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以后,如果一定要我回想起那座沉默在废墟和荒草中的废园,
那个黯然流逝的新生第一年,……也许你会是唯一一个让我想起绿色的 象征。 我真的很难想象,原来已经五年。从四年前离开昌平,我再也没有回过 那个地方。我厌恶那里。那个破旧阴森的主楼,那条黯灯残灭的道路, 那个灰暗恐怖的机房大厅,那些废墟,那些荒草,那些断垣残壁支离嶙 峋的树。 昌平园没有春天。 还记得吗,昌平唯一美丽的季节是秋天。第一次从南而来的你想必也曾经 对着京郊的秋日兴奋无比。秋高气爽,这词或许只有在黄河以北才能有深 刻到极致的体会。满地金黄的落叶,碎在无人洒扫的主干道上;年轻的 孩子们——真的,那时候我们还只是孩子啊——在路上追逐,满路细碎 的亮,那是我们眼中飞扬的光。 然而秋季过后就是寒冬。昌平降临第一场雪的时候,很多南来的孩子不顾 正上的课,兴奋异常地扑在窗口往外看,激动地喊:“下雪了!”那许多 孩子里,会不会,也有你。 生活是一卷水墨烟纸,在你,在我们面前缓缓展开。我们只从页角看到那 云水辉煌,谁曾想那里面也许是山石峥嵘,波浪滔天。 那年你离开的时候,学校禁止我们举行任何悼念仪式;我们只能在晚上 ,大家带了白蜡,在楼前那片灌木林前黯然沉默。那天晚上天很黑,月 亮很亮;鸟鹊在树林里象往日一样鸣叫,宛转悠扬。昌平园的夜是如此 地白,清,遥远迷茫而无辜,就好像那时候的我们。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上学,沿路的灌木林上疏疏散散地悬了小纸花,白而 柔弱;暗绿的道路上一路飘了白花,一朵花象一棵针,看了眩目,看了 悲伤且害怕。 我很多次都想写出来,然而正如那句话所说,我沉默着,我充实;我提 起笔,突然感到空虚。 无法述说心中那片刻。 那时候我们恨过什么呢?那时候我们所恨的是同一个对象,同一样事情 。这世上有些人不想活下去,有些人或许都不该活下去,或者,有些人 是无法活下去。可是你不是。你本应该而且会活的很好。 人生里那样一个灿烂的年纪,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太匆忙;对于你而 言,是无以言说的短暂。我怎样才能表达此刻心中的感情?是惋惜,是 悲哀,是生命的不公,是无常。 你走了以后有一次我出校,坐在车上望见那一片远处灰黑色的群山,心 中涌起的是莫名的悲哀。绝望和虚无;也许人生真的是自己无法作主? 当我想去寻求去质问那个所谓本体性的生存经验,生到底是什么,死又 到底如何;却发现除了黑暗,什么都消散了。就好像你。五年来你未能 活在我们中间,然后每一年,我们这个园子的人都想起你。当年一起唧 唧喳喳听《凤凰花开的日子》,一起在水房听露台拍皮球小孩的故事,一 起用流传在图书馆和主楼各种恐怖故事来吓唬人的那群小女孩子,如今 早已四散飞离;好像应季的苍耳蒲公英,各自追逐自己理想,——或者, 至少是期望——而去。也许,只有你才是我们那个园子共同的记忆。 我们都走了,离得很远很远;只有你依然在那里。凶手没有被惩罚,你 的冤魂是否还滞留在那个寒冷的夜晚。过去,我想起来的时候,是愤恨 ,现在,却只剩了悲凉。离开的已经离开,逝去的不再回来。只有孤单 的你,夜夜流浪在冷冷的昌平。 我不信来生,不信冥岸,我只信眼前的这片繁华;——尽管,它很可能 只不过是片浮云。我多希望你也能看到它。但我宁愿相信你已经烟消云 散,所有的一切你看不到也听不到,你所有的记忆也已经完全消亡。 因为,尽管我无法体会,却可以想象那夜你所感受的恐惧和绝望;我永 远也不希望,你的灵魂还流连在这黑暗的夜里,一年一年,一夜一夜, 被那恐惧和绝望纠缠不休。假如命运真的如此残忍,即使它不能给你生 的梦想,它怎能残酷到如此折磨一个无辜的灵魂。 时光冲去了你身上的灰尘,打落了昌平园的奠花,踩去了大讲堂前曾经 的烛泪。时光磨灭了许多人对那个园子的恨,爱,和悲哀。有一天,时 光将会带走我们的容颜、健康,和梦想。但是时光无法带走的是你微笑而 年轻的脸。你是我们共同的记忆,你将是昌平园的永远。 |
原文2005年5月19日 发表于一见如故BBS 浏览:19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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