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战功录(三)
【刘顺昌府（属京北路）】绍兴十年五月，虏背盟，兀术同三路都统及号龙虎大王与将军韩常拥精兵十五万渡河。丙戌，入东京，执留守孟庾。兀术驻龙德宫，三都统以次长驱南下，破颖昌淮宁三府，蔡州亦降。先是，马军帅东京副留守刘领兵之任，溯江淮至颖上，与主管机宜文身杜亨道干办公事，王义宾及将佐舍舟陆行，抵顺昌府。庚寅，守臣显谟阁直学士陈规得报，金骑已入东京。规以示，时所部选锋游奕两军及老幼轻重相去甚远，遣骑趣之。是夕，才抵岸，见规曰：“事急矣，城中有粮则能与君共守。”规曰：“有米数万斛。”曰：“可矣。”规亦力留共守。又见刘豫时所蓄毒药犹在，足以害敌。壬辰，乃召诸将计事，曰：“吾军远来，未及息肩，虏已压境，今当如何？”有欲就便舟顺流而下者，或曰：“去则虏人邀我归路，其败必矣。莫若守城，徐为之计。”曰：“本赴官留司，今东京既陷，幸全军至此，有城池可守，机不可失，当同心力，以死报国家。”众议始定。即凿舟沉之，示无去意。与属官等登城区处，城外有居民数千家，恐为贼巢，悉焚之。分命诸统制官许青守东门，贺辉守西门，钟彦守南门，杜杞守北门，且明斥堠及募土人作向导间探。于是人皆奋曰：“早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立功。”亲于城上督工，设战具，修壁垒。时守备全阙，取伪齐所作蚩尤车，以轮辕埋城上，又撤民家屋扉，以代篦篱笆，凡六日粗毕，而虏人游已渡河至城外矣。壬寅，虏大队至。先是，于城下设伏，虏游骑至，擒其千户阿克顺杀等二人，诘之，云：“韩将军在白龙涡下寨，距城三十里。”夜遣千余兵击之，颇杀虏众。既而三路都统葛王α及龙虎大王军并至城下，凡三万余人。以神臂弓及强弩射之，稍引去。复以步兵邀击，溺于河者甚众，夺其器甲，又生获女真汉儿，皆谓虏已遣银牌使驰诣东京，告急于都元帅兀术矣。时见陈蔡以西皆望风投拜，又有王山者旧为兀术所用，尝知顺昌，至是复来城下，兀术欲再令守顺昌，虑有卖己者，故顺昌官吏军民皆不许登城，以已所部兵守之。时延路副总管刘光远以道梗不能赴，武功大夫温州刺史。史新、知石泉军柳倪为所辟，皆在军中。倪适至东门，虏射中其左足，倪拔矢反射之，虏应声而倒。六月戊申，诏以为鼎州观察使，枢密院副都承旨、沿淮制置使。时虏众围顺昌已四日，乃移寨于城东拐李村，距城二十里。遣骁将闾充以锐卒五百，募土人前导，夜劫其寨。至军中，毡帐数重，朱漆奚车，有一帅遽被甲呼曰：“留得我即太平。”不听，竟杀之。是夕，天欲雨，电光所烛见辫发者，歼之甚众。既而报大酋越国王兀术亲拥兵至。先是，兀术在龙德宫，得告急之报，即索靴上马，麾其众出京，顷刻而集。过淮宁，留一宿，治战具，备糗粮，自东京往复千二百里，不七日而至。闻兀术至近境，乃登城会诸将于东门，问策安出？或谓今已屡捷，宜乘此势，具舟全军而归。乃会诸统兵官于西门上，酌酒而誓曰：“朝廷养兵十五年，正欲为缓急之用，况已挫虏锋，军稍振，虽多寡不侔，然有进无退。兼虏营近三十里，而四太子来援，吾军一动，被虏追及，老小先乱，必至狼狈。不惟前功俱废，致虏遂侵两淮，震惊江浙，平生报国之志反为误国之罪，不如背城一战，于死中求生可也。”众以为然，欲求效命。呼帐下曹成二人谕曰：“吾遣尔乘间，事捷有厚赏。第如我言，虏必不杀。我今遣骑绰路，置汝队中，汝遇虏，必坠马，使为所得。虏帅问我何人？对曰太平边帅子，喜声色，朝廷以两国讲好，使守东京图乐耳。”已而遣探骑，果遇虏，二人被执。兀术喜曰：“可蹴此城耳。”遂下令不用负鹅车炮具行。翌日，行城上，见二人远来，心知其归，即缒上。虏械二人，以文书一卷系于械，取焚之。庚戌，兀术亲率兵攻城。先是，兀术至城外，责诸将用兵之失，众曰：“今者南兵非昔之比，国王临城自见。”兀术见其城陋，谓诸将曰：彼可以靴尖倒耳。即下令来早府衙会食，所得妇女玉帛悉听自留，男子三岁以上皆杀之。且折箭为誓，以激其众。有叩城以手揶揄曰：“你们只有一个日头活哩。”平明，虏兵攻城凡十余万，府城惟东西两门受敌，所部不满二万，而可出战者仅五千。虏先攻东门，出兵应之，虏众败退。兀术自将牙兵三千往来为援，皆带重甲，三人为伍，贯韦索，号铁骑马，左右翼号拐子马，悉以女真充之。前此攻所难下之城，并用此军，故又名长胜军。时虏帅各居一部，众欲击韩军，曰：击韩虽退，兀术精兵尚存，不可当也。法当先击兀术，兀术一动，则余军无能为矣。时叛将孔彦舟、郦琼、赵荣辈骑列于阵外，有河北签军告官军曰：“我辈元是佐护军，本无斗志，惟两拐子马可杀。”故宫军皆愤。时方剧暑，我居逸而彼暴露，早凉则不与战。逮未申间，彼力疲而气索，忽遣数百人出西门，虏方来接战，俄以数千人出南门，戒令勿喊，但以短兵极力与战。统制官赵樽、韩直皆被数矢，战不肯已，遣属扶归。士殊死斗，入虏阵中，斫以刀斧，至有奋手之，与俱坠于濠者。是日，西风怒号，城土吹落，尘霾涨天，咫尺不辨，金虏尸横马倒，纵横枕藉，不知几何。兀术乃移寨于城西，掘堑以自卫，欲为坐困官军之计。是夕大雨，平地水深尺余，遣兵劫之，上下皆不宁处。乙卯，兀术作筏系桥而去，至泰和县卧两日，至陈州，数诸将之罪，自将军韩常已下皆鞭之。于是复以葛王裒守归德府，韩常守许州，翟将军守陈州，兀术自拥其众还汴京，自是不复出师。辛酉，顺昌捷奏至。庚午，册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鼎州观察使、枢密副都承旨、沿淮制置使刘为武泰军节度使、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前一日，上谕大臣曰：“用兵之际，赏罚欲明。以孤军挫敌锋，兀术遁去，其功卓然，当便除节钺。”即日降制。既又遣中使抚问，上赐札，有曰：“卿之伟绩，朕所不忘。”己亥，命陈规知庐州，刘兼权知顺昌府。时秦桧将班师，故命规易镇淮右。先是，上赐空名告身千五百，命书填将佐之有功者，复缴上，谓不若自朝廷给之为荣。至是始具功状以闻，凡统兵官之立功者，皆以上所赐带予之，其有过者则杖责之，斥为士伍。虏之始至也，游奕军统领田守忠、正将李忠恃勇深入，皆手杀数十人而后死。厚加优恤，遂以犒军银帛十四万匹两均给将士，军无私焉。于是，方欲进兵，而桧召还。徽猷阁待制洪皓时在燕山，密奏：“顺昌之役，虏震惧丧魄，燕之珍宝悉取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王师亟还，自失机会，可惜也。
【张俊柘皋（属镇巢军）】绍兴十有一年正月，金虏犯寿春府。己未，淮北宣抚判官刘自太平州渡江，以援淮西。有兵二万，马数百，朝廷闻报，亟令张俊还建康拒虏。虏陷寿春，杀守兵千余人，系桥淮岸以济其众。乙丑，刘至庐州，驻兵城外。时枢密直学士知庐州陈规病卒，城中无守臣，备御之具皆阙，官吏军民散出逃遁，惟有宣抚司统制官闵师古兵二千余人。巡其城一匝曰：“城不足守也。”乃冒雨与师古率众而南。丙寅，金虏大军入庐州，遣轻骑追，相及于西山口。自以精兵为殿，复以戈西向，列阵以待。追骑望见旌旗，逡巡不敢逼。日暮各解去。丁卯，结阵徐行，号令诸军占择地利，共趋东关，依水据山，以遏虏冲。自虏人渡淮，淮南之人皆避过江南，江南之人亦为迁徙之计，惟视兵以为安危。既得东关之险，稍休士卒，兵力复振。虏据庐州，虽时遣兵入无为军和州境内剽掠，而不敢举兵逼江者，盖惧之乘其后也，江南由是少安。二月癸酉，淮西宣抚司都统制王德渡江屯和州。初，虏都元帅兀术既入合肥，建康府谍者回报：“虏人已犯含山县，渐犯历阳。”时张俊诸军虽已趣装，犹未起发，江东制置大使叶梦得见俊，请速出兵。俊犹迟之曰：“更俟探报。”梦得曰：“虏已过含山县，万一和州为所得，长江不可保矣。”俊遂令诸军进发。谕诸统制曰：“先得和州者胜。”德曰：“德当身先士卒，为诸事前锋。”俊壮之，壮士皆欢噪而行。有报已失和州者，德乃率所部兵渡采石，约俊明日入城会食。至中流，闻贼势众甚，莫敢前。德驱之进棹，首先登舟，俊宿于江中。德率众径至城下，虏退屯昭关。丙子，王德遇金虏镇国大将军韩常于含山县东，败之。丁丑，上谓大臣曰：“朕于诸帅，听其言则知其用心，观其所为则知其才，人皆言刘善战，朕谓顺昌之胜，所谓置之死地然后生，未为善战也。之所长，在于循分守节，危疑之交，能自立不变，此为可取。”丙戌，行至柘皋，与金人遇，夹河而军。初，金人之退兵也，日行甚缓。至尉子桥，天大雨，次石梁河，河流湍暴，虏断桥以自固，列营柘皋。柘皋地平，虏人以为骑兵之利，且见兵少，意甚易之。河通巢湖，阔二丈余，命军士曳薪叠桥，须臾而成，遣甲军数队过桥，皆卧枪而坐。会淮北宣抚使都统制王德统制高沂中、田师中、张子盖之军俱至。翌日，虏将邢王与韩常等以铁骑十余万分为两队，夹道而陈。沂中自上流涉浅径进失利，统制官辅逵被箭中目，骑兵有稍却者，德曰：“贼右皆劲骑，吾将先破之。”乃与师中麾兵渡桥，薄其右。虏阵动，有一酋被甲跃马，指画部队，德引弓一发，酋应弦坠马。德乘势大呼驰击，诸军皆鼓噪，虏以拐子马两翼而进，德率众鏖战。沂中曰：“虏便习在弓矢，当有以去其技。”乃令万兵各持长斧，堵而前，奋锐击之，虏人大败，退屯紫金山。德等尾击之，捕数百人，马驮数百。而以步兵甲重，不能奔驰，下令无所取，故无俘获焉。是役也，将官拱卫大夫武胜军承宣使姚端已下死者九百三人，而虏之死者甚众。谓德曰：“昔闻公威略如神，今果见之，请以兄礼事公。”张俊之爱妾张氏，即杭妓张也，颇知书。柘皋之役，俊遗书嘱以家事，张答书引霍去病、赵云不问家事为言，令勉报国。俊以其书进，上大喜，亲书奖谕赐之。己丑，张俊入庐州，杨沂中、刘之军皆至城外。乙未，赐张俊、杨沂中、刘诏书，以捷书累至，军声大张，盖白军兴以来，未有今日之盛，仍戒以当思困兽之斗，务保全功。其词给事中兼直学士院林待聘所草也。俊以立奇功将佐十八人奏闻，上皆宣见，临轩劳问，而训练官任存曰：臣生长田间，赖陛下神圣，祖宗威灵，仅能破敌，安敢以微劳自矜？上益喜，均赐金带银铤，而别赐金钱与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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