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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谭·让生命的故事永远流传__聊斋先生·蒲松龄
月下谭·让生命的故事永远流传
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460号馆文选__聊斋俚曲集

寒森曲 第二回 贪官府上下无公道 贤兄弟冤愤哭灵前

蒲松龄

  寒森曲 第二回贪官府上下无公道贤兄弟冤愤哭灵前
  
  却说赵恶虎把二百银子送于知县。那知县姓王,也是个贪赃物,二百银子嫌少,驳了不收。差人上去销差,便问道:“正身怎么不到呢?”差人说替他告病。老王大怒。
  
  [耍孩儿]骂了一声贼奴才,贪酒食图钱财,如何便把正身卖?王子犯法皆同罪,怎么依着他自在?说起来没个王法在。你若不即时拿到,把狗腿夹将起来!
  
  丢下五支签,一个人打了二十五板,即时又去拿人。管家禀说:“主人偶然有病,等老爷相了尸,自然来听审。”
  
  王知县怒冲冲,惊堂木响连声,怎么由他那自在性?心里立个老主意,任他咋说再不听,逞威风俱是贪心病。也不是安心执法,不过是银子嫌轻。
  
  那一伙差人到了赵家,拿出腚来,着他家人验过。那恶虎素日合老王极好,待弄个体面,谁想他翻了脸,不由的不着忙。
  
  他如今不看常,低着头细思量,这可是该怎么样?再送上白银八百两,转托老二送老王,不出官着他把尸相。不为说免了销到,还要他作个主张。
  
  一面差家人刘宾上城打点,一面又送差人银十两,说:“借重列位回的话好着些,老爷着人合官府说话去了。”差人接着银子出了门,又嘱咐:“休要再着俺吃亏。”
  
  众公差接了银,即时就起了身,大家上城打听信。若是方法不大效,咱就回去另拿人,再捱打可就难撑棍。到了城找了半日,才知道是赵管刘宾。
  
  随自见了刘宾拜了拜,便问道:“事情何如?”刘宾说:“情管今日打不着了么!”欢欢喜喜作别去了。差人才来回话。老王便问:“拿了人来了么?”差人说:“俺亲自验过他委实有病。”老王说:“既是实有病,就罢了。”
  
  无有钱似仇家,有了钱像亲达,戏台上嘴脸难描画。前日发的怎么样?今日满面长天花,消息灵登时变了卦。眼见的商员外屈死,就与那蒿草无差。
  
  老王出了票子就相尸。赵家把仵作、刑房都打点停当,检了一回,并无有致命伤,只有头上一个窟窿,是自己碰的。
  
  大相公叫皇天,王知县全不言,银子买的贼心转。任拘怎么叫冤苦,尸棚里像个木头官,摇摇头不听苦主辨。大相公一声嚷闹,官坐轿一溜飞烟。
  
  大家跟到城里,待了二三日,才挂了牌,次日听审。赵恶虎还要着人替他审理,大相公又大不依,老王也无奈,只得差人去请赵恶虎。恶虎无奈,只得出来见官。
  
  赵恶虎把身藏,听知县坐了堂,才敢出门伸头望。少时上堂行了礼,赐个坐儿坐在旁,腆着脸还装举人像。大相公一声大骂,赵恶虎休弄脏腔!
  
  赵恶虎才坐下,大相公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不下来跪着,装你娘的那什么样儿!”赵恶虎虽不跪着,却也不敢坐着了。骂一声王八杂,你过来咱跪下,杀了人怎么还装大?老王见他倔的狠,把那块木头乱拍打,怎么对着本县骂?我老爷自有公断,怎么该闹动官衙?
  
  老王一声吆喝,大相公才不做声了。老王便问:“赵春元,你怎么打杀人?”赵恶虎说:“不曾,原是犯官的家人抽了他一鞭子,他就自己碰头,这是实情。”大相公听的此话就怒了。
  
  骂一声万刀杀,您叔合俺是亲家,行辈也还比你大。不曾给令堂去抗腿,也不曾哈腰给令达,怎么见你就该下?活活的把人打死,你还待支吾什么!
  
  老王叫上那驴夫来,便问:“怎么打来?”那驴夫说了一遍。叫老爷在上听:那一日路上行,撞着并不曾执敬。赵举人这就发了怒,掀下驴来只顾掉,背到家送了残生命。王知县微微冷笑,谁见来这话无凭。
  
  老王说:“你是商家一面之词也听不的。”大相公说:“死了人是实话。”老王说:“人虽死了,却没有致命伤痕。”
  
  你父亲虽死亡,却无有致命伤,合该一命把身丧。我把他家人着实打,原不该肆猖狂,掀下驴来这是他无状。再断过烧埋给你,你到家好去发丧。
  
  老王丢签,把赵家家人每人打了二十五板。便问商相公:“我着赵春元给你烧埋银子二十两,罢了么?”大相公说:“生员不要钱,使他一两银子的,就是他娘的一个孤老!”
  
  大发誓怒冲冠,若还使昧心钱,着他娘合他妮子去养汉。他是举人有势力,你也不该另眼看,如何就把烧埋断?老父师忒也不公道,头直上怕有青天!
  
  大相公从来和平,今日恨极,便大骂起来。老王推听不见的,起来退了堂。
  
  人有短便无刚,听着人掘他娘,为银钱就把廉耻丧。只推骂的不是我,忽然打点退了堂,原被告散了一大帮。二相公听了许久,好不待气的断肠。
  
  二相公在大堂东头,听着断的不公,几乎气死!想了想,没法可治,便去找了块半头砖掖在腰里。
  
  二相公口不言,藏下块半头砖,站在旁气的浑身颤。堂上犯人才待散,他便一手摸腰间,安心打他个稀糊烂。凑一凑一声风响,正照着耳后头边。
  
  官退了堂,一些人护着赵恶虎正待去藏,二相公一砖头打去。若是照的正着,那白的红的都出来了;也是他合该不死,仅只擦吊了一个耳捶,打倒了一个家人。
  
  若是照准了,这一砖揭了锅,怎么刚擦耳边过?他舍了耳捶全不顾,护驾家人一大窝,二相公空把脚来跺。回过头放声大哭,一伸手拉住哥哥。
  
  二相公见没打杀他,放声大哭说:“哥哥,这鬼神怎么只保佑那恶人?那官都着他买透了,这日子怎么过哪!皇天,皇天!”大相公劝他说:“二弟,不必这等。”
  
  叫二弟听我言:打官司要耐烦,生死原不由人算。老王虽是没天理,府里上司还有官。难道说都是骡变马,有一个公平正道,咱有时还见青天。
  
  兄弟二人一行说着,出了衙门,向那没人处写了三张大状。大相公嘱咐他兄弟在家守灵,大相公也没回家,即刻上府去了。
  
  不归家起了身,一心要告仇人,骑上驴只是往前进。虽说司厅合抚院,都该横骨坨了心,敢仔遭着清官问?不一日来到府里,听牌日才去投文。
  
  到了府里,待了几日,府里、司里、院里告上状,这且不提;却说赵恶虎差人到京,求的都察院的书信,给了军门;又送上银子三千两:司里二千两,府里一千两;惟有府上没收。
  
  赵恶虎凭著钱,东一千西二千,都买的蜜溜转。休说清官没半个,就有一个不大贪,被银钱也耀的眼光乱。大相公不识颠倒,还只要报仇报冤。
  
  那状告上,又是院上批司,司里批府,府又行文批仰邻县的知县来相尸。大相公听的信是如此,也就下来了。那邻县是莱芜县,赵恶虎听的,就送上六百两银。不一日,莱芜县到了。
  
  莱芜县奉上司,骑着马来相尸,又完了人命官司。一日到了新泰县,新泰知县又通私,旧尸格只改了一二字。葫芦提忙乱了一阵,却倒也没犯差迟。
  
  莱芜的官来相尸,大相公求他公断,他也没说出什么来。那恶虎推说伤重发昏,不曾出来,胡乱检把了检把,倏然去了。
  
  做官的贪似贼,见了钱魂也飞,世间那有抵偿罪?因着人命事重大,三批三检照旧规,不过空把纸笔费。那里从公审断,怎论那是是非非。
  
  两个贪官到了城里,会同会同,要给商家点拿法。因赵恶虎伤重,没人起解,就出了票子来叫二相公。
  
  二奸贼商议同,商量拿二相公,登时就把神鬼弄。如今听说赵乡宦,血染衣裳一片红,叫他伤的着实重。立刻把商礼拿到,看他有什么神通。
  
  差人到,二相公即时就去。老王一见,便说:“你怎么不听公断,把春元打?伤重将死,该得何罪?”二相公说:“已死的还没事,何况将死呢?”
  
  二相公气昂昂,虽然是跪在堂,那是理直气也壮。实说那日赵恶虎,我恨没泚出他脑儿浆,罢了!也是他运气旺。我不像他有钱使,他死了我情愿抵偿。
  
  两个贼叨讪讪的便说:“上司要人,他怎么解的呢?”二相公说:“抬他来当堂验伤,看解的解不的?不然,就抬着他,我合他往省城里去上司验验也罢了,我待走了哩么?”
  
  把恶虎上了床,往上抬验了伤,我就合他到府堂上。他杀了人他该死,我杀了他我抵偿,直口布袋不用强。那一日打他时明明白白的,我不是不敢承当。
  
  两位官也没的说了,差人去抬那赵恶虎起解。到了次日,二位相公同一千人犯起了身。
  
  大相公心里焦,你合我都解着,家中老母无人孝。兄弟说家中有妹子,扯断愁肠这一条,恨一砖没把脑儿照。此一行却也妥当,到那里分些忧劳。
  
  不一日,到了府里。大相公说:“二弟,这上司比不的县里,说话要婉款些。”二相公说:“我知道。”到早堂,投上文去销到,抬上赵恶虎去。知府姓冯,问说:“你病么?”恶虎啀哼说:“被商礼打的。”家人就禀道:
  
  那一日见县官,审了理公事完,一堂人役哄哄散。我家主人才待走,他只照头就一砖,生咯吱打吊了耳一片。这一日恶心成块,只怕要命染黄泉。
  
  知府叫商礼:“你如何不听官断,行凶打人?”二相公说:“生员也是一时昏惑,看见仇就忘了王法。但只是他这病也是推病的。”
  
  大宗师在上听:论生员也枝争,见仇人顾不的残生命。就无了耳捶也死不了,抬上来啀哼哼,打起来看他什么病情。如今当堂亲验,就知道或重或轻。
  
  二相公禀他验伤,知府果然下了坐,掀开一看,那耳捶只去了半截,也就平复上来了。吩咐寄监,次日听审。
  
  本来那冯知府,银子钱不贪图,心中也把恶人怒。明知恶虎该死罪,争奈司院乱吩咐,此时难把清官做。不如我胡突审审,解上去尽他何如。
  
  冯知府是个世家,极爱声名,争奈那司院俱吩咐他,也就不能持公了。
  
  一千人寄在监,三日上一声传,今日要审这案。开监唤出原被告,都去跪在街路边,审的也像王知县。大相公跺腿耍脚,二相公叫哭连天。
  
  把赵家家人打了三十板,二位相公大叫冤屈。知府也没理,具了牒,解赴臬司,司里点了点,又解了院;院里又驳下,着司里审理。军门里驳下来,一千人跪在阶,比着府里威风赛。恶虎不敢还推病,半个耳捶长在腮,磕头也把东司拜。大相公大叫冤屈,按察司头也不抬。
  
  一个个叫上去,问了问,又把赵家家人每人打了二十板。按察司又徇情,大差了又难行,少不了打那奴才腚。司里官员虽然大,意思也合知县同,人人都有昧心病。审完了原告叫屈,按察司全然不听。
  
  司里审了,又解上去军门里过了堂,又把为首的夹了一个。便说:“这虽是下人可恶,可也不曾打死。你把赵举人打去一耳,准折了罢。”商二相公又禀:
  
  喝着打赵春元,与奴才不相干,到家就死人人见。杀人若是不偿命,从今头上没了天,还求老爷从公断。若着那恶虎偿命,我情愿割耳奉还。
  
  二相公说:“大宗师着恶虎偿命,生员情愿把耳朵都割了。”军门只是摇头,遂将犯人一群赶出。这可再向那里去叫冤的!
  
  哭声地叫声天,这冤屈对谁言?只恨捞不着朝廷见。一个好人死的苦,满城听说都哀怜,官司打罢人人叹。俩相公恹头搭脑,回家去问母平安。
  
  不一日,二位相公来了家,到了父亲灵前,哭了一场,问了母亲的安。大家骂不公道的官府。听说赵家家人死了两个,心里才略略的平些气。
  
  兄弟俩气呼呼,传凶犯死在途,也还略解心头怒。两个商量且不葬,还要西行告一回,一个说不如上刑部。两个人商议已定,由大名直上京都。
  
  两个正商议告状,商三官跑过来说:“哥们好胡突!告了一遭子,不过是如此,也就知这世道了。老天爷待为咱敬生出一个包文正来哩么?”叫哥哥好胡突,告一遭砯磅蒲,天下官走的是一条路。天不敬为的咱家苦,再生一个包龙图,这冤待向何人诉?把父亲尸骸暴露,我问你于心安乎?
  
  二位相公见三官言之有理,便问:“妹妹,依你怎么样?”三官说“依我把爹爹暂且丘起来,打听着有了好官再讲。”二位都说:“姊妹说的极是。”就依着他的言语,丘起来了。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诗曰:如今公道有谁论?世事滔滔河水浑;上下全成钱世界,兄弟痛哭黑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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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6/5/8 20:4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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