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116516号馆文选__备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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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论(三)
〈汉光武论〉 师不必众也,而效命者克;士无皆勇也,而致死者胜。古之人有以众而败,有以寡而胜者,王寻、王邑以百万而败于三千之光武,曹公以八十万而败于三万之周瑜,苻坚以百万而败于八千之谢玄是也。夫率师百万以临数千之军者,必胜之军也。然有时而至于败者,骄吾所以必胜而以轻敌败也。提卒数千以当百万之众者,必败之道也。然有时而至于胜者,奋吾所以必败而以致死胜也。夫兵多在敌者,智将之所贪,而愚将之所惧也;兵寡在我者,愚将之所危,而智将之所安也。多固可惧,而我贪之,恃吾有以覆其骄也;少固可危,而我安之,恃吾有以激其奋也。提数千之兵以抗大敌,使人人自致其死,而忘其为数千之弱者,易能也;连百万之众以临小敌,使人人各效其命,而忘其为百万之强者,难能也。何者?弱则思奋,而强则易懈,故也。弱而奋,则奋者其气也;强而懈,则懈者其情也。于气则易乘,于情则难率。因易乘之气而激之,故有以寡而胜者矣;就难率之情而驱之,故有以多而败者矣。是以古之善论将者,必知其所以胜任之多寡。苟非所胜任,虽多而累矣。韩信以高祖之所胜将者,十万耳;而其自谓,则虽多而益办也。是以古之善将者,其用百万如役一人,分数既定,形名既饰,节制素明,威赏素着,有术以用其锋故也。赵括一用赵人四十万,束手而就长平之坑者,败于众也。王翦必用秦军六十万然后取胜于荆者,办于多也。汉高祖尝一大用其军矣,劫五诸侯之兵,合六十万,以攻楚也。而项羽逡巡以三万之锐,起而覆之,濉小为之不流。此将逾其分,而韩信之所忧也。曹公之于兵也,巧谲奇变,离合出没,其应无穷,白首于兵,未尝不以少敌众也。卒丧赤壁之师,而成刘备、周瑜之名者,骄荆州之胜,恃水陆之众,而败于懈也。 方寻、邑百万之众以压昆阳,其视孤城之内外者皆几上肉也。然而光武合数千之卒,申之以必死之誓,激之以求生之奋,身先而搏之,则其反视寻、邑之众者皆几上肉也,是以胜。虽然,是役也,人以其为光武之能事,而莫知其所以为能事也。唯诸将观其生平见小敌怯、见大敌勇也,皆窃怪之。而不知光武为是勇、怯者,乃所谓能事而皆以求胜也。夫怯于小敌者,其真情也;勇于大敌者,其权术也。敌小而怯,怯而戒,戒而励,胜之道也;敌大而勇,勇而决,决而奋,亦胜之道也。于敌之小而示之真情,是以不易胜之也;于敌之大而用其权术,是以不畏胜之也。光武非特能以少败众也,固又至于多而益办也。呜呼!光武之于取天下者,亦何独不出于真情之与权术欤?顾人莫之测耳。始伯升之结宾客喜士,规以诛莽以复刘氏,而世祖乃独事田业勤稼穑而已。故伯升比之高祖兄仲,而人亦以谨厚目之,不意其有他也。及其部勒宾客,绛衣大冠而起于宛,则勇决之气又有过于伯升者焉。夫光武意之所以在莽者,岂一日之间邪?然于莽之世,而为伯升之所为者,固亦危矣。是以光武之独事田业,为谨厚者,其权术也;卒然而起,绛衣大冠者,其真情也。故伯升首事,而光武收之。呜呼!英雄若世祖者,为难及也。 〈邓禹论〉 善用兵者,能骄敌之强,而怠敌之锐。彼之势诚强,则吾形之以甚弱,使其恃之以为独强,而至于骄。彼之气诚锐,则吾敛之以不应,使其无得以逞其锐,而至于怠。然后出吾所匿之强以加其骄,出吾所伏之锐以加其怠,使其虽有巧者不及窥,勇者不及惫,则制胜在我矣。 昔者冒顿之灭东胡、李牧之大破匈奴者,中之以其骄也;赵奢之破秦军,周亚夫之败吴楚者,中之以其怠也。虽然,求骄以怠人之军者,必有夫坚制之气与夫善待之度。迫之而不为动,挠之而不为应者,其气也;辱之而不为忿,激之而不为变者,其度也。持是之气,守是之度,为其上者无得而令,为其下者无得而议,然后敌可胜而功可必也。 东之恃其强,而易于冒顿也,冒顿因其易我而遂骄之。求马畀之矣,而复求妇;妇畀之矣,而复求土。冒顿大议于群臣,悉诛其欲与土者,驰马而赴东胡,令之曰:「后至者斩!」国人从之,遂灭东胡。 秦人伐韩,军于阏与,赵使赵奢救之。奢因其锐而欲怠之也,去邯鄿三十里而止,令于官曰:「敢以军事谏者死!」秦军武安西,鼓噪勒兵,屋瓦尽振。军中一人言急救武安,奢立斩之。坚壁增垒,三旬不行。秦军稍懈,奢卷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于阏与五十里而军。秦人不意其至,悉甲逆之,一战而大破秦军。此冒顿、赵奢所以骄而怠人者,为其下者无得而议之也。 李牧之为赵守北边也,与士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者数岁,匈奴以为怯。赵王以谴牧,牧如故态。王怒召牧,易以他将。匈奴每至,战辄失利。王复使牧往,复如故约。居数岁,匈奴诚以为怯。牧乃阴饬车骑,大纵畜牧以饵之。匈奴小人,佯北不胜,单于遂以其众大至。牧设奇大破之,斩骑十万,单于遁徙,遂亡边患。 吴楚以山东反汉,而行攻梁,汉使周亚夫讨之。梁王,景帝之母弟。亚夫以其锋方锐,图挫而怠之,遂以梁委之而不救。梁急诉于帝,虽数诏亚夫救梁而不受也,卒以破吴。此李牧、亚夫所以骄而怠人者,为其上者无得而令之也。虽然,使夫四人者无气以持之,无度以守之,主得以令,而下得以议,则亦无以骄怠于人而胜之矣。 昔日汉武帝被命更始,安集河北,始于邓禹于徒步之中。恃之以为萧何者,以其言足以就大计,其智足以定大业,且非群臣之等夷也。遂以西方之事委之,而禹亦能胜所属任,所向就功。赤眉之入长安,诸将豪杰皆欲击之。禹以其乘新胜之强,财富锋锐,然盗贼群臣,无他远计,必生变故。而吾众虽多,战胜者少,又乏资馈,难与力争而可以计破也。且将休兵北道,以观其弊。于是别军北趋栒邑,以就粮养士,盖将有以骄而怠之,然后取之也。此禹之计得矣,光武极欲天下之集,而缓其为计与功也,遂迫以进讨。禹无以专制,乃以其兵去栒邑,击赤眉果不能守,西守扶风。禹虽得入关中,然卒饥干敝,无足以制贼者,是以赤眉复还入之。禹无以抗,乃不胜其忿悁,而数以惫兵徼战,至于屡北,仅以身免,声威功烈一朝沮丧。此知所以骄而怠人之术矣,惜其为气与度者不足以持守之,是以一愤而不能复举也。 故善于择将者,必先求其气,而后求其材;先察其度,而后察其智。气足以御材,度足以养智,然后可以授之兵而责之战矣。嗟乎!以光武之明天任人,以邓禹之笃于得君,然至此而背戾矣。况夫以昏庸而御夫疏贱者,功可得而必哉? 〈魏论上〉 昔者,东汉之微,豪杰并起而争天下,人各操其所争之资。盖二袁以势,吕布以勇,而曹公以智,刘备、孙权各挟乎智勇之微而不全者也。夫兵以势举者,势倾则溃;战以勇合者,勇竭则擒。唯能应之以智,则常以全强而制其二者之弊。是以袁、吕皆失,而曹公收之,刘备、孙权仅获自全于区区之一隅也。 方二袁之起,借其世资以撼天下。绍举四州之众,南向而逼官渡;术据南阳,以抚江淮,遂窃大号;吕布骁勇,转斗无前而争衮州。方是之时,天下之窥曹公,疑不复振。而人之所以争附而乐赴者,袁、吕而已。而曹公逡巡独以其智起而应之,奋盈万之旅,北摧袁绍而定燕、冀;合三县之众,东擒吕布而收济衮;蹙袁术于淮左,彷徨无归,遂以奔死。而曹公智画之出,常若有余,而不少困。彼之所谓势与勇者,一旦溃败,皆不胜支。然后天下始服曹公之为无敌,而以袁、吕为不足恃也。至于彼之任势与力,及夫各挟智勇之不全者,亦皆知曹公之独以智强而未易敌也,故常内惮而共蹙之。唯曹公自恃其智之足以鞭笞天下而服役之也,故常视敌甚轻,为无足虞。于其东征刘备也,袁绍欲蹑之;于其官渡之相持也,孙权欲袭之;于其北征乌桓也,刘备欲乘之。三役者皆所以致兵招寇,而窥伺间隙者所起之时也。然而曹公晏然,不为之深忧而易计者,亦失于负智轻敌之已甚,是以数乘危而侥幸也。虽然,于势不得不起者,盖刘备在所必征,袁绍在所必拒,然又其近在于徐州之与官渡。使其人之谋我,而我亦将有以应之,未有乎颠沛也。至于乌桓之役,则其轻敌速寇,而苟免祸败者,固无殆于此时也。夫袁绍虽非曹公之敌,亦所谓一时之豪杰,横大河之北,奄四州之土,南向而争天下,一旦摧败,卒以忧死。而其二子孱驽不肖,曹公折棰而驱之,北走乌桓,苟延岁月之命,虽未就枭戮,亦可知其无能为矣。方是之时,中土未安,幽冀新附,而孙权、刘备觇伺其后,独未得其机以发之耳。而操方穷其兵力,远即塞北,以从事于三郡乌桓为不急之役,侥幸于一决。呜呼!可谓至危矣!使刘表少辨事机,而备之谋得逞,举荆州之众,卷甲而乘许下之虚,则魏之本根拔矣。曹公虽还,而大河之南非复魏有矣。然则操之数为此举而蔑复顾者,恃其智之足以逆制于人而易之也。夫官渡、徐州之役,在势有不得不应,虽易之可也。今提兵万里,后皆寇仇,而前向劲敌,且甚易之而不顾者,亦已大失计矣。刘备之不得举者,天所以相魏耳。 嗟乎!人唯智之难能。苟惟获乎难能之智,加审处而慎用之,则无所不济。今乃恃之以易人,则其与不智者何异?曹公所以屡蹈祸机而幸免者,天实全之耳。后之人无求祖乎曹公,而谓天下之可易也矣。 〈魏论下〉 言兵无若孙武,用兵无若韩信、曹公。武虽以兵为书,而不甚见于其所自用。韩信不自为书,曹公虽为而不见于后世。然而传称二人者之学皆出于武,是以能神于用而不穷。窃尝究之,武之十三篇,天下之学失者所通诵也。使其皆知所以用之,则天下孰不为韩、曹也?以韩、曹未有继于后世,则凡得武之书伏而读之者,未必皆能办于战也。武之书,韩、曹之术皆在焉。使武之书不传,则二人者之为兵固不戾乎。武之所欲言者,至其所以因事设奇,用而不穷者,虽武之言有所未能尽也。驱市人白徒而置之死地,惟韩信者然后能斩陈余;遏其归师而与之死地,惟若曹公者然后能克张绣。此武之所以寓其妙,固有待乎韩、曹之俦也。谲众图胜,而人莫之能知;既胜而复谲以语人,人亦从而信之不疑。此韩信、曹公无穷之变诈不独用于敌,而亦自用于其军也。 盖军之所恃者将,将之所恃者气。以屡胜之将,持必胜之气以临三军,则三军之士气定而情安,虽有大敌,故尝吞而胜之。韩信以数万之众,当赵之二十万,非脆敌也,乃令裨将传食曰:「破赵而后会食。」信策赵为必败可也,而曰必破而后会食者,可预期哉?使诚有以破赵,虽食而战,未为失赵之败也。然而韩信为此者,以至寡而当至众,危道也。故示之以必胜之气,与夫至暇之情,所以宁士心而作之战也。曹公之征关中,马超、韩遂之所纠合以拒公者,皆剧贼也。每贼一部至,公辄有喜色。贼既破,诸将问其故,答曰:「关中长远,若贼各据险,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其皆集,可一举而灭之,是以喜耳。」袁绍追公于延津,公使登垒而望之曰:「可五六百骑。」有顷,复白骑积多,步兵不可胜计。公曰:「勿复白。」乃令解鞍纵马待焉。有顷,纵兵击之,遂大破绍,斩其二将。夫敌多而惧,则其下震矣,故以伪喜、伪安示之。众恃公之所喜与安也,则畏心不生,而勇亦自倍,此所以胜之也。故用兵之妙,不独以诈敌,而又以愚吾士卒之耳目也。 昔者创业造邦之君,盖莫盛于汉之高皇。考其平日之智勇,实无以逮其良、平、信、越之佐。然其崛起,曾不累年诛秦、覆楚,遂奄天下而王之。曹公之资机警,挟汉以令天下,其行兵用师、决机合变,当日无与其俪也。然卒老于军,不能平一吴、蜀,此其故何也?议者以其持法严忍,诸将计画有出于己右者,皆以法夷之,故人旧怨无一免者,此所以不济。嗟夫!曹公残刻少恩,必报睚眦之怨,真有之矣。至若谋夫策士,收揽听任,固亦不遗,未尝深负之也。盖尝自诡以帝王之志业,期有以欺眩后世。然稽其才,盖亦韩信之等夷。而其遇天下之变,无以异于刘、项之际。刘备、孙权皆以人豪,因时乘变,保据一隅,而公之诸将皆非其敌。至于鞭笞中原,以基大业,皆公自为之。而老期迫矣,此其为烈与汉异也。 〈司马仲达论〉 昔之君臣,相择相遇天下扰攘之日,君未尝不欲其臣之才,臣未尝不欲其君之明。臣既才矣,而其君常至于甚忌;君既明矣,而其臣常至于甚惮者,何也?君非有恶于臣而忌之也,忌其权略之足以贰于我也;臣非有外于君而惮之也,惮其刚忍之足以不容于我也。此忌、惮之所由生也。虽然君固有所不忌,以其得无所当忌之臣;臣固有所不惮,以其得无所当惮之君。昔者蜀先主之与诸葛孔明,苻坚之与王猛是也。 至于曹公之与司马仲达,则忌惮之情不得不生矣。非仲达不足以致曹公之忌,非曹公不足以致仲达惮。天下之士,不应曹公之命者多矣,而仲达一不起,已将收而治之矣。仲达之不起,固疑其不为己容;曹公之欲治,固疑其不为己用。此相期于其始者,固已不尽君臣之诚矣,则忌、惮何从而不生也?虽然仲达处之,卒至乎曹公无所甚忌,仲达无所甚惮者,此所以为人豪以成乎取魏之资也。人之挟数任术若荀文若者几希矣,盖曹公之策士而倚之为蓍龟者也。公之欲迁汉祚也,于其始萌诸心,而仲达启之以中其欲;于其既形于迹,而文若沮之以悴其情。已而,文若出于直言,而不能救其诛;仲达卒为之腹心,而遂去其惮。方曹公之鞭笞天下,求集大业也,将师四出,无一日而释甲。而仲达独以其身雍容治务而已,未尝一求将其兵,虽公亦不以为能而欲使之。迨公之亡,始制其兵,出奇应变,奄忽若神,无往不殄,虽曹公有所不逮焉。魏文固已无忌,仲达固已无惮,天下始甚畏之,犹公之不亡也。由是观之,仲达之以术略自将其身者,可得而窥哉!奈何诸葛孔明欲以其至诚大义之怀,数出其兵求与之决于一战以定魏、蜀之存亡哉! 仲达、孔明皆所谓人杰者也。渭南之役,人皆惜亮之死,以为不见夫二人者决胜负于此举也。亮之侨军利在速战,仲达持重不应以老其师,而求乘其弊。亮以巾帼遗之,欲激其应。仲达表求决战,魏君乃遣辛毗杖节制之。亮以仲达无意于战,其请于君,徒示武于众耳。嗟夫!谓仲达之请战以示武于众者,则或有之;谓其有所终畏,而无意于一决者,亦非也。虽然,使辛毗不至,则仲达固将不战也。仲达之所求者,克敌而已。今以一辱,不待其可战之机,乃悻然轻用其众为忿愤之师,安足为仲达也?晋之朱伺号为善战,人或问之,伺曰:「人不能忍,而我能忍,是以胜之。」岂以仲达而无朱伺之量耶?察其所以诛曹爽者,足见其能忍而待也。故其策亮曰:「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虽提卒十万,已堕吾画中,破之必矣。」此仲达之志也。亮之始出也,仲达语诸将曰:「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东;若西上五丈原,则诸军无事矣。」昔曹公攻邺,袁尚以兵救之,诸将皆以归师勿遏,当避之。公曰:「尚从大道来且避之,若循西山则成擒耳。」尚果循西山,一战擒之。卢循反攻建邺,宋武策之曰:「贼若新亭直上,且当避之;回泊蔡州则成擒耳。」循果泊蔡州,一战而走之。亮之趋原,与袁尚之循西山、卢循之泊蔡州等耳。盖锐气已夺,固将畏而避人,不足为人之所畏避。此三君者,所以易而吞之也。亮常岁之出,其兵不过数万,不以败还,辄以饥退。今千里负粮,饷师十万,坐而求战者,十旬矣。仲达提秦、雍之劲卒,以不应而老其师者,岂徒然哉!将求全于一胜也。然而,孔明既死,蜀师引还,而仲达不穷追之者,盖不虞孔明之死,其士尚饱而军未有变,蜀道阻而易伏,疑其伪退以诱我也。向使孔明之不死,而弊于相持,则仲达之志得矣。或者谓仲达之权诡,不足以当孔明之节制,此腐懦守经之谈,不足为晓机者道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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