多么勤劳、高尚、无私奉献的人。让人深深惋惜的是,自从她的丈夫去世以后,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法国,都已没有了自己的家人。但是,她赢得了幸福而不凄凉。
  
    啊!一个多么善良、慈祥、爱满天下的人。遗憾的是她没有留下自己的亲生儿女,但是她获得了珍贵的友谊和欢乐而从不孤单。
  
    她是一个无神论者,不相信什么神灵和天国。但是,请允许我们用至亲者的真诚愿望和艺术家的浪漫畅想,为她的灵魂营造一个美好的仙境吧。那里充满了宁静、安详,盛开着郁金香、紫罗兰、腊梅、玫瑰和牡丹。
  
    亲爱的王合内先生,您去吧,您终生至爱的王临乙先生在那里等候着您呢。我们还为您架起一座彩虹的长桥,愿你们的灵魂漫游于生平曾心系魂牵的北京和巴黎——两个不可舍弃的故乡。
  
    走好啊,亲爱的王合内先生!让我们再次为您祝福。再说一声:你好BONJOUR,再见AUREVO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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