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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谭·让生命的故事永远流传__聊斋先生·蒲松龄
月下谭·让生命的故事永远流传
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460号馆文选__聊斋俚曲集

墙头记 第二回 计赚双枭

蒲松龄

  墙头记 第二回 计赚双枭
  
  张二上说做儿也罢了,琐碎在养老。亏了老兄乖,跟好就学好。自家张二怪便是。家达有五十亩好地,留着养老。我合家兄哄法了哄法,便就分了,着他情着吃穿。起初时,耸着蛇头实落去做衣买帽,傻着脖子当真的称肉杀鸡,恐怕不如家兄,我先讨愧。谁想家嫂他就极乖,好的留着自己吃,达饿了,只叫他舀饭盆;好的留着自己穿,达热了,就他补那破袄。哈哈,我才恍然大悟:一个达是公伙的情受的东西,我何苦都费了?省了点子给那老婆孩子吃了穿了,他还叫声达达,没有说叫人达达还贴上吃穿的。草蛤蜊缝至行头里,这不成了个憨蛋么?
  
  [耍孩儿]我明说我实言,要那地分那田,原是有些便宜转。照应脸面尽着用,一年得多花好几千,有转头也是看的见。他痴心要情自在,他乖觉俺也不憨。
  
  今日初一了。一年不知几个小尽,都着家兄占了,今日想必又送来;若是公道的,多待半日送来才是,只是他怎肯?老婆赵氏出来说大清晨出甚么阳神哩?张二说你唬杀我!我这里踌躇一件事。赵氏说甚么事?张二说
  
  正寻思咱大哥,他占的便宜多,小尽到有六七个。一个老是大家的老,兄弟二人分养活,明日送来也不错。大不然吃了早饭,往这里走也还暖和。
  
  你看今早晨这样冷,他必然送来。老婆说我有一计:咱就不要开门,推不在家;他叫不开门,愁他不领回去?张二说好计,妙妙!
  
  我这个行子真是呆,多亏了娘子你还乖,指望不的我张二怪。今日就把门紧闭,尽他啕叫也不开,閤家推是出了外。他虽是转了便宜,咱合他准折回来!
  
  走走,休做声,藏去吧。却说张大到了清晨,说好了,养活了半月,且喜逢着小尽。今日初一,冷不冷的把他送去。俺达达!张老说你待怎么?张大说咱去罢。张老说那里去?张大说上二弟家去。张老说你看我就忘了是初一。清晨这样冷,走这半里路,只怕就冻煞了!张大说什么冷的!
  
  老头儿听我言:今日轮着二弟的班,我这里没做你的饭。磨陀会子饥困了,安心又把饭来端,这半日怎么合他算?对你说休要害冷,走热了自然舒坦。
  
  张老说是轮着他,也说不的冷,咱就走。走了几步,说好冷呀!你看乜路上裂的乜大璺,街上都是冰凌。正说着被冻冻滑了一跌,爬不起来,说死了,死了!张大拉起来说没似你弄的这脏像儿!这天是腊月天,刮北风阵阵寒,胡子成了冻冻片;浑身骨头全冻透,脖子连头坠下圈。捱半里就顶二里半,若还是再有半里,老性命必染黄泉!
  
  张大说是乜冷么?你忒也虚喝。张老说你穿的是棉裤棉袄,我穿着甚么哩?张大说你又不出门,要那棉衣裳做甚么?这不来到了,怎么没冻煞呢?
  
  你又不常出门,脱不过抗墙头根,棉衣裳穿着可也笨。遇着刮风或下雨,缩在屋里不动身,老头子不必过求俊。这不是咱已来到,怎么没冻断腰筋?
  
  呀!怎么二弟家还不曾开门?待我叫他。开门呀!并没人答应奇呀!怎么不听的做声?
  
  了吊儿乱瓜打,拾石头把门砸,全不听的人说话。岂有日高还没醒,必是人儿不在家,门外又没把挂儿挂。好教人参相不透,多管是厌恶这老达。
  
  张老说冻死了冻死了!你快叫哇!
  
  上下一堆破铺衬,西北风好难禁,牙巴骨打的浑身困。还不瞒墙着实叫,堪堪就死命难存,发脾寒冷的还成阵。我若是墙边冻死,您两个怎辨清浑?
  
  张大说你过来,我把这墙上撮过你去罢。张老说这墙老高的,怎么上的去?张大说多大高哩,过来你试试。果然把那张老挟起,往上一搁。张老说不好,不好!放下我来罢。张大又招下来,心焦说好恨人!你总是个死狗,你好歹的拘巴着些。
  
  使力气撮上墙,松了手往下张,真如死狗一般样。浑身像是没骨头,抗将起来软丢当,只待扑塌把你放。恨煞人不生不死,摊着你真是遭殃!
  
  你过来。张老哭说道我不上了!张大轮打着说好恨人!使的我喘吁吁的,他倒*(左口右畜)嗤起来。啕杀我了!你过来罢。张者又起来,着他扶上去,说上呀,上呀。拘巴着,拘巴着,上去了没?张老说上来了。张大撒了手。张者说了不得!那边极深,过不去。你还扶我下来。张大说我还不扶你哩。
  
  休害怕莫心焦,只用你拘巴牢,可在上头死声叫。你就纵然过不去,也还捞着往里瞧,就掉休往外头掉。你在此从容叫罢,我可待扯腿开交。
  
  达呀,你在这里叫罢,我待去哩。张老说俺达达,你休去了。没人答应。皇天哪皇天!这不去了么?大叫二小子,快救人!你看何曾有人儿?可死了!可死了!
  
  过不去下不来,手合脚瞎蹬歪,似上竿又把解来卖。落了一口游游气,墙头就是望乡台,这个死活法真奇怪。累这墙使钱一吊,谁知你今日为灾。皇天哪皇天,怎么就没个行人?
  
  俩畜生这样诌,前生合我有冤仇,眼看就死无人救。横死七十有二样,投井悬梁与坠楼,何曾听说在墙头上受?就死在阴曹地府,只怕还没处收留。
  
  王银匠上生着一炉火炭,手拿一把铁钳,热糟长放在炉边;又把那粉土打礶,加上吹筩吹罢,往里常撤销铅,铀子也抹二三钱,因着这手儿扶惯。自家不是别人,县前王银匠便是。急急上城,看有花户倾销。前边是夏庄了。呀!那墙头上不是个人么?怎么在那里叫唤?待俺看来。脚在这边,头在那边,这是何人?张老说大爷快救人!扶下他来。银匠说呀,原是张大哥么?张老说呀,是王兄弟么?银匠说这几年因你不出门了,我又忙,久不见了。你怎么这等?
  
  相别了这几年,因穷忙没问安,乍见了模样不能辨。常时兄弟何等厚,那时衣帽甚光鲜,怎么这样流丢烂?又因何爬墙蓦寨,在这里叫苦连天?
  
  听的说:两位令郎都极过的,你怎么这等?张老说不着那两位令郎,也到不了这步田地。一言难尽!
  
  破衣衫破布裙,无秋夏无冬春,两个畜生全不问。今日该来这忍饿,送了我来不开门,大儿叫我爬墙稕。撮上我佯常去了,幸遇着救命恩人。
  
  银匠说还是你忒也囊包,怎么依他这样揉搓?问他身从何处生?地上百亩有余零,都是当年自家挣。难说济着他摆划?合他大家过不成,大石头往他那锅里*(左扌右衡右)。不说你铺囊不济,怎怨的黄口成精?
  
  张老说兄弟,你不知道我么?罢了罢了!
  
  五十多抱娃娃,冬里枣夏里瓜,费了钱还怕他吃不下。惹的恼了掘坟顶,还抱当街对人夸,说他巧嘴极会骂。惯搭的不通人性,到如今待说甚么!如今这样冷,肚里又饥,我往哪里去?可怜哪可怜!
  
  这一险可非轻,几乎把老命倾,遇着你也是前生幸。但是如今饥又冷,可往哪里去投生?叫皇天也叫不应。有心待投井上吊,千百世取笑亲朋。银匠说那像是个卖饭的来了。点手这里来。那人果然挑来。银匠说是卖扁食的王二。你待上城么?王二说是。银匠说我先给你发发市,盛一碗给张大爷。王二盛上,又待盛。银匠说休盛了,我上城里照顾你的罢。张老自家一连吃了三碗。银匠又让,张老说饱极了。头一碗在心间,第二碗到下边,第三碗止了浑身战。救了残生还取扰,恩情难报重如山!这一别未必重相见。且坐在太阳下等侯,他这门必不常关。
  
  银匠数上钱,打发卖饭的走去了,说张大哥,你不如还上大令郎家去罢。张老说他怎的肯收留?银匠说你既饱了,且找个避风去处坐坐,且慢慢归家。情管我着他两个争着事奉你。
  
  叫一声张大哥,日头高还暖和,你这肚里又不饿。你在路上慢慢走,避风的去处好磨陀,到家就是晌午错。情管那令郎欢喜,都争着把你养活。
  
  张老说你不知那两个畜生教化不的,你有甚么妙法?银匠说你不要管我,咱别了罢。那庙里有个道士,你且去合他扳话。任拘见谁,可休说撞着我来。张老点头去了。银匠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的个老朋友,如今受这等苦楚!哎,人待要儿做甚么!
  
  落了草叫讙讙,摸摸有嫂甚喜欢,细想来也是精扯淡。不过指望下半世,依着儿家过几年,似张哥待要儿何干?既挣下几亩好地,到老来愁甚么吃穿?
  
  我有个法了,把这两个禽兽唠一唠。来此已是张大家,待俺叫一声:张大官人、张大官人。张大出来说王大叔,你无事不来。银匠说敬访令尊。张大说今日上舍弟家去了。有甚么话说?银匠说也,
  
  没有甚么大事,就是令尊那二年,三十两、二十两,一年十数回,去敝铺倾销。因着相好,二三年并不曾给我火钱,打算起来,有好几吊钱。往常时还每日见他,这二年全不见,找他把帐算算。从前不曾问一声,只为千年兄弟情,争奈如今手里空。每日待合他算一算,他又多时不进城,今日闲过来蹭一蹭。兄弟们厚是极厚,财帛上也要分明。
  
  张大大惊说哎呀!他化了多少银子?银匠说零零碎碎也不大记的,有账可查。张大说请里边坐坐。银匠说多谢罢。令尊既在令弟那里,我就上那里找他。张大笑进来叫李氏,说咱商议商议。这人也没处猜,谁想咱爹有钱财,化锞儿欠多少倾销债。家里财神不供养,把他简慢又蹬开,这是嘲呀可是怪?咱不如从此孝敬,哄着他掘将出来。
  
  李氏说谁说!每日穷的合那破八菜那似的,他那里的钱?张大说现成王银匠来问他要火钱。李氏说既这等你还不快找他来的,看到别处着人哄去了。张大忙忙去讫
  
  俺达是个老精灵,腰里银子上秤称,以往从前真失敬。二弟若还知道了,他那哄法比我能,他就有点贪心病。我先把财神扯倒,任拘他怎么相争。
  
  却说张老从庙里出来,说合那老道士闲谈烤火,直到如今,那扁食渐渐没了。不见我那大畜生,单看王兄弟戏法如何。
  
  拄拐杖往家行,不知方法灵不灵,单指望妙法真灵应。若是魇殃不大巧,这里跳跐来那里蹬,裂璺里耽误救残生命。说不的老头命苦,再去求告第二个畜生。
  
  张大跑来父子相遇。张大说你如何在此?张老说他不开门,我安心还去找你。张大说极好,极好!我不放心,正待去找你。咱就回去罢。我刚才到了家,略把那家务查,心里到底放不下。急忙跑来把你找,二弟今日太大差,爹爹该把他来骂。从今后我就养老,又何必再去求他?
  
  再说张二和妻子,在家听着不做声了。张二笑上说妙妙,都去了,多亏了娘子用计。天已晌午,我去开门。却说银匠走来,正遇着张二出来开门,张二说王大叔么一向少会。那里去?银匠说敬访尊翁。才令兄说来了这边,在家么?张二说不曾来的。银匠说这就奇了。
  
  原是来问问安,也不是敬要钱,何妨出来同相见?那边找说在这里,这里又说在那边,胡推脱安心把我骗。列不如明说没有,看的见那两吊三千。
  
  张二说什么钱?银匠说乜二年化银子,该下了几吊火钱,因着相好,不曾开口,怎么连面不见?每哩见了我待啃你一口不成么?好笑人!张二说岂敢岂敢!实在不曾来。拘么,请且回去,我就问去。
  
  合贱荆去探亲,刚刚的到家门,还不曾去把家兄问。为着该钱就不见,家父不是这样人,既相好怎么不相信?你过日从容再访,若撒谎怎见乡邻。
  
  银匠说原不在钱,既不在家,咱别了罢。张二回家和婆子。说咱可把财神打退了!老婆说怎么?张二说谁想咱爹满有钱。
  
  王银匠到这边,来找他要火钱,化锞儿欠下钱几吊。银子不曾使出去,必然埋在那墙间,他喜了宝贝才出见。体着咱哥家哄去,孝顺他咱要当先。
  
  老婆说是是,快去,不要迟了!
  
  诗曰:为人一念最公平,养老从来不肯争;今日不依别处去,不因家父为“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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