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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几位前辈,大抵是早已经熟读了《申鉴》的,又不想再深钻经文,因而有时
也难免觉得百无聊赖。其时公良已经去了荆州,而孔明正忙于求教刘德升,听琴和看 字都做不成,只好在谁家庭院中摆上酒,几人围坐一处谈些时事,打磨闲暇。谈资的 来源,大多为佐治提供,因为其兄辛评正事于冀州牧韩馥,对朝中的掌故颇为熟悉。 初夏的一个早晨,佐治进门,劈头便是一句:“皇上驾崩了。” 这倒并不奇怪,因为皇上的龙体欠安,这传言是早已经有了的。而黄巾的余波、 西凉的造反,也让他近乎心力交瘁。因而听到之后,大家只是一怔,随后便不再加以 评议,反而迫切地关注起立新帝的事。 “这继位的究竟是……”文公说。他的话一向少,这时候却先发了质问。 “自然是何后的皇子辩了,”佐治说:“御林军都进了皇宫,就在先帝灵柩前立 的。那个蹇硕,上军校尉,也被大将军给诛掉了。” 文公这时候便叹了一口气,一旁的长文说:“看来,这外戚的佐政怕是免不了的 了。” 文公和佐治便沉默地点点头。 “那么十常侍呢?”志才开口问道。 “还不是老样子,惑乱朝纲怕也不见少的。”佐治说。 “我的意思,怎么大将军不一并诛掉他们?” “从前似乎极力打算的,现在大概因为何后念着以前提拔的‘旧恩’,没有那个 意思,于是跟兄长求了情——也许张让等等去了她那里哭诉吧?我不知道详情。” “喝,这时候反听起深宫里妹子的话了!”志才惊异地说:“竟没人劝说么?” “有的,”佐治说:“以前被党祸牵连的,大多进了言,说要灭尽宦党。还有那 个中军校尉,叫袁本初的,把御林军引进宫的就是他。但现在大将军是一味信了何后 的话。” “这样……大将军怕是时日不多了。”我说。 “喝,倒和我一样想法!”志才惊喜地说道。 “这倒不一定,”长文想想说:“他可是握有重兵的。十常侍奈何不了他。” “不是的。”我说:“他们知道大将军的杀心,必定一直提防着,然而何后看不 透,当旧臣庇护,这便让他们有了生路。现在当然保住性命便好了,但有机会,暗中 生事是免不了的。偏偏大将军竟然同何后一样的见识,又优柔,被暗算几乎是一定的 了。” “倒是……”佐治说:“他本来只是个屠夫,能有什么见识?” 大家便都笑了。几天之后,董太后临朝的消息传来,一并还听说皇子协作了陈留 王,董重当了骠骑将军。辅佐朝政的便是张让等人。 “他们如今是拉来了老太后,”佐治说:“这可有趣了……两边的力道倒是十分 均衡的。” 诚然,但何后同大将军对这十分的均衡却是极不满的,不多久便迁了老太后往河 间。她不久病死。却有传言说是被暗中鸩死。董重自然免不了被逼死在府邸里。然而 十常侍仍然那样,继续得着何后的荫庇。料想是用了重金和哭诉买来的。这么一来, 宦党的势力重又逐日地繁盛了。 不久是另一个讯息的传来,说何大将军似乎终于肯听进言,要布置屠戮了,然而 何后依然是反对的。于是便有人进了谏,说应当调兵入京,对何后算作胁迫。这进谏的, 还是那引过御林军的袁本初。 “这算是怎么一步棋呢?!”文公愤然地说。 我心想,大将军若是连这害处都看不到,那也真是短见到了令人惊奇的地步,便 说:“要除宦党,诛掉几个为首的就好,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么,何必要调外兵?况且 这么大举动,十常侍会不知道么?必定也要起杀心了。” 大家便纷纷点头。长文说:“调兵入京是无异于引狼入室的,这可苦了皇权和民 权。”然而看见佐治在一旁笑,便又说:“佐治,笑什么呢?” “哦哦,可不是笑你,是笑郭嘉。刚才他说那话,和曹孟德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可是有趣。” “那是谁?”我问道。 “那不是曹操,曹孟德么?”志才在一旁说。 “曹操,是在长社增援皇甫嵩的那个骑都尉么?” “可不就是他。还当过济南相国的。” 听见这话,我便察觉心中突发有些奇妙的感觉在荡漾。曹操这名字,单单是几年 前在家中躲避战祸时听过,于我,也不过一个陌生而遥远的称谓罢了。然而此时的重 又听见,却似乎偶遇一位久无音讯的故友,心中弥散起一阵不可名故的亲切来。 后面的事,便全在意料之中了。先是十常侍借了何后的名,招大将军入宫,杀掉 ;之后,守在宫外的袁本初和曹孟德,又率队冲入,尽宦党,一并冤杀了许多没有 胡须的人。张让和段珪劫了少帝与陈留王出宫,死在半途。两名少年便最终落在了被 大将军引进京的董卓手里。到了夏末入秋的时候,少帝已经被废作了弘农王,陈留王 却作了皇帝。而这幕后的暗手,自然便是董卓。 人心于是重又惶惶起来,三天两头,三天两头,听到的总是董卓的暴虐无道,然 而朝臣又只得背地里叹息,却没有敢于当面顶撞斥责者——抑或也有过,然而早已被 杀尽。行刺的消息倒也偶有传来,但一律是未果,刺客及从犯也都族诛的族诛、下狱 的下狱了。 不久之后,文若便病重,辞了官从洛阳回来,同学去探病也说是起不了身,一概 不见。我疑心他是称病,因为这样的时局,再为董卓从事,实在是不合他那正气的品 性。况且到了深秋的时节,知道董卓将要重用的心意,先生也跟着病了。 一日我去上课,便是先前那下人迎出来,说:“老爷实在是病重。郭先生先回去 自己研习吧。”之后便颇有意味地望我一眼。我也就不再多讲,只是请他代为转达一 下慰问的心意,便转身回去。 “对了,先前戏先生来,留下口信,说先生可以去他家一同研习的。”他在我身 后这样说道。 我于是去了志才家,照例是小菜和酒,论时事咒董卓,慷慨了一通。结末我有些 醉了,便起身告辞,其时天幕已经乌黑,远处有银白的条纹,是月亮将从那里出来。 “我这里是外城,又靠近城门,闲杂的人多,你要小心。”志才送出院门的时候, 照例这么说上一句。 我于是点头,上车。阿元便又是不紧不慢地驶着。等到拐入小巷,正朝中央的街 驶着时,忽然是一点重物,非常轻微利索地跃上了车头,之后听见阿元小声哼了一句 ,马车便停住了。我掀开门帘,便是一叶青光,霎那间削过来,抵住我的咽喉。先前 那一点醉意便立即消散了。我抬眼望阿元,他也正被一把青色的匕首挟住,面色苍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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