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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谭·让生命的故事永远流传__聊斋先生·蒲松龄
月下谭·让生命的故事永远流传
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460号馆文选__聊斋俚曲集

富贵神仙 第九回 再会重逃

蒲松龄

  富贵神仙 第九回再会重逃
  
  按下方娘子教子不提。且说张鸿渐在徐员外家,又是四五年了。那十五年的夫妻,倒离别了十年有余;十五年的父子,并不识面:如何不想!
  
  [呀呀油]我那妻,我那妻,娶了四载就别离。又过了十一年,在灯下才一聚。我那儿,我那儿,并不识模样瘦合肥。那一夜我到家,并莫敢惊他睡。
  
  白日到还好过,黑夜实是难捱。好长宵,好长宵,倚在床头睡不着。想我那儿没长成,叹我那妻儿正年少。好难熬,好难熬,一身千里故邻遥。愁黑夜不成眠,千条路儿思量到。
  
  想了想,“这五六年了,那官司或者也松了,我悄悄的到家走走,有何不可?”
  
  怪想家,怪想家,终朝每日在天涯。忽动了故乡心,死活的放不下。去到家,去到家,认认我那娇儿,看看他妈。我纵然难久留,也诉诉衷肠话。
  
  “我那儿今年已是十五六了,也未必能供给读书。连年来积下了三百银子,捎了家去,好叫我那妻子费用。”
  
  家里难,家里难,虽然还有几亩田,一妇人何处来?料想也不能便。打油称盐,打油称盐,纳草封粮都要钱。我那儿虽长成,也未必把书念。
  
  昼夜打算起身。徐员外听说e,摆下酒席,徒弟们三两的,二两的,都来送行,也是恋恋不舍。
  
  泪眼双双,泪眼双双,薄仪相送返故乡。到家中二三年,还望你把山西上。五载一趟,五载一趟,指教门人增舍光。千嘱咐早早来,休辜负门人望。
  
  徐员外给张鸿渐雇了一个长骡,师徒们洒泪而别。
  
  路途遥远,路途遥远,快骡顿辔又加鞭。一步步近家乡,屈指把路程盼。打了打尖,打了打尖,翻身上马又加飞颠。只到日头西,走了勾一百半。
  
  一日到了北直境界宿下,夜间忽听的邻房唱曲子,居然是故乡的腔调,心里着实感叹。听了听,唱的是个五更。
  
  [楚江秋]一更里苦难言,日落怕孤单。他那里手托香腮盼。拳着他那金莲,斜倚着牙床绣枕边。四更也未眠,五更也未眠;五更也未眠,还合那孤灯作伴。
  
  二更里苦难熬,明月上柳梢。他那里必定泪珠吊。听那更鼓儿敲,长夜还愁睡不着。上床也是焦,就枕也是焦;就枕也是焦,还愁着银灯照。
  
  三更里鼓乱催,想你泪双垂。你那里独展红绫被。此时孤孤凄凄,吹灭灯儿更难为。翻来也是悲,复去也是悲;复去也是悲,必定不能睡。
  
  四更里鼓冬冬,想你绣房中,乏困不觉枕边空。此时合眼嚎咙,必定合我正相逢。梦里也是空,醒来也是空;醒来也是空,劳你南柯梦。
  
  五更里夜儿残,枕上梦初还。绣房想把行人盼。此时孤孤单单,临明偏觉绣衾寒。左也是难安,右也是难安;右也是难安,已是鸡鸣乱。
  
  隔着家近了,那心里越发想家。那鸡才叫,就起来上路了。
  
  [呀呀油]家近了,家近了,两程路儿更难熬。上了骡又加鞭,恨不能一时到。心又焦,心又焦,百里如同万里遥。俨然在绣房中,已把我娇儿叫。
  
  走了半日,那天下起雨来了。冒雨又走了一程。便说:“掌鞭的,我虽是大名人,我却不往大名;去那永平府,有一个姐姐家,我要打他那里过去,一来看看,二来歇两天。”
  
  往大名,往大名,我却不上大名上永平。说大名雨水多,看路上忒也浓。上卢龙,上卢龙,有个姐姐住乡中。往那里住两天,可叫他把我送。
  
  那赶脚的果然就合他上了永平府,到了王店桥,隔着家有一程路,心里胆虚,带上眼罩儿遮了面。
  
  近故园,近故园,马上踌躇左右难。怕撞着认识的人,眼罩儿遮了面。闷恹恹,闷恹恹,每朝夹马又加鞭。家越发在眼前,程程儿走的‘陵。
  
  只走的隔着自己的庄,还有十数里路,便寻思个叔伯哥哥,是张子明,在这邻庄居住,暂且往他家里住下,夜间深了着,再走不迟。
  
  到邻村,到邻村,岔下路儿去投亲。千年多不来家,那大娘也该问一问。等到黄昏,等到黄昏,更深夜静少行人。那时可回家,慢慢的把门进。
  
  且是到他那里,先打听打听,看那官事紧慢如何,才好归家。不多时,来到庄里,到了门口。
  
  竟登堂,竟登堂,顶头撞着他大娘。忽看见侄儿归,好像是从天降。叫声大郎,叫声大郎,你大兄弟返故乡。你流水跑出去,快把门关上。
  
  张子明把门关上。张鸿渐写了回徐员外书信,打发掌鞭的走了,回来才问那官事如何。张子明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鸭子他妈,鸭子他妈,听的说你藏在家,拽着把切菜刀,上门子着实骂。张春怒发,张春怒发,撕了个罄净着实的咋。惹的那仇越深,对着人常发话。
  
  “李家现如今常察访你,你也该背着些。”打发吃了饭,天就黑了。张鸿渐说:“这一来是没有信的。”张子明才送他走了。
  
  你今出门,你今出门,送你不敢叫别人。不知到人心腹,恐怕再走了信。你到家门,你到家门,三朝两日该起身。那行子知道了,是非难合他论。
  
  张鸿渐背着行李,走丁七八里路,才到了家。看了看,墙高屋整,不似前番那等破烂。不免把门敲了敲,有觅汉金三,出来问是谁。
  
  是何人,是何人,半夜三更来叫门?伸出头来细端详,仆合主不能认。官人进身,官人进身,背着行李往后奔。那觅汉不自然,还跟着只管问。
  
  金三说:“你是谁呀,棱棱挣挣的往里跑?”官人也不理他。又把宅门一敲,方娘子来问。官人说:“是我。”娘子听过声来了,才开了门。官人进去,又恐邻人知觉。
  
  故意声高,故意声高,骂声奴才好蹊跷。既差你送盘缠,怎么不早些到?好杂毛,好杂毛!今日晚了有来朝。你看是多咱晚,才把门来叫?
  
  方娘子怕人听见叫门,故意的扬了扬声,又嘱咐金三道:“这是你大叔,出去休说。”
  
  吩咐觅汉,吩咐觅汉,转身才把内门关。两口子进了房,好像是梦里见。泪珠潸潸,泪珠潸潸,千辛万苦也难言。足待了五年多,又合你见一面。
  
  夫妻相抱,痛哭一场,才细说那逃走的缘故。
  
  自从解了,自从解了,千辛万苦实难学。张官人说一声,方娘子泪珠吊。说到走逃,说到走逃,遇着员外把书教。听说得安身,方娘子微微笑。
  
  官人说完,娘子尚未及言,只见一个小媳妇,进来行礼问安;又拿上一张小桌,酒饭齐到。官人便问这是谁。
  
  娘子开言,娘子开言:保儿媳妇孟娟娟。我家里没有人,娶他来好作伴。排行第三,排行第三,比小保儿大一年。今夏里过了门,这才有两月半。
  
  官人听说娶了媳妇,落下泪来,说道:“儿已成了人家,不知你怎么费心来!咱小保儿呢?”娘子说:“他去考的了。”
  
  槐花黄,槐花黄,他上京中进大场。去年时进了学,看他去瞎胡撞。成了身量,成了身量,他二舅说他好文章。且着他学规矩,也不敢实指望。
  
  官人听说儿去进大场的了,便放下饭碗,那泪点儿直流,说:“咳!我就想不到,你能着孩儿继续书香。可使碎了你的心了!”
  
  我那贤妻,我那贤妻,一个寡妇守孤儿。只想是还无上学,谁想已是把书香继。泪儿双垂,泪儿双垂,叫人心里好伤悲。我年年在他乡,可把你心使碎!
  
  一行拭着泪,便向搭子里取出那银子来,说:“这不是我愁你家里过不的,又愁着读不起书,我连年趱了这几两银子,捎来给你费用。”
  
  娘子推却,娘子推却,家里庄田虽不多,俭省着吃合穿,可到也够俺过。我有一着,我有一着,想想终来该如何?你年年在他乡,到几时得安乐?
  
  “你每日躲着,可也不是长法。既有这宗银子,极好,你就不用动他,便在这里头想出一条团圆路来。”官人说:“甚么路呢?”
  
  上北京,上北京,就把银子纳监生。你若能中京举,也可以扬名姓。此一行,此一行,三年望你就成名。你往前做将来,可听咱夫妻的命。
  
  娘子着他北京纳监,官人大喜,说:“我向来糊糊突突的,就无想到这里。娘子说的极是。”仍旧把银子包起,听了听,已是四更。二人才收拾上床睡了。
  
  话儿长,话儿长,好似织女会牛郎。泪滴了够一瓢,话说够一藏。吹灭灯光,吹灭灯光,十二年来又成双。夜夜的念念着,今日方消消账。
  
  不说张鸿渐夫妻欢喜,且说李鸭子的丈人赵鬼子,是人家的马夫,奉着他主人的差,从河间府回来,合着张官人宿在一座店里。他认得官人,官人却不认得他。
  
  运不高,运不高,一日远归万里遥,合冤家在一堆,自己还不知道。到明朝,到明朝,那个行子开了交,见了他主人家,就把信来报。赵鬼子回家,回了他主人的话,就告了假,到第二日,就来报于老破军。却说这李家虽有十数个族人,可惜不在一处。
  
  老破军,老破军,飞风各处报族人。怕张逵族人多,一半个上不的阵。东跑西奔,东跑西奔,人还无齐日已昏。车子不动铃先响,那里还有走不了的信?
  
  李家齐人,张春就听的说了。他合张鸿渐是邻墙,便上梯子跳过墙来叫了一声:“真个大弟来了家了么?”张鸿渐正在吃晚饭,听的问了一声,吃了一惊。听过声来,遂即出来。
  
  酒落台盘,酒落台盘,叫声大哥我回还。到底是兄弟情,过墙来见一面。跑在庭前,跑在庭前,说我这是头一天。我家里没有人,多亏了你把侄儿看。
  
  张春迭不的问候,便说:“李家齐人来拿你,你快走罢!”张官人这一惊不小!
  
  娘子也慌,娘子也慌,银子给他填在囊。所用的嘎东西,都给他掖搭上。捆起行装,捆起行装,叫人送你过后墙。到大路雇上脚,你往前自家撞。
  
  张春说:“不必叫别人。”便漫墙叫过他大儿张成来:“给你大叔背着行李。”登上梯子,看着他去了,才嘱咐方娘子说:
  
  将灯灭了,将灯灭了,婆媳同床这一宵。若有人爬后墙,打铜盆为信号。铜盆一敲,铜盆一敲,大家过墙动枪刀。一个个绑起来,给他点不公道。
  
  张春嘱咐已毕,又叫那觅汉金三、王五过来在一处里睡,每人一杆枪。又吩咐他说:
  
  心要齐,心要齐,只在墙边莫要离。若有人过墙来,一枪儿放在地。我去墙西,我去墙西,对你叔们哥们知。大家要齐上前,弄他个不精致。
  
  张春吩咐停当,又从墙上跳过去,齐人去了。却说李家纠合丁十数个人,来把宅子围了。
  
  把墙围了,把墙围了,老破军来把门敲。里边人推睡浓,济着他怎么叫。来人心焦,来人心焦,说这墙头也不高。但半夜三更的,怎么敢望里跳?
  
  众人叫不开门,又不敢爬墙,大费踌躇。赵鬼子说:“拿不着人,漫怕他;明明的张鸿渐来了家,怕他怎的!待我跳进去,先捉住金三,开了门再讲。”真个两三个人,撮上他去了。
  
  上墙头,上墙头,揽着株桑树往下溜。才溜到半腰里,一枪儿攮着肉。手足难收,手足难收,扑通跌在树下头。拿绳子拴起来,结了个五丝扣。
  
  墙外头听见赵鬼子一声儿啕叫,就知道吃了亏了。又撮了一个上去。被王五一石头侮下来,把头跌破了。金三一声吆喝:“有了贼了!”
  
  好张春,好张春,领着族人一大群,却推个似不知,闹嚷嚷一声子问:甚么人,甚么人,半夜三更来叫门?乱纷纷,一个说砍一刀,一个说打一顿。
  
  张家一些人上前要动枪刀,慌的李大说:“俺是来拿张鸿渐的。保正也来看着哩。”保正便说:“他来拿张鸿渐,你也把他当不的他。”张春说:“既然如此,我便替他叫门。”
  
  叫金三,叫金三,里边休要把门关。他说不是贼,是要拿张鸿渐。人够一千,人够一千,围了宅子也没处颠。你大叔若在家,到不如把他献。
  
  金三开了门。张春说:“保正既说拿人,你就领着进去拿罢。”李大见拴着赵鬼子,便发话道:“怎么拴着俺的人?”张春说:“不要慌,你发嗄哩?”
  
  不要慌,不要慌,半夜三更爬过墙,必定来做贼,杀了也没妨账。难辨善良,难辨善良,借着拿人来赐光。张鸿渐果在家,再从容把他放。
  
  一伙人到了内门口,叫了几声。金三媳妇一声子里问:“是甚么人?待做嗄?”张春说:“是李家待来拿张鸿渐,速开门。”金三媳妇开了门。
  
  李大不言,李大不言,开了内门往里钻。李家合张家,一霎时满了院。娘子装憨,娘子装憨,外头何人闹喧喧?金媳妇喘吁吁,学说来拿张鸿渐。
  
  方娘子听说拿人,忙叫孟三姐起来。不听的答应。又叫娟娟:
  
  “有人拿你爹哩。”
  
  李大思量,李大思量,媳妇婆婆在一床,就觉着这一来,像有些太孟浪。忽见灯光,忽见灯光,娘子说李大在何方?你若是翻不出,咱可就算算帐。
  
  娘子点起灯来,便说:“李大进来翻。我这卧房里,可不是轻易进来的。拿着人,万事皆休;翻不出来,可休想出去!”李大骇然,李大骇然,不敢轻易进画帘。娘子说你既来,不翻翻怎么算?侄儿张全,侄儿张全,拉进他来翻一翻。揭开这柜合箱,着他都看一看。
  
  那张全是条壮汉,见他婶子吩咐,一把扭住李大,进了房门,端着灯,箱里、床底下,都教他看了。
  
  李大无言,李大无言,深深跪在地平川。,娘子说拴起来,咱从容合他算。都待颠,都待颠,张春说咱各处翻。把李家厢起来,点着火搜一遍。
  
  各处又搜了一遍,回来回复了方娘子的话。娘子气的柳眉直立,粉面焦黄,遂大骂说:
  
  好贼奸,好贼奸!分明做贼爱银钱。见了大些人,就推说来拿张鸿渐。都要拴,都要拴,打他一顿再送官。休叫他一个逃,就完了这一案。
  
  “拴起那别人来,哥们去处治的。李大既进我房,留着我合他讲。给我牵过他来!”李大即忙跪下,磕头告饶。方娘子便骂:
  
  奴才听,奴才听;俺合你那小畜生,不惟说没冤仇,并不识名合姓。夜三更,夜三更,爬墙忽到我家中,若不是太欺心,怎么就送了命。
  
  李大只是磕头。旁里有张家两个侄子,一边一个,打了顿耳根子。娘子说:“且不必打他。”
  
  你那达,你那达,听的你大叔来了家,要拿人还不妨,又说那欺心话。央及他,央及他,话儿把人活气杀!就是他达那老乌龟,心头火也按不下。
  
  李大又磕头说:“我再不敢了!饶了我罢!”旁里那个小伙子,劈脸带腮又一顿拳,鼻子都打破了。娘子说:“且休打他。”
  
  你那达,你那达,曾在俺家当客家。才买了两间屋,就估着天那大。做贼做发,做贼做发,还进房来把人拿。去找那铁槌来,把乜腿砸下!
  
  娘子说:“给我砸下他乜腿来!”众人听说,找铁槌去了。李大急的磕响头,只叫饶命。娘子说:“我家里虽为了事,也还可朝住李大了。找不着铁槌,就使石头罢。”
  
  忘八羔,忘八羔!就使石头把腿敲。掐着脖子往下拉,打笃磨子苦哀告,死声子嚎,死声子嚎?。娘子说到也罢了,论起来你欺心,就该把腿砸掉!
  
  娘子说:“也罢,就且饶了他乜腿,剁下他个脚指头来罢。”说了—声,呵叱把个大拇脚指头剁下来了。李大一声子里啕叫,才吩咐牵出去了。
  
  老匹夫,老匹夫!斜眉瞪眼来欺负。就该卸下乜下半截,也解解我心头怒!老囚徒,老囚徒!仅只一个指头无。虽然是暂时间疼,便宜他还走的路。却说:李家在墙外头那些人,都唬的跑了,仅虏了五六个人。好打呀,每人打了有二百。
  
  把人拿,把人拿,外头跑了十二三。抓住了五六个,打了够二百下。好大开发,好大开发,还要拴去送官衙。那保正也讨嚣,说不的一点嘎。
  
  别人都打了,惟有赵鬼子那胁*(左月右差)里中了一枪,还血淋淋的,就没打他。众人又说;“保正,你既说他是拿人,俺当不的他。如今又翻不出人来,是该怎么着呢?”那保正闭口无言。众人愿承着,立了一张火状。
  
  立火状,立火状,因着黑夜去爬墙。央保正作中人,再失事上他的帐。放他愿枪,放他愿枪,都怨李大无主张。傻着脖子跟了来,几乎把这残生丧!
  
  大家做刚的,做柔的,把李家的人放了,一个个瘤呀点呀的才去了。这回有分教:壑谷神龙能破壁,阶庭小桂更生香。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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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6/10/13 19:49:37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6/5/8 20:4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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