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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辉祖纪念馆
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115740号馆文选__双节堂庸训

双节堂庸训卷五蕃后

汪辉祖

  双节堂庸训卷五蕃后
  
  裕后有本
  
  欲求子孙繁炽久长,谋积聚,图风水,皆末也。其本全在存心利物。肯受一分亏,即子孙饶一分益。创业之家,多由赤手;成名之子,半属孤儿,并不恃祖父资产。昔有人谈宦缺美恶者,余笑曰:“缺虽恶,总胜秀才课徒。吾未见官鬻妻妄,只见官卖儿孙。”闻者诧曰:“恶有是?”余历数数十年中闻见:横虐厚敛,蓄可累世者,一弹指间子孙零落,为被虐者所嗤。而清苦慈惠之吏,子孙类能继起作官。如此,居家可知。
  
  济美不易
  
  世济其美,昔贤所荣,不特名公钜卿也。业儒、力田之家,世世清白,相承亦复不易。数传十百人中,有一不肖子,即为门第之辱。固由积之不厚,亦因教之不先故。欲后嗣贤达,非教不可。
  
  教当始于孩提
  
  孩提之时,天性未漓,当先固其真性,断不可导以詈人。闻詈人则呵止之,使有忌惮。若詈及人之父母者,尤为损福,万不宜姑恕。他如扑打虫豸之类,虽细事,总干天和,须明白戒禁,养其慈祥之气。至拜跪仪节,亦当随事教导,则爱敬行乎自然矣。
  
  宜令知物力艰难
  
  巨室子弟,挥霍任意,总因不知物力艰难之故。当有知识时,即宣教以福之应惜。一衣一食为之讲解来历,令知来处不易。庶物理、人情,渐渐明白。以之治家,则用度有准;以之临民,则调剂有方;以之经国,则知明而处当。
  
  宜令习劳
  
  爱子弟者动曰:“幼小不宜劳力。”此谬极之论。从古名将相,未有以懦怯成功。筋骨柔脆,则百事不耐。闻之旗人教子,自幼即学习礼仪、骑射。由朝及暮,无片刻闲暇。家门之内,肃若朝纲。故能诸务娴熟,通达事理,可副国家任使。欲望子弟大成,当先令其习劳。
  
  宜令知用财之道
  
  财之宜用与用之宜俭,前已详哉言之。但应用不应用之故,须令子弟从幼明晰。能于不必用财(如僭分、继富等类)及万万不可用财(如缠头、赌博等类)之处,无所摇惑,则有用之财不致浪费。遇有当用(如嫁婚、医药、丧祭、赠遗等类)之处,方可取给裕如,于心无疚。
  
  昔吾越有达官公子,务为豪侈,积负数千金,将鬻产以偿。受产者约日成交,公子张筵款接,薄暮未至。居间人出视,则布衣草履,为阍者所拒,仁候门外半日矣。导之入曰:“此某也。”公子敬而礼之。宴毕赠以仪曰:“先生教我,不敢弃产。”居间人询其故,曰:“彼力能受吾产,尚刻苦如此。吾罪过,何面目见先人。”遂痛改前之所为,出衣饰尽偿宿负,谢门下客,减奴仆,节日用,讫为保家令子。今已再传,犹袭其余资云。
  
  宜令勿游手好闲
  
  此患多在富贵之家。盖贫贱者以力给养,势不能游手好闲。富贵子弟衣鲜齿肥,无所忧虑;又资财饶足,帮闲门客及不肖臧获相与,淆其聪明,蛊其心志,障蔽其父兄之耳目,顺其所欲,导之以非,庄语不闻,巽言不入,舍嬉娱之外,毫无所长;一旦势去财空,亲知星散,求粗衣淡饭不可常得。岂非失教之故欤?小说家称:“富家儿中落,持金碗行乞,知乞之可以得食,而不知金碗之可以易粟。”语虽恶谑,有至义焉。
  
  宜杜华奢之渐
  
  略省人事,无不爱吃、爱穿、爱好看。极力约制,尚虞其纵;稍一徇之,则恃为分所当然。少壮必至华奢,富者破家,贵者逞欲。宜自幼时,即杜其渐,不以姑息为慈。
  
  父严不如母严
  
  家有严君,父母之谓也。自母主于慈,而严归于父矣。其实,子与母最近,子之所为,母无不知,遇事训诲,母教尤易。若母为护短,父安能尽知?至少成习惯,父始惩之于后,其势常有所不及。慈母多格,男有所恃也。故教子之法,父严不如母严。
  
  蒙师宜择
  
  为子第择师,夫人知之。独于训蒙之师,多不加意。不知句读、音义所关最钜。初上口时,未能审正;后来改定,便觉吃力。吾谓童蒙受业,能句读分明、音义的确,则书理自易领会。尝闻村塾蒙师课徒“道盛德至善”句,“道盛”二字逗断,读者不察,辄以“道”与“德”对,“盛”与“至善”对,岂非句读不清之明验欤?故延蒙师不可不择,为人训蒙亦不可不深省。
  
  不宜受先生称字
  
  师严则道尊。人生在三,事之如一,师与君、亲并重。微特弟子事师,必当隆礼;即为师者,亦不宜稍有降格。吾为童子时,见塾师之呼弟子,无不称名。二十年前,有称字者矣。近遇成童弟子,或止称其字之上一字,而冠以老字呼者,应者俱安之若泰。师道凌夷至此,而欲弟子知所严惮,岂不难哉!望子弟有成者,先宜教以不敢受先生称字。
  
  读书以有用为贵
  
  所贵于读书者,期应世经务也。有等嗜古之士,于世务一无分晓。高谈往古,务为淹雅。不但任之以事,一无所济;至父母号寒,妻子啼饥,亦不一顾。不知通人云者,以通解情理,可以引经制事。季康子问从政,子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达即通之谓也。不则迂阔而无当于经济,诵《诗三百》虽多,亦奚以为?世何赖此两脚书厨耶!
  
  读书求于己有益
  
  书之用无穷。然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当以己为准。己所能勉者,奉以为规;己所易犯者,奉以为戒;不甚干涉者,略焉。则读一句,即受一句之益。余少时,读《太上感应篇》,专用此法。读“四子书”,惟守“君子怀刑”及“守身为大”二语,已觉一生用力不尽。
  
  须学为端人
  
  希贤希圣,儒者之分。顾圣贤品业,何可易几?既禀儒术,先须学为端人。绳趋尺步,宁方毋圆。名士放诞之习,断不可学。
  
  作文字不可有名士气
  
  父兄延师授业,皆望子弟策名成务,无责其为名士者。士人自命宜以报国兴宗为志,功令自童子试至成进士,必由四书文进身。钟鼎勋猷,皆成进士后为之。能早成一日进士,便可早做一日事业:可以济物,可以扬名。好高务远者,嘐嘐然以名士自居,薄场屋文字,不足揣摩,误用心力,与寒畯角胜,迨白首无成,家国一无所补。刊课艺炫鬻虚声,颜氏所讥﨎詅痴符也。抑知前明以来,四书文之传世者,类皆甲科中人。苦志青衿,仅仅百中之一。何去何从,其可昧所择欤?
  
  文字勿涉刺诽
  
  言为心声,先贵立诚。无论作何文字,总不可无忠孝之念。涉笔游戏已伤大雅,若意存刺诽,则天遣人祸未有不相随属者。“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古人虽有此语,却不可援以为法。凡触讳之字,讽时之语,临文时切须检点。读乌台诗案,坡公非遇神宗,安能曲望矜全。盖唐宋风气不同,使杜少陵、李义山辈,遇邢、章诸人,得不死文字间乎?士君子守身如执玉,慎不必以文字乐祸。
  
  勿作秽亵词
  
  文以载道,表章忠孝,维持纲纪,尚已。降而托于寓言,比兴诙谐,犹之可也。至秽词亵语,下笔时心已不正,阅者神识昏摇,必有因而隳行者。
  
  他人之孽,皆吾所造。人谪鬼祸,忏悔无期。自来文人多悲薄命,未必不由于此。
  
  文章关福泽
  
  文章气象,关一生福泽。凡享顺遂之境者,其文类皆和平中正,无幽忧萧飒之气。动辄慨叹,断非福征。且习不加察,纵其笔之所如,势必伤时骂坐,召怨蒙愆。至应试之文,尤以醇雅为贵。
  
  读古人文取法宜慎
  
  作文宜慎,读文先不可不择。尝见塾师授业,好选前人悲感恣肆之作,令子弟诵习,谓可开拓心胸,引伸议论。读之者不能得其神髓,而仅学其皮毛,所误不小。吾友江西新城鲁洁非,素书往还,论文相契。别有唐宋八家选本,凡伤时感事之语,细加评节,具有苦心。
  
  勿轻为人作诗文序
  
  诗文之序,所以道作者之意,非遍览全集,不能得其窾要。万一集中文字失于检核,既为作序,不能以未见自解。代人受过,关系非轻。故非于作者心术、品诣深知有素,断不可徇一时请托,冒昧措辞。至乡曲文人,多不知文章体裁,其所撰述,更宜详审。
  
  勿记录时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圣训也。位卑言高之罪,孟子又剀切示之。唐宋文人私记间及国事,然多与史传■戾。盖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类非确实。昔有不解事人,以耳食为笔记,谬妄触忤,祸及身家,皆由不遵圣贤彝训所致。故日记、札记等项,断不宜摭拾时事。
  
  浮薄子弟不可交
  
  血气未定时,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交游不可不谨。与朴实者交,其弊不过拘迂而止;交浮薄子弟,则声色货利,处处被其煽惑。才不可恃,财不可恃,卒至隳世业、玷家声,祸有不可偻指数者。
  
  勿轻换帖称兄弟
  
  交满天下,知心实难。余生平识面颇多,从无凶隙之事。然以心相印者,寥寥可数。惟此数人,势隔形分,穷通一致。每见世俗结缔,动辄齿叙,同怀兄弟,莫之或先。有朝见而夕盟者;有甲款而乙附者。公宴之后,涂遇不相知名,大可笑也。既朋友,即系五伦之一,何必引为兄弟?如其无益,不如涂人。故功令换帖之禁,皆宜遵守,不必专在仕途也。
  
  择友有道
  
  人不易知,知人亦复不易。居家能伦纪周笃,处世能财帛分明,其人必性情真挚,可以倚赖。若其人专图利便,不顾讥评,纵有才能,断不可信。轻与结纳,鲜不受累。或云“略行取才”,亦是一法,然千古君子之受害于小人,多是“怜才”二字误之。
  
  业儒亦治生之术
  
  子弟非甚不才,不可不业儒。治儒业日讲古先道理,自能爱惜名义,不致流为败类。命运亨通,能由科第入仕固为美善;即命运否寒,藉翰墨糊口,其途尚广,其品尚重。故治儒业者,不特为从宦之阶,亦资治生之术。
  
  读书胜于谋利
  
  不特此也,文字之传可千古,面藏镪不过数世;文字之行可天下,而藏镪不过省、郡;文字之声价,公卿至为折节,而藏镪虽多,止能雄于乡里;文字之感孚,子孙且蒙余荫,而藏镪既尽,无以庇其后人。故君子之泽,以业儒为尚。
  
  勿慕读书虚名
  
  然“业儒”二字须规实效,若徒务虚名,转足误事。富厚之家,不论子弟资禀,强令读书:丰其衣食,逸其肢体,至壮岁无成,而强者气骄,弱者性懒,更无他业可就,流为废材。子弟固不肖,实父兄有以致之。故塾中子弟,至年十四、五不能力学,即当就其材质,授以行业。农、工、商、贾,无不可为。谚云“三十六行,行行出贵人。”有味乎其言之也。
  
  勿任子弟匿瑕作伪
  
  为父兄者,无不愿子弟学问胜人。然因其本领平常,姑听匿瑕不出及作伪盗名,则万万不可。故子弟所作文字,遇亲友索观,必须责令面奉教益。
  
  凡有文会,亦不当稍任规避。盖受人指摘,可望感愧奋发,功力渐进。若意在藏拙,未有不燕石自珍者。至作伪之弊,尤为可虑。窗下倩、雇、捉刀,习为常技;临场必有怀挟、抢手等事。作奸犯科,所关匪细。近阅邸抄:江西有一童生,县试时以枪手考列第一,院试败露,学使奏鞫治罪。其父年逾八十,亦坐远戍,不准收赎。原其由起,始于匿瑕,终于作伪。涓涓不绝,将成江河,可不戒于初乎?
  
  不宜轻令子弟附学
  
  独学无耦,则孤陋寡闻,敬业之所以乐群也。然附学他处,同门人众,品诣必有参差,苟蹈群居之戒,即鲜广益之功,全在择师而事,不宜徒鹜虚声。倘人师难得,又不若扃户下帷,严惮父兄之教矣。故冀子弟不染习气,以家塾延师为尚。
  
  授徒勿误人子弟
  
  业儒者,以授徒为第一事。弟子终身北面,礼至重,品至崇,须令弟子晓然于为人之本,不仅在文艺也。然文艺亦断不可荒。有种不自爱重之人,靦然拥皋比,谈经史,于主者前高自位置,而教其弟子则惟恐不称主者之旨。
  
  遇有所作,私为删润,以诳其父兄,此固不足污人齿颊。即不至是,而约敕不严,纵弟子之肆;课程不密,长弟子之惰。所误何可胜道?大概二十岁内读书、为人俱要立定基址。一过二十,不特寒畯子弟多内顾之忧,不能专心键户;即富贵儿郎,亦有婚宦牵率。自五、六岁至二十岁,全在为之师者范之以正,诲之有方。
  
  凡人相处,不合则离。惟师席必终一年之局。韶光如水,禁得抛荒几个一年?且父兄既将子弟付托师长,势不复身亲考校。师长荒之,则竟就荒,可乎不可?弟子材质不同,造就匪易。聪明者,必当成之于学;顽钝者,亦宜曲为诱励,令多读数卷书,省识为人之分,庶几不负师长之任。
  
  曩读《曲詴旧闻》,屯留王诰,少应进士举,家贫,训幼学为业。屡取乡荐,而于省试不利。每赴省试,必梦胡僧谓曰:“君此行徒虚耳。君骨相虽主有才,而不应得禄位。寿可过耳顺。外是非余所知也。”年五十余,又将赴省试。梦前僧相贺曰:“君是举必登第无疑。”梦中诘之曰:“师向语我不当得禄位,今何云登第也?”
  
  僧曰:“以君教导童子用心笃挚,不负其父母所托。为有阴德,故天益君算,报君以禄位。”因引至一官府,指庭下所陈乐器曰:“君记之,异时当自悟也。”时范蜀公方献新乐,诏于廷和殿案试。诰意廷试必问乐,凡古今乐事无不经意。试赋题为《“乐调四时”和“遂预正奏”》。名于马涓榜下。赐第历官数任,以奉议郎致仕,年至七十有七。
  
  近又见稗官载:武进有老学究教读数十年,勤恳不倦。乾隆辛酉元日,邻叟梦文昌司命甄别新科举人名次,一生以行玷应黜,司命难其选补,旁一神曰:“某学究可。”司命曰:“学问欠优。”神曰:“某教读认真,不误人子弟。”司命曰:“若是,可矣。”果于是年江南乡试中式。循是以思,不负子弟之父母者,德可夺命。彼素行无他玷而终绌于试者,得毋有误人子弟之愆欤?
  
  力田勿欠人租息
  
  士之次莫如农,此本业也。因天时,乘地利,尽己之力,以收其成,不须因人轻重。即佃人之田,依额偿租,亦可于人无求。偶逢歉岁,自有乡例可循。乃无耻下农恃顽欠租,或致公庭追比,辱莫甚焉。纵佃主怜而不控,亦为乡里不齿。况其势必至于无田可佃,难免冻馁之戚。
  
  艺事无不可习
  
  人惟游惰,必致饥寒。其余一名一艺,皆可立业成家。但须行之以实,持之以恒。有一事昧己瞒人,便为人鄙弃。昔仁和张氏,以说书艺花为生,得有辛工,随手散去。有劝其为子孙计者。曰:“吾福子孙多矣。”诘之。曰:“若辈生具耳、目、手、足,尽可自活。”真达识哉!
  
  幕道不可轻学
  
  吾越业儒无成及儒术不足治生,皆迁而之幕,以幕之与儒近也。然幕之为道,负荷甚重,必心术正、才识敏、周于虑、勤于力、廉于守、安于分者,方可为之;不则,逐响依声,误人自误。谚云:“作幕吃儿孙饭。”非幕之必损德也,乃不可为幕;而漫为之者,德必损也。余衣食于幕,垂三十年,从不敢薄视幕客。顾目之所接,未敢尽惬于心。比从宦数年,身亲民事,益知隔壁听声,迥异当场辨色。幕中无心之过,所在多有。甚不愿吾子孙更习此事。势或不得已而为之,则《佐治药言》具在,不可不潜心玩味,以补吾过。
  
  习医宜慎
  
  语曰:“儒学医,菜作齑。”言其易也。又曰:“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盖医以活人为道,其功甚大。然天之寒燠异候;地之燥湿异宜;人之强弱异质。拘泥成方,杀人必多。非儒业精深,未易办此。以性命所寄,博衣食之资,何可不慎?尝见医家以病试药,消补递换,凉热互更,或致病因加剧。
  
  岁己卯乡试,八月初九日,昼夜雨号,舍水没至踝,余于十二日得病。试毕舆回僵卧,勺水不进,汗流不止,肢体滞重,不能转侧,医屡易不效。余自分不起,九月初七日备后事矣。执友徐颐亭(梦龄)过访诊视曰:“此号舍水气直达上部也。”投以“人参、肉桂、附子”。一剂,而泻水数升;两剂,能扶床立;三剂,而啖粥。
  
  不数日霍然。盖颐亭同试,故能直探病源。向使不遇颐亭,讵有济乎?后有为救贫计者,宁从他术,切勿妄习岐黄。倘必习之,宜细玩古书,潜心体验。遇贫苦人,尤须加意,慎勿高抬声价;至药料不正,最足累病。市肆售药,道地绝少,此亦大伤阴德业。此者,必不可以伪乱真,负心害命。读《袁氏世范》,戒货假药一条,仁人之用心苦矣。
  
  勿妄言相墓术
  
  幕客、医师之外最足误入者,莫如相幕师卜葬之术。言人人殊,袭其词而不能通其理,毫厘千里,为祸甚大。古云:“只有人发地,未有地发人。”积善之家,自获吉壤。积不善之家,虽有吉壤,而福不足以承之,转为厉阶。吾目中所见,因求地而破产者,比比也。先陇不幸侵于蚁水,不得不迁。
  
  若冀子孙富贵,迁葬父祖遗骸,不孝甚矣。而相墓之无识者,好持迁葬之说,自神其术,造孽何可胜算!其他误于取舍,营葬水蚁之地,致令破家绝嗣,得不蒙阴谴乎?吾喜览百氏之书,独不读地理家言,惧蔽于识也。后人慎毋轻学相墓师以误人;亦毋为相墓师所惑以自误。
  
  作事须专
  
  无论执何艺业,总要精力专注。盖专一有成,二三鲜效。凡事皆然。譬以千金资本专治一业,获息必夥。百分其本,以治百业,则不特无息,将并其本而失之。人之精力亦复犹是。
  
  临财须清白
  
  财利交关,最足见人真品。天下无不能计利之人,其不屑屑较量、甘于受亏者,特大度包荒耳。显占一分便宜,阴被一分轻薄。故虽至亲、密友,簿记必须清白。
  
  勿自是
  
  事到恰好之谓“是”。读书应世大率“是”处少,“不是”处多。常恐“不是”,则必精求其“是”,可以为学,可以淑身。一有“自是”之念,便觉“不是”在人,争端易起。穷则忤人,达则病国,可勿慎诸?
  
  勿自矜
  
  读书中状元,从宦为宰相,皆儒者分内事。况状元、宰相尚是空名。循名责实,大惧难副。又况不能为状元、宰相乎?恃才而狂,挟贵而骄,昔人所谓“器小易盈”,非惟不直一钱,且有从而获祝者。《易》曰:“谦受益;满招损。”万事皆然。举一隅,余可类推。
  
  当明知止知足之义
  
  致显宦、号素封,皆由祖宗积累。承庥食报,当念国恩家庆酬称两难。刻刻矜持,尚防磋跌;一意进取,必致肆行无忌。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将有噬脐无及者。“知止不殆”、“知足不辱”二语,当铭之座右,时时深省。
  
  言动当念先人
  
  人非圣贤,不能终身无过。盖棺论定之后,犹视子孙贤否,以资尚论。子孙贤,则人举其父祖善行,推福所自来;子孙不肖,则人摘其父祖瑕疵,溯殃所由积。为人子孙,奈何以一己行事,上累父祖。班孟坚因张安世而恕张汤;朱晦翁因张栻而宽张浚。常存此念,庶不敢贻玷先人。
  
  门阀不可恃
  
  幸踵祖宗门阀,席丰履厚,得所凭依。进身之途,治生之策,诸比常人较易。然必克自树立,则延誉有人。汲引有人,在在事半而功倍。若穿衣吃饭之外,曾无寸长足录,虽门阀清华,于身无补,适足为人鄙弃,玷辱家声。所谓银匠之后有节度使,不足耻;节度使之后为银匠,乃足耻也。尝闻人言:会稽陶堰陶氏,当前明时,甲科鼎盛,郡邑鲜与伦比。同里陈氏有成进士者,乘轿拜客,陶氏无赖子见而揶揄之曰:“小家儿,何遽学官样?”进士下轿谢曰:“惶恐惶恐。寒族无奈兄辈人多,小家名不敢辞,贵族大家只是弟辈一流人多。”耳闻者哑然。进士固器小,然陶氏子当前受辱,可为恃门阀者炯戒。
  
  干蛊大难
  
  祖父有隐疵,全赖子孙荡涤。第积垢有因,湔洗不易。与君子同功,不得并君子扬名。与小人同过,必且代小人受谤。无他,憎其父祖者,刻核其子孙。人情类然。故“犁牛之子”虽騂角,而人欲勿用也。不幸而处此境地,尤当痛自饬厉,事事求全,归善于亲,不可有毫厘失行,予人口实。我能使人敬人,自不敢道及前愆,我能使人爱人,更不忍追言先慝,方为贤孝子孙。昔山阴沈某,少负文誉,尝膺博学鸿词科荐举。御试黜落,人咎其所出不良,自号“牛粪灵芝”。以灵芝自比,而比其亲于牛粪,坎■终身,为乡党不齿。生二子:一号“蔗皮”,一号“角心”,并无所取材。今寂寂久矣,不知“干蛊”之义,获罪于天如此。
  
  须作子孙榜样
  
  贤子孙,良不易为。即欲为贤祖父,亦谈何容易!创业成家者,固非劳心劬力不可;即承先人余荫,小不勤饬,断不能守成善后。生之而无以为养、无以为教,便孤祖父之名。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子孙虽不敢显言,未尝不敢腹诽。无论居何等地位,一言一动,要想作子孙榜样,自然不致放纵。
  
  不可道他人先世短处
  
  浇薄小人,不乐成人之美,好道他人先世短处,以资谈柄。试设身以处,先人被人瑕疵,于心何安?损福招祸,莫此为甚。况吹毛索瘢,何所不至?万一他人反唇相稽,污我先人以不美之名,不孝之罪更何以自解。能一转念,断不忍轻易出口。不特此也,尝闻争詈之时,以诟辱人之先世为快,虽怒不择言与有心攻讦不同,然毕竟口孽,且使子孙效为。刻薄总非昌后之道。
  
  为后人留余地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造物忌巧,天道恶盈。居家刻薄者,资无久享,居官贪残者,后有余殃。盖火烈为人所畏,既成烬,便无火气;水懦为人所狎,虽断流犹剩水痕。故称世曰泽。诵“君子有榖,贻孙子”之诗,可以知所藉手。
  
  穷达皆以操行为上
  
  士君子立身行世,各有分所当为。俗见以富贵子孙,光前耀后,其实操行端方,人人敬爱。虽贫贱终身,无惭贤孝之目。若陟高位、拥厚资,而下受人诅,上干国纪,身辱名裂,固玷家声;即幸保荣利,亦为败类。古人所以崇令名也。余尝持此论,励官箴、规士行,识者不以为非。故所言蕃后诸条,多安贫守分之事,不专望子孙富贵。且富贵何可多得?苟能富贵,愿日诵“思贻父母令名”之句。
  
  得志当思种德
  
  为学志科名,末已然,达则行道,究以入仕为贵。人人可以做官,我独幸荷国恩,此由祖德绵长,适逢运会。第政柄在手,不能种德,便至造孽,总无中立之理。曩辛卯赴礼部试,吴菉庵(斐)明府同上计车,言吾邑风水单薄,鲜世传进士,且进士之后,类多不振。余曰:“然则不如返辙南归为老举人,留儿孙科第矣。”因历数式微之家,则皆进士而起家知县者。余曰:“是非进士之不大其后,而知县之自隳其先也。”盖官之有权者,种德不难,造孽亦易。微特知县,等而上之,至于督抚及风宪、刑名之官,无不如是。惟得志时,常以造孽为戒。惟恐于物有伤,自然于人有济。庶先人之泽,不致自我而湮。
  
  人当于世有用
  
  “有用”云者,不必在得时而驾也。即伏处草野,凡有利于人之事,知无不为;有利于人之言,言无不尽。使一乡称为善士,交相推重,皆薰其德而善良,是亦为朝廷广教化矣。硁硁然画地,以趋求为自了汉,尚非天地生人之意。
  
  恶与过不同
  
  “恶”与“过”迹多相类,只争有心无心之别。过出无心,犹可对人;若有心为恶,则举念时干造物之诛,行事后,致世人之怒。不必其在大也,大事多从小事起,必不可为。
  
  清议不可犯
  
  常人谗口势固不能尽弭,然不授之以隙,亦未必无端生谤。至为士君子清议所不容,则真有靦面目矣。故事之有干清议者,虽有小利,断不可忍耻为之,流为无所忌惮之小人。
  
  宜知盈虚消长之理
  
  谚云:“十年富贵轮流做。”庚金伏于盛夏。暑气方炎,凉飚旋起。处极盛时,非刻刻存敬畏之心,必不能持盈保泰。艺花者,费一年辛力,才博三春蕊发,花开满足,转眼雕零甚矣。兴之难,而败之易也。梅之韵幽而长;桂之香艳而短;千叶之花无实。故发泄不可太尽,菁华不宜太露。余自有知识讫于今兹,五、六十年间所见,戚友兴者什之二;败者什之八。大概谨约者兴久,放纵者败速。匪惟天道,有人事焉。知此义者,可以蕃后。
  
  听言不可不察
  
  人有失误,惟祖若父可以厉色严词,明白教诲。伯叔兄长,色稍和,词稍缓矣。朋友之规谏,旁引曲喻而已,全在自家留心体察。闻有谈他人得失者,总须反观自照。必待实指本身,已成笨伯。若■如充耳,先圣所谓吾未如之何也已矣。其他种种世事,亦毕生学习不尽。惟听一事解一事,触类引伸,便无地非学矣。至祖父、家庭,叙述亲友盛衰、贤否,原想子孙知所法戒,更不可作闲话听过,方不负教诲苦心。
  
  宜常念忠恕之道
  
  余数十年间阅事,方悟忠恕之道须叟不可离。盖心有一毫不尽,事必无成。只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必到处窒碍。觉“忠恕”二字理,日在人眼前。不常存此心,微特不能希贤希圣,即求为寻常寡过之人,亦不可得。
  
  圣贤实可学而至
  
  孟子谓“人皆可以为尧舜”,止在“孝”“弟”二字,原非强人所难。读孔子“老安”数语,益知圣贤之道,事事切近。人未有不欲安我之老,信我之友,怀我之幼者。特我之外不暇计耳。去一“我”字,扩而充之,便是天下一家气象。圣贤何尝不可学而至哉!
  
  人在自为
  
  天之生人,原不忍令其冻饿,虽残废无能,尚可名一技以自活,况官体具备乎?上之可为圣、为贤;下之至为奸、为慝;贵之可为公、为卿;贱之至为乞、为隶。在人之自为,而天无与焉。父母之于子亦然。流俗妄人乃谓祖、父未有资产,以致子孙穷困。此大悖之说也。必有资产而后可为祖、父,则成家多在中年以后,娶妇生子非五、六十岁不可。有是理乎?不能为祖、父光大门闾,而以不肖之身归罪祖、父。为此说者,全无心肝,靦然人面。而袭其说以自宽,吾知其能为祖、父者罕矣。
  
  不孝者不祥
  
  孝能裕后,前已切实言之。今复申以此条者,盖孝量无尽,而不孝易见。孩稚稍有知识,父母即取坊本刻像二十四孝故事,为之讲解,冀迪其良知,又费几许心力,方得授室成人。世风浇薄,一有室家,即置父母于不顾,专为妻子。惜力靳资财如性命,视手足为途人,甚且发于声,不仅诽于腹。
  
  纵为父母者隐忍不言,天能不夺其魄乎?故有孝而不报者,未有不孝而不报者。孝而不报,必孝有未至;不孝之报,则其子眼见其父之所为,必且过之。孙则更甚于子,一再传之,后欲求一不孝之子孙,亦不可得。余不逮事父二母,又不获安一日之养,天地间大罪人也。惟念吾祖、吾父,并以孝友著闻,微末之躬上承三世,故禀二母之教,不敢不孝。今有男子五人矣。尽解此义,勉承先泽,吾之幸也。苟或不然,吾祖、吾父实昭鉴之,讵肯令不孝子克蕃厥后哉!
  
  善恶不在大
  
  有利于人,皆谓之善;有损于人,皆谓之恶。不必显征于事也。一念之起,鬼神如见,尚不愧于屋漏,君子所以慎诸幽独。凡人发念,大都专求利己,故恶多于善。久之习惯,尽流于恶所。当于童稚时,即导以善端。童稚无善可为,但节其嗜好,正其爱恶,使之习大驯顺,不敢分毫恣纵,自然由幼至长,渐渐恶念少而善念多,可为树德之基。袁了凡先生功过格是检身要术,余于佐幕时尝试行之,借以自饬。宦游以后,役役奔走,万念起止不常,境过辄忘,不及填注,此事遂废。比来年衰少睡,昼之所为每于枕上记忆,善事极鲜;而不可上质鬼神之事,终不敢为。后人常存此意,或者可无大恶,庶几日即于善,为善必昌,蕃后之本,端在于是。
  
  双节赠言不可不读
  
  吾家士行、壶则,不待他师,亦不烦远引。吾祖吾父,世德相仍。吾少禀母训,惟恐遏佚前光。既为二母请旌乞言天下,更恐当代作者薄吾不肖,靳先人以言,寝兴检励、求不见恶于有道仁人。幸蒙群雅斐然投赠,复愧不克负荷。是以将吏湖南留别都门,前辈有最好官箴,《双节传》及“怕羞银管赠言人”之句益用。凛凛焉窃禄数年,黾勉奉职,惧贻二母怨恫,为赠言诸公之玷。会有下堂之厄,循例求退。今老矣,衔恤余生、弥忧末路。盖自中年以来,兢兢栗栗,幸免大戾。皆《双节》文字之教也。后世子孙不敢有忝先人,自不敢稍亏素行。故赠言集录二十八卷,续集二十二卷,是律己准绳、治家矩矱、应世范模,欲藩后者,不可一日不读。
  
  申嫡庶之辨
  
  嫡庶等差,礼不可紊。生顺殁宁,分定则安。吾生母事吾继母一生恭谨,属纩遗言,唯命孝事主母。以故余得仰承慈荫,守身庇后。念曾祖以来,惟余一人承祧,实由吾生母节抚绵延,是以向为考妣造圹,止分昭穆,吾生母一圹与嫡继二母两圹相并,所谓礼因义起也。会稽陶氏之有嫡子者,欲援余为例,即以是说答之。凡有嫡子者,自不当与嫡耦,恐后世子孙不明此分,故余自治生圹,妾不与焉。异时妾非如吾生母者,不得视吾生母之制。
  
  传世名系
  
  生子命名,当避先讳。吾宗旧谱,未免失检。大率单名居多,二名联属,可无此弊。曾祖而降,惟吾祖一支。自吾祖以逮吾孙,取义五行相生,递嬗约系四十言,来者世占一字,增缀二名,用章先德词曰:“世思秉正,立本为先。志学日上,庸行宜全。成名守道,庶其克贤。兴宗奉国,庆泽以延。承启惟善,佑德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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